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屲裡的故事

塌屲裡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一片地方,叫塌屲。在溝裡面,我去不了,只能站在崖畔往下看。

姐姐們都到那裡去,歡天喜地,一蹦一跳,跑著笑著,一夥一夥的孩子。他們去那裡掐苜蓿芽。二三月。

我站在崖畔一個平臺上,往她們那裡看。目光像一道斜坡,順著山勢流了下去。她們在那裡掐菜,滿山遍野,這兒一堆,那兒一夥,或者單者。像山花,像滿山遍野啃食青草的牛羊。灑在那裡,遠遠望去,都是美的一滴自由。我說:“姐姐,我想去。”

她們說:“你小,跑不下去。”

那裡的路真小,像帶子;那裡的路真陡,像斜斜順著山勢倒立的梯子。稍有不注意,就有一腳踏空的可能。我不敢去。然而,我向往那片地裡綠色葉芽下的,是一抹自由。

姐姐們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我渴望長大。和她們一樣,找個掐菜的理由,提小籃下去。

我的堂哥哥,民民是個懦弱的孩子。比我大了好幾歲,比我小姐姐,他的妹妹們都大。然而,她們都能下去,民民小哥哥不敢去。

一次,他冒險去了,走到半坡嚇得像一隻趴下的小雞,站不起,坐不下。就那麼怯怯地趴下,腿腳發軟般蜷縮著。目光怯懦,像淋溼了的鏡面,呆呆遇雨即破。又彷彿一條翡翠湖,讓人唾手可得的垂憐。他的臉慘白慘白,像那弱弱的小路。

堂哥哥被姐妹們訓了一通,拉了胳膊,拽上了崖畔。小哥哥到了哪都膽怯。學校裡,孩子們把他的書本,扔得空中飛。他不敢喊不敢叫,只有呆呆怯懦地望著。他們肆無忌憚,叫我的堂哥哥“傻子”。

堂哥哥不念書了。小學一年級都沒畢業。堂伯堂大媽,給他買了羊,堂哥哥放了一生羊。光棍一條,像羊鞭。

堂哥哥不傻,臉兒白淨,眉毛清秀,大大的眼睛。你說,他為什麼就沒膽量。

堂伯堂大媽一生枕著歉意,種種理由都是堂哥哥傻的藉口。他們說:“給說媳婦人家不要。”

堂哥是說“我不要。”並且,還推辭不去見面。因為,他們給他說了個小矮人。堂哥哥說:“我不要。”

那時候,我已經長大,不上學了。堂哥哥坐在我家炕沿上,告訴我和奶奶。你說,給好端端的一個人,介紹一個小矮人,他能甘心嗎?從那以後,堂伯不給堂哥哥找媳婦了。堂大媽大言不慚,她對我說:“不知上帝給他造媳婦了沒?”

堂哥哥一生都在放羊,就在他兒時不敢下去的,那一帶山坡上。陡峭崎嶇中溜達了一生。

為什麼要叫這裡是塌屲,因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個故事。

幾十年前,有一群人,在一剎那間,被埋葬在了這裡。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那時,我還沒出生,聽父輩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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