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花開

伴你花開

李樹之花似乎是不受歷代詩人待見的。

李白就說:開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楊萬里詠月季時以桃李作比:別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鬥雪霜中。王十朋《詠紅梅》: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王冕《白梅》詩云: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元好問《詠海棠》: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蘇軾在《賀新郎·夏景》中寫道: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何謂浮花浪蕊,讓人嚴重懷疑是在暗諷早開的李花吧?

然而,相對這些威名赫赫的“貶李黨”們,我卻要不自量力地做一個“挺李黨”。

數年前的一個冬天,我有幸來到雨山區院工作,走進了這座綠樹環繞的小院。江南的冬天是難耐的,在漫長的溼冷天氣中,我翹首期盼春天。可是江南的春季同樣無情,它總是在剛開始時突然給你一天兩天的溫暖,讓你脫下厚厚的冬裝,盡情感受萬物生髮的輕鬆暢快。但隨後它就陡然變臉,又給你以綿綿不絕的無盡悽風冷雨。待到它戲耍夠了人們,不再反覆無常的時候,炎熱的江南夏天已悄然而至了。就像一個孩子偶然玩過一回某個玩具,從此心心念念但總是無力獲得,只能在商店櫥窗前一次次逡巡,等到有一天孩子長大成人終於擁有這個玩具時,卻已索然無味。

可是,春天一到,無論晴雨冷暖,小院東邊綠化帶裡的幾株李樹卻不管不顧地開花了,淡淡的粉色花朵蓬蓬勃勃綻放開來,滿足著我們對春的想象。這幾株李樹既高大又枝條披離,繁密的花朵如一團團雲霧籠罩枝頭,好似身材修長的少女身著鮮亮的紗裙亭亭玉立在無邊的春風中,青春本已足夠動人,更何況又身著盛裝呢!晴天,它是:麗日風和暖,漫山李正開。盈林銀綴簇,滿樹雪成堆。風中,它是:枝綴霜葩白,無言笑曉風。清芳誰是侶,色間小桃紅。雨裡,它是:山莊又報李花穠,火急來看細雨中。除卻斷腸千樹雪,別無春恨訴東風。月下,它是:練帨新裁襯縞衣,暝雲垂地擁瑤姬。自知素潔難諧俗,只赴梨花淡月期。這麼看來,歷代詩人中李花的擁躉並不少?古人的文采挽救了我羞澀的詞彙量,使我得以用抄詩的辦法來描繪李花之美,不過話又說回來,對著這一樹繁花時,除了古詩,還能有什麼更合適的表達方式呢?

李夢陽《詠李花》寫道:城東萬李樹,此樹獨鮮奇。竟日風開落,無人誰得知。小院裡的李花盛開時,不用為“無人得知”而發愁。我曾常見到在辦案區挑燈夜審貪腐分子的兄弟們,他們在當班的間隙,也會踱步花下品味清新的花香。多日的封閉辦案,讓他們無法在家人陪伴下到大自然中欣賞春光,但幾株李樹也足可替代了。有誰會羨慕訊問室中的那些人曾經的紙醉金迷呢?李花的香氣就是珍貴的自由之氣息啊!我也常見到公訴部門的檢花們,她們在下班鈴響後,從如山的案卷中抬起頭,走出各自的辦公室,走到李花下面,她們停下匆匆腳步,揉一揉酸脹的眼睛,她們從案卷中那些傷害、欺詐、竊取等等負面的情節中擺脫出來,掏出手機、綻放笑容,來一個“人面李花相輝映”的自拍。

不要問“把酒看花能幾時”,也不要感嘆“落紅無數”。繁花落盡好像還沒過幾日,滿樹的李子就出沒在綠葉中了。收穫,總是值得期待的事情。果子成熟的時候,男同事們舉起長長的竹竿往樹上敲擊,幾位女同胞則合力牽起一塊大大的窗簾布在樹下接著,撲簌簌果雨落下,裝滿了大盆小簍。清洗乾淨之後,新鮮的果子被分送到各個辦公室,深黑色透亮的外皮,裡面是紫紅的果肉,一口咬下,又脆又甜之中帶著一點微酸,汁水流淌舌齒之間,果香充盈整個口腔。“潘岳閒居日,王戎戲陌辰”,雨檢之李,不是王戎不取的道旁苦李,雨檢有李,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甘甜之李。

其實“貶李”也好,“挺李”也罷,李又何曾在意呢?它們只是為著二十四番花信風的約定,在春天該開花時準時盛開;為著果子的成熟,在夏天伸展枝葉追尋陽光;為著吸吮養分,在秋天深深紮根小小的一方土地;為了挺過嚴寒,在冬天脫去衰葉默默等待下一個輪迴。雨檢之李彷彿告訴我,不要哀嘆江南冬天的溼冷難耐,也不要在意江南春天的喜怒無常,難熬的日子和寶貴的時光是一體兩面。開花、結果,就是一棵李樹的使命和尊嚴。

(作者單位:安徽省馬鞍山市雨山區檢察院)(周鶴鵬)

(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