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太原 | 兒時的醬園巷

醬園巷在鐘樓街北面,是與鐘樓街平行的一條又短又窄的小巷,那裡有當時太原市居民所需的“副食品總彙”,為老太原人所熟知。

家在太原 | 兒時的醬園巷

家在太原 | 兒時的醬園巷

█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鐘樓街

兒時,我常跟著母親到鐘樓街、柳巷穿梭於各個店鋪之間。母親自然要被那各色花布和時裝所吸引。儘管懷中抱著兒子衣襟上掛著女兒,但女人那愛美的天性仍然要在那一刻盡情宣洩,雖然購買力有限但飽享眼福的自由卻是無限的,因此常常在那鮮豔奪目的五彩世界中認真鑑賞仔細品味,那真是實實在在的百看不厭且流連忘返。而我則對此毫無興趣,因為從第一次跟母親逛街起,我就知道那些東西固然好,但母親真正買的時候很少,對我而言則更是無異於水中月鏡中花一般,因此我永遠是被動地拉扯著母親的衣襟前行,以致母親那中式對襟上衣也就永遠向後伸出一個尖角來。

在無奈又無聊的等待中,當母親戀戀不捨地告別繽紛世界,嘆息般說一聲“回家”的時候,我頓時精神百倍,母親的衣襟也因此而一下子向前飛去,直指我的世界——醬園巷。

與繁華喧囂的柳巷和鐘樓街比起來,醬園巷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沒有整齊的櫃檯,到處都是罈罈罐罐;沒有鮮豔的色彩,映入眼簾的全是黑、灰或褐色等暗色調;沒有耀眼燈光下的窗明几淨,而是用老舊的木門窗和油漬出來的褐色桌案來顯示兩邊的巨大反差。但就在這以昏暗為主色調而略顯雜亂的小巷裡,卻處處充斥著那兩條街上絕無僅有的東西——空氣中瀰漫著的撲鼻的香味。每每一進巷口,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張大嘴巴口鼻並用,貪婪地品味著各種味道:醬菜香、滷肉香、蝦醬香、調料香……就連那些豬下水臭帶魚一類在我的嗅覺中也統統都是香的,而且是醬園巷特有的那種潮乎乎黏糊糊、濃濃的醇醇的、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複合而厚重的香味。小小的童心在這香味的海洋中忘我地歡呼雀躍,滿臉的幸福神情毫無顧忌地拋灑在醬園巷的每一個角落。

我像歡快的小鳥一樣熟門熟路地飛到巷子的西頭,然後停在路南的一個大大的門洞邊,那裡永遠有一個黑乎乎油滋滋的攤位,專門賣一種同樣黑乎乎油滋滋的小魚。說它是小魚可真是小,最大的也長不過五釐米,其實就是那種上不了檯面的小雜魚,也不剔除魚鱗和內臟,不知是炒的?燜的?亦或醬的?反正是既不太乾又不太溼,黑裡透著紅,卻又稍有些許黃色的小東西,鬆散地堆在一個不大的柳條筐裡,隨著老攤主不停地用一把木製的鏟子將下邊的小魚鏟到上邊來,再讓它順著斜坡滑落下來,不但形成一個金字塔般的魚山,而且那香味飄飄灑灑地瀰漫在四周並隨風盪出很遠很遠。

我靜靜地站在柳條筐前,媽媽遞給老攤主一角錢,那蒼老的雙手立刻活躍起來:左手在瞬間將一張土黃色的草紙捲成一個圓錐形,而右手幾乎在同時用鏟子將小魚裝入紙筒內,鏟子離開紙筒時小魚不多不少恰好在紙筒的平面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金字塔。那雙手的靈巧,動作的嫻熟以及計量的精準,直看得人眼花繚亂。但我那時並不理會這些,只等著紙筒一遞過來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隻小魚放進嘴裡先過過癮——那小魚肉質鮮嫩不必說,連骨頭都是酥爛的,嚼幾下更是滿口生香。我把紙筒遞給媽媽和弟弟,他們卻絲毫不感興趣,其實我巴不得獨自享受這難得的美味呢,因為這個專利也是我跟媽媽多次哭鬧甚至“罷逛”之後才爭取來的。長大以後聽姥姥說起此事,才知道媽媽認為我很懂事,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在家裡則像個小大人一樣又做家務又照顧弟弟,卻從來也不會鬧著要什麼,既然在這小魚攤位前如此的鬧騰想必是極喜歡的,僅一角錢的小魚就算獎賞吧。這一角錢的小魚我捨不得一次吃完,寶貝似地細細品慢慢嘗,在冬天要吃好幾天呢,有一年夏天,最後的一點魚都臭了被媽媽扔掉,我傷心地大哭了一場。

醬園巷的記憶,時至今日仍然清晰而鮮明。不過說來也奇怪,那種獨特的小魚在其他地方卻從未見過,我曾在青島的集市上認真尋找,最終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