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方言,是川人最驕傲的選擇|四川方言

說方言,是川人最驕傲的選擇|四川方言

| 方言十八扯 024

如果有空的話,你可以默一下這幾個問題。

你有好久沒有看到過四川方言劇了?你現在說的四川話裡頭還剩好多方言詞彙?

你的么兒還能流利地聽說四川話嗎?你覺得四川方言會逐漸消失嗎?

如果你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那麼讓我們再一起重溫下四川方言詞彙的美。或許在某個時刻,你也會不自覺地向其他人推廣普及下四川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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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川方言與民俗傳承

一地的方言總是和一地的風俗密不可分。很多時候民俗逐漸消失了,但是卻在方言中保留下來了。語言文字往往比風俗習慣流傳地更久遠。

在四川方言中,有很多特有詞彙都跟彼時的風俗習慣有關。

這些詞彙來源於生活,反哺於民俗。當人們很多年以後再看到這些方言詞的時候,也能想象出彼時的情景習俗。

比如四川方言裡有一個詞叫做“裝舅子”。這個詞是諷刺一個穿戴太講究,或者穿著不合時宜。後來也引申為諷刺某人裝腔作勢。為啥子是“裝舅子”,不是“裝么兒”、“裝堂哥”呢?因為以前四川有一個習俗,姐姐或者妹妹出嫁時,其哥哥或弟弟一定要穿戴十分整潔去送親。妻子的兄弟喊做“舅子”,所以這種行為被戲稱為“裝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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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舅子”是來自婚喪嫁娶的民俗,“打牙祭”則是來自逢年過節的習俗。

“打牙祭”說法來源有幾個,一說是舊時廚師供奉的祖師爺是易牙。廚師每逢初一十五就要供奉肉向易牙祈禱,彼時稱為“禱牙祭”,後來傳來傳去就變成了“打牙祭”。二說是“牙祭”本是古時軍營中的一種制度。古時每逢農曆的初二和十六要殺牲畜來祭牙旗,這種行為稱為“牙祭”。而彼時肉食來之不易,祭牙旗的牙祭肉往往就變為了將士們的吃食,這種被稱為“吃牙祭肉”,後來就變為了“打牙祭”。無論“打牙祭”這個詞的來源如何,都有吃肉或者吃一頓肉食的意思。後來自然這個詞就引申為吃肉或會餐加菜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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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經常整份回鍋肉打牙祭

既然說到了吃,我們再來說一個更古老的四川方言——“吃開水”。

老四川有個習俗,逢年過節要走親訪友,進門的時候主人家就要請“吃開水”。這個開水不是我們現在說的白開水,而是“湯圓兒粉子醪糟兒蛋”。四川有些地方是用開水沖泡的米子泡,裡面或加糖、或加雞蛋,就成為了一碗待客人的美食。在那個年代,這一碗吃食就是禮節。如果因時間關係或者其他原因沒有吃上這碗“開水”,主人家就會十分抱歉地說:“太不好意思了,連碗開水都沒有吃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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醪糟兒蛋曾經也是四川人的主流早餐

一地的民俗往往都是在當地人的衣食住行中形成,更是婚喪嫁娶,逢年過節等民間風俗的總和。這些一代代傳承下去的民間民俗都會有相應的載體。這些載體或許是一種食物,或許就是兩三個字的方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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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四川方言中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四川方言裡有很多詞彙都是用普通話無法解釋清楚。這些詞彙緣於四川人多年來生活的積累,只有長期生活在四川的人才能明白這些詞的細微意思。這些方言詞在外地人眼裡就是四川人的語言標誌,在四川人眼裡就是那些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只能個人自己感受的詞語。這些方言詞或許就是四川方言的魅力所在。

打個比方,四川方言裡有個詞叫做“錘子”。如果有人用普通話對你說“錘子”,那麼他說的可能真是“錘子”。如果有人用四川方言對你喊“錘子”,那麼他可能說的是“你說個錘子”。不同於普通話裡“錘子”是個實實在在的工具,四川方言裡的“錘子”則是個千變萬化的東西。根據語境的不同,“錘子”一詞就如同萬金油一般,到處都可以用上。

“錘子哦!哪個在背後說老子壞話!”

“老李太錘子了,每次都是要買單了就跑廁所!”

“吃錘子吃!網上吹得兇,那麼遠跑過來怪死難吃的!

這三句話裡的“錘子”意思有啥子不同?如果不是長期生活在四川的人,如果不是經常耳濡目染,根本沒辦法分辨清楚其中含義的細微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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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源自網路)

四川方言裡還有一類詞,他們的字面意思和背後的涵義都十分具象化。如果生活在這個環境裡,想象出這個詞描述的場景,你便會會心一笑。

舉個例子,四川說一個人喜歡“翻話”,喜歡說三道四會用“牙尖“來形容。為啥子說牙尖呢?大概是因為這個詞融合了“伶牙俐齒”和“尖酸刻薄”之意。在普通話裡,你很難找到一個與之貼切,能準確解釋“牙尖”的詞。但是你想象這樣一個場景,一個五十來歲的孃孃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和旁邊的人說其他人的八卦。這個場景和“牙尖”一詞重合到一起,見過的人都會會心一笑。

四川有一樣特產叫做“耙耳朵”。(第一個字應該寫作火巴,因為打出來無法顯示,所以用“耙”字代替)以前四川男的結婚後常被老婆揪耳朵,這種形象在各種電視劇中廣為流傳。耳朵經常被揪,自然耳根子就軟,聽老婆的話也就順理成章了。

況且“耙耳朵”這個稱號,四川男人是樂於接受的。如果在辦公室裡說起哪個是耙耳朵,女同事眼裡都是讚賞的目光。在四川這個地界,能叫“耙耳朵”的男人都是可靠的。男同事間則會相視一笑,以後大家都是一個戰壕裡的兄弟,大家又多了一個打掩護的戰友。二天出去喝酒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地給老婆說,“公司晚上搞團建,我和老王在一起的,不信你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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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將只可意會的詞排個名,“啃兔兒腦殼”絕對能進前三。兔腦殼是成都最具代表性的特色小吃之一,自從“老媽”史桂如第一個嘗試著用各種香料熬煮兔腦殼以後,兔腦殼就開始風靡成都乃至整個四川。自此,“啃兔兒腦殼”突然也就新的一層意思。如果你看過別個是咋個啃兔腦殼的,你就會覺得成都人用“啃兔兒腦殼”來形容熱戀情侶接吻是多麼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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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子頭經常看到啃兔腦殼的人

上述這些只能意會的詞包含的一種川人的生活哲學。巴蜀這塊神奇的土地孕育出來的人都是一體的。川人有著一樣的堅韌,一樣的俠義,一樣的熱愛生活。這些一體的精神落在生活裡,藏在方言中,成為了川人共同的只可意會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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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四川方言獨有結構賜予的想象力

四川方言中有很多獨有的詞彙結構。這些結構或者兩兩組合,或者各自為陣組成了不同的語意、語法、語境。這些用法既不遵從我們日常用語,又有別於普通話的規規矩矩,是非常有趣的語言魅力。

打個比方,“二”在四川方言裡有一個比較獨特的用法:“二……二……”。在兩個二之間嵌入某些單音節動詞或者形容詞,就能表示某種不完全不充分的狀態。例如“二麻二麻”,專門用來形容微醺的樣子。

在成都人眼裡,“二麻二麻”其實是一種似醉非醉的舒服狀態。約三五個好友,吃點冷淡杯,喝點小啤酒,擺點交心龍門陣。吃著鹹鮮的煮花生毛豆,酒剛好喝到二麻二麻,龍門陣擺到意猶未盡,趁著夜裡涼快睡個好瞌睡,這就是成都人理想的夜生活。可以說成都人光是看到一個“二麻二麻”就能想象出那微醺的舒服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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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二麻二麻”,很多詞都可以根據語境自由的填進去,比如還有形容做事粗枝大葉不認真的“二恍二恍”,形容不完全像的“二像二像”,形容半通不通的“二通二通”,還有“二暈二暈”,“二甩二甩”等等。可以說“二……二……”就像是一個萬能的結構,全憑我們的想象力往裡面填。

四川方言的特殊結構給予了我們豐富的聯想空間。比如疊音和疊詞就是四川方言中很重要的一種表達形式。無論是雙音節的AA形式,還是三音節的AAB形式,或者是ABB形式,還是四音節的AABB形式都能組合出獨具想象力的方言詞彙。

比如說,在雙音節的AA形式裡,川人喜歡將兩個動詞重疊在一起變成一個名詞,刷刷,剷剷,蓋蓋,抽抽都是這樣用法。寫到這裡又忍不住想講一遍四川方言裡那個經典段子。

(成都公共汽車失火後,記者問到車上是否配備敲打車窗玻璃的錘子)

記者:請問大爺,你在受傷前或受傷後,發現車上配備了敲玻璃的錘子了嗎?

大爺:有剷剷的錘子。

記者:你是說,車上配備了剷剷?

大爺:有錘子的剷剷。

記者:你是說配備了帶剷剷的錘子嗎?

大爺:有錘子帶剷剷的錘子。

記者:你是說有的錘子帶了剷剷嗎?

大爺:有剷剷的錘子帶了剷剷。

記者:你是說有的錘子可以當剷剷用,而有些剷剷可以當錘子用嗎?

大爺:還要咋說喃,給你講清楚了嘛,有剷剷的錘子,有錘子的剷剷。

記者:……

還有一種用法是將兩個形容詞重疊在一起也會變成新的名詞,比如尖尖、彎彎、片片、堆堆、沱沱都是屬於這種用法。這種疊詞的用法讓四川話自帶了喜劇效果,外地人聽到之後總覺得四川人在賣萌一樣。不過如果說到賣萌,四音節的疊詞才是當之無愧的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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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四音節的疊詞在四川方言裡很特殊。他們的使用既固定了,又沒有固定。比如像坑坑包包,坡坡坎坎,盆盆罐罐這些我們常用的詞彙基本上就固定了,沒有啥子太多的變化可言。但是這類疊音的詞彙川人是可以自己“生造”的。在四川方言裡,許多方言詞都可以用AABB的形式自己造出來,比如“巴適”可以擴為“巴巴適適”。

這些疊詞詞彙的大量運用,不僅創造出許多新的方言詞彙,還能為四川方言新增獨特的語言魅力和想象空間。魚可以叫做“魚擺擺”,為啥子後面要加個“擺擺”,看到這個詞就能想象出魚尾巴擺動的樣子。人影子可以稱作“人花花”,“花花”就如同太陽照射下人影子模糊不清的樣子,“人花花”一說出來我們立刻就能想象出那副場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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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四川方言獨有的音韻美

眾所周知,漢語拼音的構成基本要素有聲母、韻母、音調。但是在四川方言裡,這三大要素,簡直就是四川人學習普通話的三隻攔路虎。但是恰好是這三隻攔路虎為四川方言添加了獨特的魅力。

聲母方面,地道的四川話是不區分平翹舌和鼻音邊音。你找十個四川人來唸“涼拌牛柳”、“劉奶奶拿榴蓮牛奶”這些繞口令時,起碼九個半四川人都讀不稱頭。 四川話中還有一些特有的聲母在普通話裡是找不到對應的讀音。比如“諳到”的“諳”字讀作ngan(二聲),讀音近似“暗”。“用鹽巴漤一下”的“漤”字讀作nan(三聲)。(這兩個例子中聲母準確應該寫作“”,便於理解和閱讀寫為“n”)這種讀音上的細微差別只有在四川生活多年才能感受出來。

如果說四川方言對聲母的態度是視而不見,那麼對於韻母的態度則可以叫做“無中生有”。

四川話裡有大量一個茶壺對應多個茶杯的情況。準確來講即是四川方言裡的一個韻母能夠對應普通話的幾個韻母。比如普通話複韻母uo[uo]與舌尖中音聲母d、t、n、l,舌尖前音聲母z、c、s,舌尖後音聲母zh、ch、sh、r相拼時,四川話全都讀成單韻母o[o]音,常見字為多、朵、奪、舵、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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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話與普通話拼音對照表

例如普通話單韻母e[γ]與舌尖中音d、t、n、l;舌尖前音z、c、s;舌尖後音zh、ch、sh、r聲母相拼,在四川話裡幾乎全部讀ê[ε]音。如果你找個四川人來唸“得、樂、車、社、熱”這些字,你就會驚訝地發現似乎和普通話有些微差別。這細小的差別也就是成都人聽起來比較“牙尖”的原因。

如果說抑揚頓挫的聲調為四川方言添加了詼諧幽默的效果,獨特的讀音為四川方言增添了喜劇效果,那麼四川方言中的連音絕對是最適宜的催化劑。

所謂連音在四川方言中有兩種表現形式,一是合音,一是兒化音。

四川方言中的合音很好理解,兩個音節變成一個音節。對映到說話中就兩個字變成了一個字,硬生生地吃掉了一個字。比如“做啥子”這個詞語,原本是三個音節,但是在四川方言中常常會把“做啥子”的前兩個字作為合音處理,念出來就變成了“爪子”。再比如“不要”這個詞,四川方言裡念快了讀音就會變成“表”這個音,比如“你表打空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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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兒化音再四川方言中則運用地更加廣泛。記得以前和外地人說“兔子”這個詞的時候,他們始終聽不懂我在說啥子,後面才反應過來四川話裡面習慣念成“兔兒”。這個發音無論如何都和兔子聯絡不到一起去。兒化音似乎已經深入到四川人生活中各個角落。比如煉豬油之後剩下的“油渣”會念做“油渣兒”,做小吃的醪糟會念做“醪糟兒”,小洞洞會喊做“眼眼兒”,罐子會稱作“罐罐兒”,櫃子會說成“櫃櫃兒”。這種無處不在的兒化音用法或許就是四川方言獨有的音韻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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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生命力旺盛的四川方言

寫到最後,我們來打個總結。

其實四川話因為歷史上幾次大移民,加之後面“湖廣填四川”的關係,原來土著語言已經所剩無幾。稀裡糊塗之下,四川方言就成了北方語系,這樣的結果就是如果你四川話說得慢一點,全國大部分人都能聽懂個六七成。

四川話這種特性讓四川方言劇曾經風靡全國。《傻兒司令》、《凌湯圓外傳》、《山城棒棒軍》、《下課了要雄起》等一系列方言劇讓全國觀眾都津津樂道,當時無論何地的人都能模仿片中的方言來上幾句。其實這也變向證明了四川方言是可以如東北話,粵語一樣向全國推廣普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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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源自網路)

其實一地的方言之所以能在全國風靡,其獨有的魅力就在於“接地氣”。“接地氣”的四川方言承載了川人真實的生活狀態,無論是婚喪嫁娶,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在四川方言裡體現地淋漓盡致。四川方言就是最真實的川人生活狀態。“接地氣”就是一地方言生命力的來源。

或許正是因為四川話旺盛的生命力,甚至還衍生出四川話的旁系來。

川普,是一種把四川方言換成普通話語音語調而生造出來的特殊語言。川普的神奇之處在於,這種特殊語言會說普通話的四川人能掌握,不會說普通話的四川人也能掌握,唯有外地人掌握起來十分困難。川普是一種十分既排外,又因對外地人妥協而生的語言。其實川普也是一種有趣的文化現象,我們可以從中看出四川方言是在多角度發展的,四川方言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回到文章開頭提出的四個問題,如此有趣的四川方言詞彙你不想多說幾個嗎?這麼好耍的四川話你不讓屋頭的么兒多學幾句嗎?

或許只要我們一起對旁人多說幾句四川話,“巴蜀笑星們”不痴迷於開火鍋店,多拍點好耍好笑的四川方言劇,那麼總有一天四川方言會再次成為全國人民的流行語。

【參考資料】

[1]傅崇矩。 成都通覽。 成都時代出版社。 2006

[2]王文虎,張一舟,周家選。 四川方言詞典。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9

[3]蔣宗福,四川方言詞語考釋。 巴蜀書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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