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犯賤的女人讓他欠下了債,一輩子都還不清

1

初中的時候,班上有兩個大個子。一個叫吳亮,男的。一個叫何芳,女的。

那時候,鄉下孩子讀書晚。這兩個人的年齡都大我們好幾歲,坐在教室的最後面。

何芳喜歡吳亮,這個全班都知道。連吳亮也知道,但他總是裝糊塗,弄出一付不解風情的樣子。

吳亮家貧,母親有點瘋傻,父親又多病,所以常常不吃早飯上學。每天到校的時候,何芳都會塞給吳亮一個塑膠袋,裡面或是一個雞蛋攤煎餅,或是一個包子。吳亮總是咽咽口水,推回去。然後何芳再惡狠狠地推過來:讓你吃你就拿著!

於是吳亮就儘量小口地咬著吃食,努力不露出貪婪相,邊吃邊小聲說:何芳同學,謝謝你,以後我一定會還你的。

何芳就會瞪他一眼:誰讓你還了!說完就抿著嘴笑。

那時候,我們這些坐在前面的小個子都是剛跨進青春期的門檻,哪懂什麼男歡女愛,所以常對著他們的濃情蜜意起鬨,何芳就會一聲大吼:找死啊!

馬上再沒聲音。

吳亮學習很刻苦,他的夢想就是透過苦學,有朝一日跳出農門,徹底扭轉困境。然而他的家庭卻很難供得起他讀書,曾幾次面臨輟學。

初三的上半學期,鎮武裝部開始徵兵,吳亮認為既然讀不起書,能參軍也好。這樣自己吃上了軍糧,家裡也會有政府照顧。

然而何芳卻捨不得她走。在何芳看來,吳亮本來就對她若即若離的,這一走,估計就是魚兒入了海,很難再回頭了。

果然,吳亮報了名,待政審通過後,拿著一個小本子找到了何芳。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某天曾吃過何芳一個煎餅,某天何芳給了他一塊糖。事無鉅細。

何芳不明所以。吳亮說,我都記著呢。我入伍後,一年的津貼都會寄給你,應該是夠了。謝謝你這幾年的照顧。

何芳傻乎乎地笑:還什麼,咱倆誰跟誰呀!

吳亮咬了咬牙: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吧。

何芳啪地一下打掉了吳亮的小本子:媽的你什麼意思?兵還沒當上,就喜新厭舊了?

何芳是個行事幹脆的人,竟直接找到了武裝部,面見接兵首長,聲稱自己是吳亮的對像,並且已經懷孕,但吳亮竟然要始亂終棄。

這還了得!吳亮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甚至搬來了左鄰右舍村幹部,以及班主任和校長去說情。然而接兵首長卻說,作風問題是大忌,他沒時間也沒精力去甄別調查,因此只能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了。

由此,吳亮就沒走得成。

很多人都對那天記憶深刻。吳亮老大的一個人,坐在操場邊上雷吼吼地哭。何芳遠遠地躲在一邊,剛想湊近,吳亮一抬頭,兩道目光利箭一般,寫滿了恨意。

後來,班主任過去踢了吳亮一腳:男子漢大丈夫,哭個錘子!兵當不成了,讀書去!交不起學費,我幫你交!

就這樣,吳亮又回到了我們班。只是學習更加刻苦,也更加沉默寡言。他讓班主任調了座位,和何芳東一邊,西一邊,也不再和何芳說一句話。

有一次,何芳故伎重施,帶了吃的給他,想重歸於好。吳亮卻一揚手,把吃食扔到了窗外,很鄙夷地說:麻煩你以後不要再犯賤,給老子滾遠點!

這次換成了何芳在操場上哭,整整一下午,誰都拉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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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沒幾天,何芳就和鎮上一個開理髮店的談起了戀愛。那個理髮師穿著當時很流行的燈籠褲、霹靂鞋,騎著一輛很炫的變速車,常去學校大門口等何芳。讓我們一眾小屁孩不敬畏都不行。

班主任找過何芳的家長几次,她母親竟挺高興:小芳都十七歲了,談就談唄。哎,陳老師你說那小夥子是幹啥的,開理髮店的?那好啊,能掙錢……

有時候我也會去何芳男友的店裡理髮。那傢伙很牛叉地邊叼著煙,邊給我剃著當時流行的馬桶蓋,邊還蠻不在乎地和邊上人聊天,長長的菸灰晃呀晃的,弄得我老是盯著,很擔心會掉到我身上。

和理髮師交往沒多長時間,何芳就懷了孕。

得知自己懷孕的那天,何芳直接衝到了吳亮的面前:我懷孕了!

吳亮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何芳。

何芳又說了一句:我懷孕了,怎麼辦?

吳亮沉默了半天,回了一句:和我有關係嗎?

何芳的眼睛湧上了淚水:我只是想氣你,才和他交往的,我沒想懷孕。怎麼辦啊!

何芳又號啕大哭起來。

何芳輟學嫁給了理髮師。而吳亮則考上了省裡的稅務學校,畢業後又分到小鎮國稅局當上了稅務幹部。

那個理髮師真是個播種機。結了婚後的何芳接二連三地生孩子。多年後在鎮上遇到,三個孩子從大到小跟在她後面,並且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像個合格的老母雞。

那時我剛從部隊退伍,光棍一條,熱心地張羅著搞一場同學聚會。偶遇何芳,我很驚喜,連忙發出邀請。何芳只說了一句:吳亮去,我就去。

那天的聚會開頭就弄得很尷尬。何芳竟然帶著幾個孩子徑直走到吳亮面前,笑嘻嘻地問:你的孩子呢,怎麼沒帶來?

一下子,吳亮滿臉都是尷尬,臉都灰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吳亮都結婚四、五年了,但一直要不上孩子。這何芳笑眯眯的就把人家的短給揭了,夠狠。

之後偶爾的同學聚會,吳亮總是千方百計地躲著何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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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接下來,我四處討生活,很少安靜地呆在家裡,只是從別人嘴裡陸續知道了何芳的一些情況。

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洋氣新潮的頭型,而理髮師卻不肯好好鑽研一下手藝,還是理他的馬桶蓋,所以生意漸漸的就慘淡起來,最後竟淪落到專門給一些老頭兒剃光頭。於是他一氣之下關了理髮店,和堂兄販起了水果。

理髮師很有豪氣,聲稱要搞就搞一票大的,於是不顧堂兄的反對,拉來了一大貨車的西瓜擺街頭賣,儼然是鎮上最大牌的水果商。不料天降大雨,理髮師和幾個狗友躲在臨時搭起的窩棚裡喝酒,等到雨停了,伸頭一看,乖乖,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西瓜呢?

那個雨天,街道上、下水道里、牆角旮旯到處都是西瓜,孩子們開心地嚷著下了西瓜雨。鎮上好多人都吃壞了肚子,邊咒罵著理髮師,邊依依不捨地切著撿來的西瓜。

更有一部分西瓜流入了烏龍河,然後又順著流進了運河,開始了長途旅行。

理髮師賠了個底朝天,沒奈何,只好改行,跟著熟人當起了豬崽販子,整天渾身臭哄哄的,沒幾天就受不了,不做了。再後來,聽說本地人在北京靠做假證件發了財,於是鋌而走險,誰知連北京的街道還沒看清楚,就被抓去坐了半年牢。出來後終於老實,跑到無錫的一家工廠當了打工仔。

眼見著理髮師養不起這一家五口,何芳就在街頭擺了一個攤子,賣襪子內褲胸罩頭花之類的小東西的補貼家用。

吳亮是稅務幹部,所以就去收何芳的稅。何芳不給,吳亮無可奈何。同學們開玩笑:她不給,你就替她交了唄。

吳亮還真的這樣做了。何芳擺了三年攤子,吳亮就替他交了三年的稅。

風水輪流轉,後來何芳發了財。

何芳和理髮師砸鍋賣鐵湊了一筆錢,和別人合股買了貨車跑運輸拉煤,結果行情大漲,賺得盆滿缽滿,於是一朝揚眉吐氣。

有次回家參加飯局,見到了何芳,化著很濃的妝,戴著很粗的金項鍊,很豪氣地指揮大家喝酒吃菜。看這陣勢,確實是發財了。果然,席間,大家都調侃地叫她富婆。她表面上嗔怪著,但明顯心裡很受用。

那天吳亮缺席。何芳就讓同學們輪換著電話轟炸,把他拽了來。席間自然何芳的話最多,和男同學談的都是哪行的生意好做,哪兒的房子值得投資;和女學同談的都是哪個品牌的衣服上檔次,哪家美容院比較靠譜。總之言下之意,我這麼多錢不花怎麼辦?

何芳一時間風光無限,一覽眾山小,讓我們這些升斗小民連話都搭不上。

說這些的時候,何芳的眼睛不時瞟著吳亮。

這個意思誰都明白:你不要我,我過得就是比你強!

吳亮只是低眉順眼,只顧吃飯,很少答話。

飯局沒散,吳亮接了個電話,提前走了。

何芳正含譏帶諷地編排吳亮是個妻管嚴,席間不知誰說了句,吳亮的老婆患了重病,治療費不菲,現在正砸鍋賣鐵籌錢呢。

何芳聽了,沉默了很久,後來自己倒滿了一杯酒,一仰脖幹了。

幾天後,有人找到了吳亮老婆的病房,將一個信封塞在了枕頭底下。裡面是一張銀行卡,信封上寫著密碼。吳亮查了下,卡里有三十萬。

吳亮當即就找到了何芳,把卡還給她。何芳死活不承認錢是她的。吳亮急說,我的親戚朋友們,除了你,誰有這麼多錢?何芳也急了:你他媽的把我傷得這麼深,我恨你還恨不過來呢,我給你錢,做夢吧你!

吳亮把卡扔過去:這簡單,到了銀行就知道了。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開的戶!

何芳又扔過來:媽的,你全家都是王八蛋!

雖然有了三十萬,但吳亮還是沒能留住老婆的命。同學們去弔唁的時候,何芳的禮金多得嚇人。吳亮對何芳說,哪有你這樣的,一出手就是上萬?何芳板著臉,卻眼淚汪汪:不是我給的,是那個犯賤的王八蛋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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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中秋節的時候,我提前回了家。剛放下行李,就被何芳一個電話叫了過去,活動一如既往:飯局。

然而這個飯局卻很詭異,何芳照樣高談闊論,大家卻都是一付小心翼翼的樣子。即便平時和她聊得火熱的女同學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的臉色。飯桌成了何芳的獨角戲。

我講了幾個笑話打算調節氣氛,但效果並不明顯。於是有些灰心喪氣,起身上廁所。一男同學跟了出來。在洗手間裡,同學說,何芳離婚了。

我愕然。

何芳的老公早就有了小三,孩子都一歲多了。離婚前,他就有計劃地轉移了大部分的財產,只留給何芳一套房子和兩個女兒。何芳現在基本上又回到瞭解放前。

何芳或許以為大家不知道她離婚的事,所以還想保持著一貫的作風,組織飯局,指點江山。大家都心知肚明,先都是推辭不來。但何芳硬是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很執拗。

然而看著何芳撐得這麼辛苦,我們都很尷尬。

後來,吳亮驀地說了句:離婚了,一個人過,要照顧好自己。

一句話戳破了肥皂泡,席間安靜了下來。何芳剎住了話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呆呆地盯著手裡的杯子好久,然後眼淚就掉了下來。

吳亮拿出小本子和一張銀行卡,說,你給的那筆錢,我還沒用光。欠你的,我現在就打個借條。你大不了再擺個地攤,總歸活得下去。何況,還有我……和同學們。

何芳小女孩似的抽嗒:去你的小本子!欠我的,你還得清嗎?

吳亮一臉誠懇,不住地點頭:還不清,一輩子都還不清……

何芳一把抓起小本子,扔在了地上,然後趴上了吳亮的肩頭。

同學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起身離開。我輕輕地帶上了門。

身後,傳來暢快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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