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如意兒,她是《金瓶梅》中描寫到的一個奶媽,也是偌大的西門府裡唯一的一個奶媽。

如意原名章四兒,因丈夫從軍(實是被拉夫)走了,她的孩子出生還不到一月又死了,這個無依無靠的章四兒,生活沒了著落。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就在此時,她恰好遇上西門府的六姨娘李瓶兒生了兒子,府里正要找個奶媽,章四兒便被媒人領到了西門府面試。吳月娘“見他生的乾淨,”(第三十回)便讓西門慶花了六兩銀子,把她買下,又給她取了這個意思極好的名字——如意兒。

此後在西門府裡,再沒人知道她姓甚名誰?人人都只喚她“如意”。這說明在那個門禁森嚴,社會身份等級嚴明的時代,要想說句“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話,可不是誰都具備這個資格的,敢說這話便是一種有實力,有底氣的表示。

吳月娘給奶媽取“如意”這名兒,的確表明了西門府在李瓶兒的兒子出生後,西門慶和吳月娘當時那份稱心順意的心境。西門慶中年得子,緊隨其後的又是官運亨通。吳月娘則因府中有姨娘生了孩子,她便升格做了大娘,那西門慶升官,吳月娘也得到了誥封。

身在此情此景中的西門老爺和西門太太,可不就是真切地感到了事事稱心,事事如意嗎?要說那段時間,這西門府上的日子過得真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這形容可是一點都不誇張的。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如意,本是用來形容順心、愜意的詞語。人活一世,誰都想要美妙的生活,過著事事如意的日子。可人生在世,橫走豎行中,卻往往難以順心,真正如意。正如民間諺語所言:“不如意處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現實的骨感不停地清減著理想的豐滿,總是把人的希望跌個粉碎,人生稱心如意之事何其難哉!

就在西門府日子過得最紅火鼎盛、最花團錦簇的時候,如意兒進到了府裡最得勢的女人,那位生子的六姨娘李瓶兒的房裡,做了西門慶最寶貝的兒子官哥的奶孃。由於如意兒的奶水甘美,待官哥猶如半個養娘,作為奶媽具有的特殊功用,西門府裡但有的錦衣美食,如意幾乎從不缺少,西門府裡只要是可以炫耀兒子的各種應酬往來場面,如意都會作為官哥的伴隨到場出席,這如意奶孃要比做妾的孫雪娥還要風光無數倍。

這種換了人間的生活,對於前一刻還在生計堪憂的章四兒來說,這後一刻就能夠衣食無憂,身在燈紅酒綠的富家生活之中,實在是一種突然到來的意外幸福,且這樣的驚喜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讓她不由得產生出好景不長的隱約擔憂。這份突如其來的富足生活,對於一個在貧寒中求生存的女人來說,那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如意兒對這份吃得好、穿得美,又十分安寧的生活,打心眼兒裡生出的驚喜感和慶幸感,真是難以言表。因此,如意兒當然十分地珍視奶媽這個位置,她也很盡心盡力於這份工作。

隨著如意兒對西門府裡各種人際關係的逐漸瞭解,她漸漸開始明白了自己肩負的責任之重大。官哥,這孩子不僅僅是個庶出的長子,更是西門慶的掌上明珠,且還身繫著闔府上下人的明日希望之所在。所以,官哥生活中一切一切的細節,那是出不得半點差錯的。如意懷抱著官哥,卻如同懷抱著一個價值連城的無價之寶,令人時時揪心。

西門慶對這孩子,可謂是頂在頭上怕曬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掌中怕飛走,簡直不知道要怎樣愛才好。這孩子稍有不適,還沒等到做親孃的李瓶兒出言,如意兒就會被西門慶一頓惡罵。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如果,如意僅僅只是應付來自於父母疼愛孩子的責備與挑剔,做奶孃也還覺得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兒,可如意要對付的還有來自潘金蓮和五房的人發了瘋似的妒忌和陰損招數。

官哥滿月後不久,能外出走動的李瓶兒有一次去了吳月娘的上房,官哥找不到親孃便不停啼哭,哭聲被旁邊的潘金蓮聽見了,她一進房來就要抱著官哥去找李瓶兒。如意連忙阻止:“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時撒了尿在五娘身上。”可這藉口根本擋不住別有用心的潘金蓮,官哥還是被潘金蓮抱走了。

此時還毫無戒備心理的如意,竟然沒有跟著,放心孩子在潘金蓮手裡。這潘金蓮抱著孩子,“走到儀門首,一逕把那孩兒,舉得高高的。”(第三十二回)這一舉動恰被吳月娘看見了,她訓斥潘金蓮:“五姐,你說什麼話?早是他媽媽沒在跟前,這咱晚平白抱出來他做什麼?舉的恁高,只怕唬著他。他媽媽是在屋裡忙著手哩。”吳月娘又叫來李瓶兒說道:“好好抱進房裡去,休要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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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官哥經潘金蓮這一嚇,回屋裡睡下不多時,“就有些睡夢中驚哭,半夜發寒潮熱起來。”如意兒給孩子餵奶,孩子也不吃,李瓶兒見狀,嚇得發慌。西門慶看見孩子只是哭不吃奶,橫眉就罵如意:“不好生看哥兒,管何事,唬了他!”

如意兒可真是百口莫辯,她眼見李瓶兒和吳月娘都絕口不對西門慶說起潘金蓮嚇了孩子的事,如意還能為自己辯解什麼呢?但也從此,這官哥落下了驚恐症。這事發生後,如意兒並沒有得到教訓,心思單一的她竟然沒有意識到是什麼情況,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真叫如意兒提心吊膽了。

那一日,李瓶兒抱著孩子到花園遊玩,遇見了潘金蓮,李瓶兒讓如意回房傳話,告訴房裡大丫鬟迎春辦點事,自己要和潘金蓮玩會兒牌,順手把官哥放在了旁邊。吳月娘和孟玉樓在花園的高處觀景,順眼看見李瓶兒在下面,孟玉樓就叫李瓶兒上去。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毫無防備之心的李瓶兒,竟然放心地把孩子交給潘金蓮,請她給照看著。潘金蓮滿口答應,卻任由孩子躺在涼蓆上,她自己卻跑進山洞裡,拉著女婿陳經濟調情嬉鬧。吳月娘見爬上來的李瓶兒沒抱著孩子一塊兒來,又聽說有潘金蓮看著,直覺立刻不好,吳月娘叫孟玉樓趕緊去把孩子抱上來。

待孟玉樓趕到孩子身邊,卻哪裡有潘金蓮的影子?只見到一隻大黑貓在孩子身旁,把官哥嚇得直是“怪哭”。官哥經此連番驚嚇,已是非同小可。之後,如意兒一直把那孩子抱得緊緊的,連吃飯都沒敢下炕。官哥伏在她身上睡著後,如意連一動也不敢動。

如意兒的盡心竭力,並沒換來官哥的好轉。幾天之後,官哥竟“兩眼不住反看起來,口裡卷些白沫出來。”(第五十三回)這西門慶不問青紅皂白,指著如意的鼻子便罵:“奶子不看好他,以至今日。若萬一差池起來,就搗爛你做肉泥,也不當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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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如意兒,怎敢有任何的辯解,她只有“兩淚齊下”。此後,如意兒是再也不敢大意了,她時時刻刻都把個孩子看護得嚴嚴實實。直到此時,如意心裡才開始有所明白,只有官哥好,她的日子才會好,只有官哥無虞,她的生活才不會差。如若官哥有任何的差池,哪怕是一點點不好的狀況,她不要說是錦衣美食,就連性命也都難保。

至此,這位身子過於虛弱的官哥,動不動就會受驚抽搐,常常把奶孃如意和母親李瓶兒嚇得是魂飛魄散。

儘管如意兒基本做到眼不離、身不離地看護著這孩子,全身心都用在了官哥的身上,官哥的身體也漸漸有了起色,可這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如意兒的小心防範,怎敵得過潘金蓮的十分用心!官哥,這個才來到人間年餘的孩子,終於還是被潘金蓮精心訓練的雪獅貓給嚇死了。

如意兒真是十分的傷心,這一年多的時光,她與官哥朝夕相處,面面與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意對官哥的感情,形同半個母親。孩子的死,她當然不忍。如意麵對李瓶兒的失子之痛,她是闔府上下女人中最能理解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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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為現實的問題出現了,既然已經沒有了孩子,奶孃的職位自然是多餘的。如意兒是不想就此離開西門府的無憂生活,她也不想被人再次領賣。她不能預知自已一旦走出西門府,會面臨怎樣的生活境遇?可如意要想如願以償,能夠長期留駐在西門府中,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主子李瓶兒了。

官哥出殯的那天,李瓶兒哭得是昏天黑地,一個不防,便一頭撞到了門子底下,把頭都給撞破了。好容易在孫雪娥的勸說下,李瓶兒停止了哭泣。如意此時似乎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在如意的內心深處,一直把李瓶兒當成她在風險浪惡的西門府裡的一個靠山,一把大傘。可這一切都隨著官哥的死去正在成為泡影。

她跪在李瓶兒面前,哭聲問道:“小媳婦,有句話不敢對娘說。今日哥兒死了,乃是小媳婦沒造化,只怕往後爹與大娘打發小媳婦出去,小媳婦男子漢又沒了,那裡投奔?”(第五十九回)如意兒的此番話,正觸及了李瓶兒心中的傷痛。

曾慶雨:論《金瓶梅》女性人物如意兒之一

雖然李瓶兒能體諒如意的心情,但還是覺得孩子才死,如意就只想她的後路,不由得有些生氣:“怪老婆,你放心,孩子便沒了,我還沒死哩。縱然我到明日死了,你恁在我手下一場,我也不叫你出門。往後你大娘身子若是生下哥兒小姐來,你就接著奶,就是一般了。你慌亂的是此甚麼!”

李瓶兒的話說得雖是有些帶情緒,但話中多少有著看顧如意兒的意思。李瓶兒的應承,使得如意心中感激不已。

如意兒眼見死了孩子的李瓶兒,又患上了血崩之症。之後不久,亦病入膏肓。可第五房的潘金蓮卻是得寸進尺,隨時惡語相向。這位心如死灰的第六房主子李瓶兒,只是一味地忍氣吞聲,揹人時便獨自相隅偷泣。如意是看在眼裡,難過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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