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任何一場生死別離都是沉重的,那些被真情實感包圍的無力前行的悲觀者,無法利用這種重量撬動利益;那些無法開口的仙逝者,也無法阻止人世間演給活人看的眼淚。

《脫口秀大會》第五季第五期,在楊笠出場前的背景片段中,觀眾便得知她要講去世父親的故事,這足以讓有類似經歷的中年人,包括我,心有慼慼。

父母是隔在生死之間的一道門,他們的離去,讓每個人開始直面死亡。

其中的哀痛與低落、對生命的困惑、對逝者的思念,常常讓人長久走不出陰霾。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在本季《脫口秀大會》的第四期,程璐和思文這對兄弟笑著袒露曾經的傷痕,足以淘汰技巧更為成熟的KID和海源,而在此節點上,正是楊笠逐漸“淡化性別對立梗”便迅速“沒人罵我了”的轉型期。

自然,以人之常情,父母逝世對人的打擊力量級遠高於離婚。那麼,如果表達出真實的情緒和深刻的思考,楊笠很難不晉級。

比賽的結果印證了這一點,楊笠“勝利”了。但無論代入情感還是拿出理性,比賽的過程都讓人困惑不已。

(一)

表面上看,話題是圍繞著逝者的,可細摳具體的文字,發現楊笠從來沒有講過一個關於父親本人的,或者鮮活,或者感人,或者喜樂的畫面瞬間。

那麼,文字中有在世的人對他的緬懷嗎?也沒有。真正填充起“父親的去世”這一話題的是:

母女二人一個失去了男人,一個還沒有男人,猛然間互相擔心且“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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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姐弟二人共同擔心鄉親們“圍觀”葬禮,並因此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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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姐弟倆事前平衡戲份,大姐姐高風亮節,打算讓弟弟帶上主角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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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葬禮現場,姐姐搶戲了,弟弟事後感到壓力山大,甚至怒氣上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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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姐姐表示,做藝人的,在圍觀中容易戲精上身,希望得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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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姐弟一笑泯恩仇後,最大的感悟是:活人最重要的還是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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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脫口秀看似是關於父親去世的,但唯一缺失的卻是父親的形象、故事、溫度。父親走了,可似乎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他空缺後給活著的人種種不習慣、壓力、焦慮、矛盾。

凡間似乎沒有人真正在意他,甚至在他一生那唯一和永遠的句號之處,都沒有他的影子,那麼,他才真的“死”了。

我自己,以及我所認識的痛失親人的大多數朋友,也許在哀痛初期會有一些保護性的情感抽離,在那一兩個瞬間,傷感的確會在“節哀”的勸慰中不知所蹤地短暫沉睡,但我從未遇到過,一個深愛的人去世,大家最擔心的是世人眼光、自己的形象與利益,活人還能不能笑出來這些事情。

我早已預備好的與楊笠的“共情”,毫無疑問地落空了。

(二)

大張偉所說,如去世、癌症,都可以調侃,成為有力量的東西。如果說這方面有例證,那就是籃球巨星科比的葬禮。

當時,奧尼爾說,科比一直就是一個認真的人,但因為自己的態度讓科比生了不少氣,二人曾經因為誰是隊伍中的老大而進行過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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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橋段甚至讓科比的妻子瓦妮莎“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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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丹在追悼會上一邊哭一邊說,自己又有一個哭泣的表情包了,當聽到這句話後,瓦妮莎再次被喬丹的自黑髮言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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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瓦妮莎本人,在追憶科比與吉安娜生前趣事的時候,也成功逗笑了魔術師約翰遜。

笑中帶淚,是對生命的禮讚。調侃悲傷也能“有力量”的前提是:這是對逝者的共同告別,而不是活人的秀場;這是對逝者曾經時光的追憶,而不是活人眼下的焦慮;

這是最後的、屬於“TA”的儀式,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劇本。

調侃那些沉重的事情,揭開那滴血的傷疤,是可能變得有力量,可必然“有力量”嗎?從可能到真實,依靠的是一顆顆真心,是對生命的感懷,不是對自身現狀的高度關注,不是“最重要的是我要笑起來”的自我中心。

(三)

如果結合思文的表現,我們也許更能理解人在修復傷痕過程中的真實反應。

和告別親人這塊“大石頭”相比,離婚顯得淺薄了許多,如果離婚都走不出來,在很多人眼裡是矯情,在脫口秀這裡被形容成“大爛梗”。

其實,即便是錦衣玉食的林黛玉,其傷感也是可歌可泣的,因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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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無論是被大石頭絆倒也好,被小石頭絆倒也好,都有真實的疼痛,都需要有站起來走出來的過程,都需要區域性或者深層的心理秩序重建。

因此,我一點也不覺得“離婚梗”爛,甚至還寫文支援。

【連結】《脫口秀大會》的離婚梗

我一點也不覺得年輕人追求個人成功遇挫迷惘,就不值得關注。

【連結】張駿和趙曉卉的共同迷局

一度高傲的女王被離婚打擊,也會憔悴、低落。像這樣: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人不需要覺得受挫的樣子不體面。這是有靈魂的人的必經之路。

曾經使我悲傷的一切,也是我熱愛的一切。

思文用了兩年時間重回舞臺,得到了於文文送上的《體面》,即便不再是女王,也依然是勝利者。

越是愛得真切,越會在失去時痛徹心扉。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接受這一切,然後慢慢與它和解。當終有一天你可以從中感受到力量的時候,自己會獲得成長,他人會得到療愈。

(四)

如果稍微理一下前後的時間線,能發現楊笠的父親是兩年前去世,去世前病了一年多。

這三年期間,是一個父親與病魔鬥爭和告別親人的時間段。

這三年期間,楊笠逐漸找到性別梗流量密碼,靠“男人垃圾”“普信男”成為網路紅人。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這三年期間,楊笠拿到越來越多的“商務”,把那些男人氣個好歹。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這三年期間,羅永浩“負燈請罪”,為自己作為一個男人而過意不去。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大張偉大演求生欲,沒等楊笠開講就要拍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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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瀾委婉表示“每個人都有權力自信”“希望楊笠更多展現技術”。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連結】為楊笠尖叫的女觀眾,大多誤解了羅永浩的“負燈請罪”

在楊笠爆火的階段,她不需要正式發言,只要有她的身影,就有女性的尖叫。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在這三年,楊笠用自己的系列作品為男性打造了一個“求生欲”矩陣:

如果你反對楊笠,那你就是普信男,如果你反對楊笠,你就是不成功的男人,因為她說只有成功男人經得起她的調侃。

大饅頭堵嘴:你只要生氣了,就是被我言中了,不讓我調侃的男性,都是失敗的男性。

在這種預設的情緒陷阱裡,國男是沒有存活空間的。我不攻擊你,那你就是失敗的男性——被羞辱;我攻擊你,但我不認為你是成功男性——依然羞辱你。被羞辱的你如果表示反對,那就是對號入座了——繼續羞辱你。你如果透過網路向我發起討伐——那就是惱羞成怒,如有可能你一定要家暴我,如沒機會你就會家暴別人。

360度的無差別攻擊和“禁止回擊”的道德綁架,讓求生成為奢侈,送燈成為正確,身為男人成為原罪。

沐雲,公眾號:王堂堂為楊笠尖叫的女觀眾,大多誤解了羅永浩的“負燈請罪”

也許是認識到了“火中取出的慄”雖然瀰漫著金色的香氣,但終有惹火燒身的危險。楊笠也開始“轉型”,她好像在迴避性別話題,但稍微一細看,也只是性別話題不這麼明顯了而已。

脫口秀楊笠:從“普信男”到“父親的葬禮”,她變了嗎?

隨之,楊笠好像也沒這麼“紅”了。黑紅在消退,洗白未完成。連楊笠都在感慨,不是說網際網路是有記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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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那位父親去世兩年後,一個幾乎沒有父親背影的《父親的葬禮》躍然而出。以脫口秀技巧上的造詣來看,它顯然還不足以達到重新翻紅的效果,也遠未達到“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的思想境界,但,這足以構建另一種“求生欲困境”——我都搬出他老人家來了,你不感動還是人嗎?

你不給燈還是人嗎,你回嘴還是人嗎,是不是似曾相識。

所以,從網路評論來看,大多數評論者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死者為大的道德傳統受到絲毫的衝擊。不好笑的脫口秀永遠有原罪,除了《脫口秀大會》第五季第五期。

我相信這個世界存在過一個很好很好的父親。他生前需要付出怎樣的包容,我幾乎可以想象,他終生沒有來得及享受女兒那波商務紅利的實惠就上了病榻,即便他走了,還要在一個微妙的時間,以一種最合格的方式,最後幫自己的骨肉延續事業成功。

一個普通人的離世,在口是心非的“退網咖,我累了”的話題下,也變得如此有“價值”,只是我們已找不到他被愛過的證據,卻只能看到他很有用的現實。

如熊浩所說,一顆螺絲釘怎麼能哭呢,你一哭,就生鏽了呀。

最後用今天晚餐和友人的一個笑談結束文章吧。

晚飯時,幾個哥們互相打趣譏笑拿筷子的姿勢。其中一個當老闆的哥們說,我小時候拿筷子要是姿勢不對,我爸就狠狠地揍我,他說這個拿法,以後娶不上媳婦。想想今天,感謝我爸。

我說,我拿筷子一直像握鉛筆,小時候我爸看到我這噁心的拿法卻在笑,說拿筆拿筷子一個樣,說明以後必然靠寫文章吃飯。

全桌譁笑。

父親已經離開我六年多了,我很想念他,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拿筷子很醜很醜的孩子還在寫文章,還在想著他,甚至還在調侃他真實的過往,他就沒有真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