90後試藥人:入行5年,也能買車買房

90後試藥人:入行5年,也能買車買房

最近在網上看到一個數據,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大約有50萬人長期投身試藥,其中很多是20-30歲之間的年輕人,我有些震驚。

在我的印象裡,試藥是個合法的高薪職業,但它需要透過透支身體來賺取高額報酬,對個人的身體健康來說,存在風險。而對醫療行業來說,為了保障藥物的安全性,試藥人以身試藥,為醫藥科研事業做出貢獻值得尊敬。

中午兩點,我提著行李趕到醫院門口,醫院門前已經排起長隊。我找到領隊,他寸頭,穿著藍色馬甲(這是我們約定的集合標誌),看著挺年輕。領隊向我攤開手掌,報名者的身份證已經疊成方塊狀。在場人數起碼有七八十,但試藥招募中則明確表示只要20人。

不確定自己能否從眾多人中突圍,我憂心忡忡地掃視一圈,在場的人們說著天南海北的方言,一面緊盯著領隊看,生怕錯過下一步指令。

我們都是來參加試藥前的體檢的。前一天,我剛從北京趕來南京,準備來這家醫院試藥。 當晚,領隊在電話裡囑咐我:醫生問你是否對什麼東西過敏,一律說沒有;熬夜、吸菸史這些也都放機靈點。“吸了煙或熬了夜,必須多喝水,加快新陳代謝。體檢是很嚴格的,煙檢也很敏感。”他最後說:“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如果因為這點小事白跑一趟也太虧了。”

他這一番暗示,反而讓我緊張起來。晚上,我強迫自己不停喝水,跑了14趟廁所,喝水喝太多,把晚上吃的泡麵都吐了出來。

這是2019年冬天,我原本在北京運營一家輪滑工作室,每月能收入1萬多塊,但除去房租等生活開支後也所剩無幾,2018年上半年,我想賺些快錢,開始接觸網賭,網賭資金來源全靠網貸,最終欠下近10萬元的網貸。

手機的上6個網貸軟體,每天提醒我離最後還款日還有多久,這個月要還多少欠款,若拒不還款,個人徵信會怎樣被黑掉。我在恐懼和悔恨中度日,迫切地想還掉網貸,擺脫這樣的生活。但多方籌措資金後,依舊有1萬多元的空缺。

我迫切地尋求賺快錢的方法,最終在網上鎖定 “試藥員”的工作。

“試藥“是指在藥物上市前,招募志願者對藥物作用進行檢驗。為保障藥品的安全性,藥物在投入市場之前,都必須進行藥物臨床實驗,研發公司聯合醫院招募試藥人進行臨床檢測。“試藥”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必須先透過體檢,身體健壯、新陳代謝快的人,受到藥物的影響更小,醫院會擇優錄取。

試藥高風險,原本是志願工作,但因為報酬豐厚,單次試藥,多的能拿好幾萬,吸引了一些急需用錢或負債過多又不願工作的人,一些人甚至藉此謀生。據不完全統計,全國大約有50萬人長期投身試藥。而做試藥這行的,許多都是像我這樣處在20-30歲之間、身強力壯的年輕人。

關於試藥的危害,網上的新聞也不少。有人說,試的藥可能會殘留在身體裡,有些試藥人面板潰爛、不幸猝死……這些故事真假難辨,我看到後也難免憂慮。

早在讀大學時,我就聽說過“試藥員”,有報道稱大學生靠試藥掙錢,我當時很不屑地對別人說,這是甘做小白鼠,拿命換錢,給再多的錢我也不去。但當我急需錢將自己從泥沼般的生活中打撈出來時,我覺得這樣的交易很划算。

還未見錢的影子,我已經開始計劃,還完網貸,我就回老家盤下醫院旁邊的那塊空地——那是我小時候玩輪滑的秘密基地,用來開班或者開旱冰場再合適不過。

透過專門釋出試藥資訊的公眾號,我聯絡上一位試藥中介。中介告訴我,南京一家醫院的止痛藥在招募試藥人,若試藥成功。我能拿到1萬多元報酬,他還給了我南京當地負責這個專案的領隊的聯絡方式。

中介將我拉入一個300多人的微信群,裡面全是有試藥意向的人。我在群裡坦白自己想要試藥以及對試藥的憂慮。一位叫玉姐的群友私信我,勸我不要擔憂,“試藥肯定有風險,但這風險是完全可控的。”“黃牛說了,新藥不試,精神類藥物不試。其他的,還不是給錢就行?”“試藥在外國可都是自願去做的,這是造福人類、貢獻社會的事,有啥好害怕的?”

她的話很有說服力,我下定決心,登上了去南京的列車。

下午,集合完畢,醫院負責人帶領我們抵達醫院三樓的一間辦公室,房間門口紙箱裡放著餅乾、麵包和水,領隊將這些分給我們,就算吃了早飯。

接著,一名女醫生從內屋走出來,說來給我們普及注意事項,其實,就是讀了讀人手一本的知情協議書,協議書裡簡單展示了試藥的分組、劑量、注意事項與酬金,如果沒有問題就簽字,表示同意後果自負,進入到初步篩選。

屋子裡的試藥人沒什麼異議,都簽下了名字。我不禁想:若是有一部分人不識字,看不懂協議書……這樣算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嗎?

簽完協議,進入體檢環節:身高體重、尿檢、血檢、心率、心電圖……每個環節結束,都有人當場被告知不合格,沒能進入篩選的人面色失落,一個消瘦如同竹竿一樣的人,拉著領隊在走廊裡哭求,他說自己昨晚為了省錢,在網咖睡了一夜,吸了點二手菸,導致尿檢沒過,懇求領隊幫幫忙,領隊也並未讓步。

過去幾年,我在工作室做輪滑教練,拉新、授課對教練的形體和體能要求都很高,我每天清晨起床,跑步、按摩身體,堅持吃低脂餐,身體素質還算不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所有檢測。

下午五點,初篩結束,報名者最終只剩下25人。“大家辛苦了,都回去早點休息吧,”領隊拍拍手示意大夥散了,“資料要進一步核驗,晚上會簡訊通知最終結果。”

合格的試藥人們漸次散去,尋找住處。走廊的樓梯口,幾個被淘汰的人擠坐在長椅上,行李橫七豎八地倒在腳下。

我心中依舊不放心:只有20個招募名額,入選25個人,或許是先到先得呢?

當晚,我收到通知,次日9點複查。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搶先趕到醫院,按流程進行完抽血、尿檢後,我便離開醫院等通知。晚上,醫院打來電話,告訴我通過了,並叮囑了一些事項。一切塵埃落定,我終於放下心來。

90後試藥人:入行5年,也能買車買房

作者圖 | 一位試藥人的篩選期流轉單

第二天,我在醫院簽了到,量體溫、測血壓後,我取了自己的腕帶與病服,被安排住到病房休息。病房是5人間,其他幾個人都低頭玩手機,氣氛相當沉悶。

即將發生什麼我毫無心理準備,想象折磨著我,但已經進行到這裡,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隔天便開始試藥。護士給了我一顆小小的膠囊,要我仰頭服下,讓藥物慢慢滑進嘴裡,再用開水吞服,並囑咐我們把水杯的水全部喝光。吞下藥後,護士命令我張開嘴,拿手電筒來回掃視,確保藥沒有藏在嘴裡,這讓我有點不爽。

服完藥後便是密集採血,我的右邊手臂被插上留置針——隨後,這根細小的針管被留在我的身上,便於接下來的採血。密集採血是試藥流程中最難熬的環節,服下藥,每半小時就要抽一次血,到了下午兩點,抽血間隔時間會延長至1小時。

護士告訴我,總採血量不超過400毫升,但由於斷斷續續地要採血,留置針一直插在手上,留置針的位置在肘關節內側,有很強的異物感,稍微活動都會無比疼痛,我只能將手臂張開,到後來,我的胳膊一直髮脹發麻。

我在群裡說了自己身體上的不適,不少群友表示,在密集抽血環節,他們也會感覺胸悶難受,包括之前在群裡私信安慰我的玉姐。

這讓我有些意外,群成員對試藥的利害莫衷一是,唯有玉姐,未說過半句試藥的不好。因為她熱衷勸人試藥,還被大家戲稱為“教父”。

5年裡,玉姐總共試了5次藥。她試藥,起初是想擺脫作為家庭主婦不受婆家待見的窘境。

玉姐來自江西農村,長相秀氣,今年29歲。高中畢業後,她便輟學去做服裝店店員,透過網聊認識了一個男人,沒多久他們確立關係。男人是杭州本地人,家在郊區有三套房。2014年,玉姐從江西老家遠嫁杭州,親戚鄰里都說她嫁得好,但冷暖自知,玉姐婚後的生活並不幸福。

玉姐的男人是個啃老族,靠父母的關係在交通部門任閒職。結婚後,玉姐進入備孕階段,連續生下了兩個女兒,丈夫尤其是婆婆對她的態度愈發冷淡。她在家裡照顧兩個女兒,無暇出去工作,平時買些東西,便被婆婆指責大手大腳;丈夫家有吃冷肉的習慣,玉姐吃不慣,想熱一熱再吃,婆婆卻冷臉相對:你怎麼這麼金貴呢?

寄人籬下的日子裡,玉姐愈發希望透過工作獲得經濟獨立,能少受些冷眼。但4年漫長的備孕生產期過後,玉姐幾乎與社會脫節,她找不到工作。閨蜜建議她做微商試試,微商多采取熟人售貨模式,她又拉不下臉。

她曾試著去家附近的超市做收銀員,被好面兒的婆婆撞到,婆婆當即將她從超市拉回家,發飆讓她“別再出去丟人現眼”。

玉姐找不到工作,最後冒險去試藥,第一次就鬧出烏龍。那次試藥的醫院在本地,藥名為“枸櫞酸西地那非片”,由於當時招募的是補錄名額,中介沒有詳細介紹。不知情的玉姐去到現場,發現清一色全是男的,原來,“枸櫞酸西地那非片”通俗點說就是偉哥,玉姐羞得無地自容,卻也因此和一群試藥的男人們打成一片。

往後,玉姐的試藥之路順利多了。她曾去一家醫院試用一款滴眼液,風險小,沒什麼副作用,花了兩天就拿到5000元的報酬,賺到錢後,玉姐除給自己網購了化妝品、包包之外,還給婆婆買了鐲子,給公公買了套茶具……家人問是從哪弄來的錢,她含糊地說,自己在網上做副業賺的。婆婆對她有點刮目相看的意味,臉上有了笑意,有時還主動提出,幫玉姐照顧兩個女兒。

玉姐嚐到甜頭後,開始搜尋新的試藥專案,藥品的風險越來越大,到手的報酬也越來越多。好的專案不一定都在杭州,有時還需要去安徽、上海、江蘇、北京等地。每次要出行,玉姐都宣稱是去給自己的網店看貨,家人再追問網店的具體事宜,她便說自己只是入股做決策,其他事務都是朋友在操心,家人也沒有疑心。

事實上,暈血的玉姐,每次試藥在採血環節都會藉助網購分散注意力。有次採血,她剛點開淘寶,就被護士勒令放下手機,那次,護士連續紮了三針才找對地方,玉姐也未等到護士的道歉。

這是玉姐試藥過程中為數不多不愉快的經驗,但她對試藥依舊沒有半句怨言。能輕鬆賺錢又不失體面,還可以挽救自己的家庭地位,試藥是她體面掙錢的唯一渠道,她不可以丟。

服完藥後,我在醫院的日子輕鬆了不少,每天仍是抽血,但要比之前節制得多。也許是身體素質好,有個室友老說自己胸悶,我卻沒什麼感覺。出院前,我得做尿檢、血檢和糞檢,我有輕微的潔癖,對糞檢很是抗拒,看在錢的面子上,還是一一照做了。

意外的是,結算錢時,他們只結算了其中的一部分,說剩下的錢要回訪後才能拿到。簽署知情協議時,我沒細看,玉姐也沒告訴我有這一茬。

我害怕中介和醫院私吞這筆錢,群友淡總說:“回訪是正常的,試藥給錢挺誠信,一般一個月內就能拿全。要是現場回訪,你需要再去醫院做個體檢。有的專案是分期付款,不過這種很少,你可以去問問小護士。別害羞,說實在話,藥都試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在群裡,淡總說話很有公信力。他26歲,做試藥人已經5年,是這行的老江湖了。

淡總是一名大學肄業生。他讀大學期間,沉迷網文創作。當時網文興起,有人靠寫網文拿下千萬版稅,淡總很羨慕,他覺得自己也能寫,嘔心瀝血在網站上更新了兩年,作品沒人互動也沒人閱讀,每月只能拿到幾百塊的全勤,身邊的同學隨便打個零工都比他掙得多。

2014年底,淡總因掛科太多而被學校退學。他不願回家重新高考,限於學歷能找到的工作有限,門檻低,來錢快的只有試藥人。

要是評選敬業試藥人,淡總絕對當仁不讓。在中國,按規定,每人三個月內只能試一次藥。但國內的試藥專案分為聯網和不聯網兩種,聯網專案會錄入身份資訊,不聯網的則不會。淡總規劃好時間,參加完聯網專案立馬趕往不聯網的專案,雖然後者給的報酬相對較少,但在他眼裡“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淡總常年輾轉於北上廣、武漢、長沙等地的三甲醫院,試過的藥物不計其數,前前後後掙了不少錢。在朋友圈驚鴻一瞥,他在老家縣城買了一套房,還買了輛價值40萬的大眾途昂,唯獨缺個老婆罷了。

但在淡總的印象中,試藥人這行漸漸地不好做了。“擱以前,試藥專案都是缺人的,大家都怕出事嘛。當時,錢少的專案都被放棄,老司機們都看不上。”但現在,試藥的普及度越來越廣,參加的人也越來越多,招募方越來越精明,選拔標準愈發嚴格,試藥補償也一降再降。

像淡總這樣年紀稍大的試藥人,競爭不過身強力壯的新人,只能將目光投向高風險高補償的專案。

2015年,淡總試水一種精神類藥物後,頭疼欲裂了兩天,醫生向他保證,這種症狀只是暫時的,淡總還是瀕臨崩潰,他懷疑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他開始常常失眠,夜晚睡不著,白天睏倦,長時間失眠又導致心律失常,壓力過大,淡總靠抽菸解悶,身體素質自然下降了,接下來,他連續四次試藥體檢都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