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這個問題,他一“答”就是十五年

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這個問題,他一“答”就是十五年

治理前若爾蓋縣麥溪鎮黑河村治理前。

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這個問題,他一“答”就是十五年

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這個問題,他一“答”就是十五年

鄢武先察看沙障情況。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十幾年前,當沙塵暴席捲我國北方地區,惶恐中,有人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一問激起千層浪,四川組織科考團,省林科院從事森林培育的鄢武先被“抓壯丁”,踏上了川西北防沙治沙科研之旅,問題一“答”至今,已有15年之久,他也從曾經的“沙小白”成長為“治沙大牛”。

日前,國家林草局釋出2021年重點推廣林草科技成果,鄢武先主持的“川西北高寒沙地林草植被恢復技術研究與示範”專案榜上有名。“這是幾年前就取得的科研成果,現在面臨的是新課題。”10月20日,記者在省林科院辦公樓見到了這位川西北防沙治沙研究的探路者,他擺擺手謙虛道。

人物簡介

鄢武先,四川省林業科學研究院林研所所長,二級研究員,川西北沙化治理研究的探路者、四川省學術和技術帶頭人。主持開展川西北沙化土地治理技術研究,解決了我國“高海拔、低積溫”沙地生態治理重大技術難題。

初識“沙害”,他驚呆了:

沙丘像幽靈,幾夜大風就能刮來“一座樓”

“我以為這輩子就幹森林培育了,沒想到後來與沙結緣。”給記者泡上一杯茶,鄢武先講起他初識“沙害”的經歷。

1985年,年僅19歲的鄢武先從省林業學校林學專業畢業,進入省林科所(現省林科院)從事森林培育工作,一干就是20餘年。雖然他爬過不少高山草原,卻從未見過川西北沙化景象。直到2005年前後,北京及周邊地區屢遭沙塵暴襲擾的報道見諸媒體,舉國關注。當時有專家學者提問:“川西北的沙會不會吹到北京?”

四川“坐”不住了,把林業、農業等部門找來一問,竟沒有一個確切答案。2007年,我省組織林業、農業、氣象、地質、水文等人員,開展川西北地區沙化科學考察。正在搞森林培育的鄢武先,被“抓”進了科考團。

汽車顛簸了兩天一夜,終於抵達紅原縣。鄢武先下車一瞅,驚呆了:“過去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北方的沙漠,沒想到這裡也有沙丘,有幾十米高。”鄢武先說,川西北的沙丘就像幽靈,處於流動狀態。一陣大風吹來,漫天渾濁,沙丘旁的公路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被沙覆蓋了,幾夜大風就能刮來“一座樓”。

土地沙化,困擾著當地牧民生產生活。“牛羊今天還吃得好好的,一陣風吹來,草全被沙子覆蓋了。”一位牧民告訴他。

從紅原縣到若爾蓋縣,再到阿壩縣,此次科考之旅,鄢武先除了看見移動沙丘,更多的是看到了地表裸露的沙斑。“總體來講,川西北沙化還是處於初始期。”鄢武先說,雖然當地沙化點多面廣,但大多還是沙斑,沙丘只在區域性地區分佈,有土壤基礎,有植物分佈,可防可治。

此後幾年,科考團對川西北地區的沙化現狀、發生規律、影響及危害、沙化與牧民生產生活的關係等進行了多次考察,形成了考察報告,並送往北京,請了六七位院士共同分析研判。

院士們也給出了積極判斷:相比北方沙區,川西北水熱條件更利於植被生長,要儘快治理。沙化治理是一項重大生態工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聽了這番話,鄢武先激動萬分,認為自己肩上多了一份責任和義務。從北京回來,他立即向省林科院領導表明了自己想繼續從事川西北沙化防治研究的想法,領導欣然同意。

2007年底,省裡開了防沙治沙大會,啟動了省級防沙治沙工程,省級財政此後每年拿出一定資金給予支援。

鄢武先也從省林科院和大專院校“拉”來一批人,組建了防沙治沙研究團隊,從沙化規律認識、治理方式、治理生態成效等方面開展科學研究,川西北防沙治沙駛入快車道。

與沙作戰,他樂此不疲:

實驗室撓破頭也沒轍,牧民一句話解開難題

防沙治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持久戰,面臨三大難題。

第一大難題,是流沙固定難。透過查閱學習北方治沙經驗,鄢武先發現,固定流沙的原理簡單,就是在沙區設沙障:先按照“2米×2米”左右的方格在沙地上打好樁,然後圍繞這些樁像編柵欄一樣編織沙障,再在方格中植灌種草。

但要找到適合的編織材料卻非易事。木材和竹子材料緊缺,遠距離運輸成本高,塑膠對環境不友好。“當時我們坐在實驗室,撓破了頭都沒想出辦法。”鄢武先說。

一次,鄢武先帶領團隊聽取牧民意見。“為啥不試試柳條?!”牧民的這句話提供了新思路。原來,當地生長著一種灌木高山柳,採伐後生長迅速,其藤條正是編織沙障的絕佳材料!

“就地取材。”鄢武先如獲至寶,在團隊不斷選育推廣下,如今紅原縣、若爾蓋縣、阿壩縣等大部分沙障都採用高山柳藤條進行編織,效果不錯。

走“開放式群眾路線”,集思廣益,鄢武先又攻克了第二大難題——植物成活難。

川西北地區缺水缺肥,想讓植物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成活,必須在沙區尋找選育到生存能力強、抗病蟲害的優秀鄉土草種、灌木。

當地牧民告訴他們,有種高山紅柳,在水邊、路邊、山上,甚至缺土壤的地方都能生長。他們透過採集觀測實驗,果然符合種植條件。

還有兩種小灌木——金露梅、銀露梅,在土地嚴重退化的區域仍能旺盛生長。但種子少不說,顆粒比油菜籽還小,非常不便收集。團隊透過扦插、分櫱等方式,實現了無性繁殖。而這一過程,經歷了五六年時間。“金露梅開的花是黃色的,且花期很長,不僅固了沙,而且景觀性也很強。”這是鄢武先的意外收穫。

肥料的事也讓人愁。川西北地區是重點生態功能區,不能用化肥,怕造成面源汙染。長期在牧區“轉悠”,鄢武先發現了寶貝——牛羊糞,它們正是天然綠色肥料。他們用防沙治沙工程中專項經費在牧民那裡買來糞料,解決了這一問題。

第三大難題,是成片覆綠難。川西北地區有植物生長的基本條件,但相對川內其他地區水熱條件差,團隊創新提出治理區圍欄封禁,連續維護,形成一定的覆蓋度,恢復生物多樣性。

“只要能把我們的草原治理好,我們非常願意退出治理區。”當地牧民的理解支援,讓鄢武先十分感動。在鄢武先等建議下,我省給治理區封禁牧民相應補償,並實施嚴格管護。

三大難題被攻克,如今治理成效如何?省林科院相關負責人說,透過連續多年國家和省級相關工程的實施,川西北地區已累計治沙近百萬畝,重點沙區斑塊基本得到治理,流動沙丘基本得到固定,治理區植被覆蓋度平均淨增30%至40%。

使鋤頭鐮刀,他比牧民還熟練:

全心投入不覺艱苦,前方後方都需要人才

一雙登山鞋,一頂遮陽帽,鄢武先點開電腦中同事給他拍的一張野外工作照,圖中他正與基層技術人員和牧民交流,雙手比劃,眉飛色舞,嘴角帶笑。

記者“逼”他選出幾張表現工作環境艱苦、風餐露宿的工作照,他卻犯了難:“我們現在科研條件好了,出門都是坐車,況且全心投入,找對了治沙方法,不覺得艱苦。”

川西北治沙季節性強,每年只有4月下旬至6月的視窗期(植灌種草的時期),其他時間要麼低溫冰雪覆蓋要麼下雨,或是草木生長期。10多年來,鄢武先不斷在成都、阿壩、甘孜三地往返。視窗期,他多在川西北高原上,與沙地和牧民打交道。

“科研成果不能寫進專案工程就了事,還必須手把手教會基層技術員和牧民如何植灌種草。”鄢武先告訴記者一個有趣的現象:他使鋤頭鐮刀等農具,比川西北牧民還熟練。

原來,當地牧民長期放牧,很少使用農具,有的家裡甚至連鋤頭鐮刀都沒有。多少次,鄢武先自己扛著一把鋤頭跑到牧民家裡,示範如何使用鋤頭。

如今,這項工作有了更多的年輕人加入。省林科院目前已組建10餘人的防沙治沙研究團隊,博士碩士“一大把”。

省林科院副院長鄧東周,就是鄢武先的“得意門生”。他說:“鄢老師的身上三點讓我佩服,一是善於不斷學習,從中專生成長為技術帶頭人;二是關愛新手,很多科研課題他都讓年輕人參與鍛鍊;三是視野開闊。”

在鄢武先看來,這三點是科研工作者應有的特質。當前,川西北防沙治沙需要穩定前後方兩支隊伍——前方的治沙工程實施團隊,後方的中青年治沙研究專案團隊。

相對省內其他地區,川西北高寒缺氧,住宿、餐飲等條件也相對滯後。“實際上,基層對技術的需求十分迫切。”鄢武先說,目前前方隊伍不是很穩定,這是防沙治沙的一大隱患。

而後方隊伍雖然較為穩定,但仍亟需一批高層次科研人才推動技術創新。在鄢武先看來,防沙治沙隊伍除了身體素質要好,有堅定的理想和奉獻精神,還需要事業留人、感情留人、待遇留人。

同時,資金的投入只能增不能減。鄢武先說,沙化治理是世界性難題,不僅僅是栽棵樹種棵草,而是要恢復原有的生態格局。治理很難,但是破壞很容易,需要持續加大治理力度,久久為功。

“初始階段解決了植物覆蓋的問題,現階段面臨的新課題則是如何進一步恢復沙區的自然生態功能,這個工程更復雜,難度更大。”鄢武先相信,隨著現代技術手段介入,以及新材料、新技術的創新應用,川西北防沙治沙將取得新突破。(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王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