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的人命,冷漠的農村——當我親歷五次非正常死亡事件(二)

作為一個農村出生的我,成長史就是一部摻雜著各種告別、死亡的故事書。

吃席——這個近年帶著調侃味道流行起來的詞彙,不誇張地說在我的童年時代稀鬆平常。當然,能被人吃席的,至少是成家立業的成年人,關於這類非正常死亡事件日後再聊,現在只講我小學時代親眼所見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今天出場第二位亡魂。

二、周鵬飛

周鵬飛死狀之慘烈,是我三十多年閱歷之最,至今未被超越!

我們那個生產大隊下屬有6個自然村,其中三個自然村姓李,兩個自然村姓張,只有一個自然村姓周——周莊,這個村子非常小,只有百十戶人家。但周莊的生活水平明顯超出其他自然村,在其他村還普遍瓦房的時候,他們已經普及二層小樓了。周莊行醫的、做生意的、開廠子的都有,唯獨種地的不多。

潦草的人命,冷漠的農村——當我親歷五次非正常死亡事件(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時候的小學,有一個現象,即每個自然村的男孩自成一派,結成團伙,如果兩個自然村的同學產生矛盾,那放學路上就要打架,於是兩個自然村的男孩把打架的圍在中間,各個為自己村子的主角加油吶喊,村子大自然孩子多,氣勢上當然更勝一籌,甚至會出現一個本家的兩三個圍毆一個可憐娃的景象。我所在的自然村相對較大,高年級甚至還有我叔叔輩的存在,所以不怕被人欺負,但周莊的娃就比較慘了,村子太小,就幾個男娃而已,所以在學校基本屬於夾著尾巴做人的那一類!

周鵬飛不同!家裡有錢,他爸爸在縣城做生意,在全生產隊只有電工家有輛摩托車的時候,他爸已經開上四個輪子的轎車了,村民每每看到那輛白色桑塔納進村,都會在車輛揚起的灰塵裡罵一句:窩鱉車!那時候,周鵬飛用的是自動鉛筆、塑膠海綿雙層文具盒,吃的零食我們見都沒有見過,兜裡常年揣著幾塊錢零花錢。那時候一個冰棒5分錢、雪糕1毛錢,就這我們也買不起,下午渴得不行,就跑到學校附近的人家裡,在壓井裡打出水,直接牛飲一番。周鵬飛心情好的時候,會買一兜冰棒發給我們,他不吃冰棒,他吃一毛錢的雪糕,所以他人緣特別好。

潦草的人命,冷漠的農村——當我親歷五次非正常死亡事件(二)

那個年代的學校,會不定時流行一種玩具或者遊戲,比如春天的時候,流行玩氣槍——中空的桐樹杆曬乾,柳樹杆削一下,二者結合做成注射器那樣,然後利用氣壓把桐樹種子射出去,在農村是個男孩都會製作,課間、放學開始一通亂射!周鵬飛不會做這個,他也不用做,直接五毛錢在我們中間選一個最漂亮且威力最大的即可。

有一陣開始流行另一種火槍,這種槍因為構造複雜,所以三年級以下的男孩只能望而卻步,眼巴巴看著高年級同學玩,有多複雜呢?我簡單說一下:先用鐵絲擰出來槍的框架,然後把腳踏車鏈條的鉚釘銃掉,就得到一個八字形狀的零件,一般搞十多個串在鐵絲擰成的槍架上,槍架前端把子彈殼和八字形狀的零件固定好,再用鐵絲擰出來撞針、扳機,玩的時候把子彈殼內塞緊紙屑,後端用炸藥(源自拆解鞭炮)填入,動力則源自腳踏車輪胎剪下來的橡膠圈,拉上撞針扣動扳機,然後一發入魂!

潦草的人命,冷漠的農村——當我親歷五次非正常死亡事件(二)

誰要是擁有一把這樣的玩具,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孩子王,屁股後面永遠跟著一群低年級男娃,眼裡寫滿了崇拜的光芒……那時候高年級的男娃們個個都跟兵工廠的工人一樣,書包裡書不見得有幾本,老虎鉗子、鐵絲、鏈條這些玩意倒是一應俱全。

不知是誰先開的頭,造槍的時候,把原本做10個左右的八字形狀鏈條零件增加到了15個,袖珍小手槍變成了短銃,這樣能填充更多的火藥,打槍的聲音更大!然後整個群體開始內卷,短銃慢慢變成了長50釐米左右的長槍,書包都要塞不下了!捲到這個地步應該完了吧?沒有!周鵬飛隆重登場了,他搞來了一條農用三輪車的鏈條,直接就把這個造槍專案昇華了!但他不會做,沒關係,他有錢,誰能幫他做好就給2塊錢,並且所有的零件他出!這就直接在高年級群裡炸鍋了,要知道,一個暑假的時間,我每天起早貪黑收集知了殼也才賣3塊8毛錢而已!

兩個張姓的高年級男娃一商量,就接了這活。兩個人搭夥,槍造得也快,一天的時間基本完工了,最後卻卡在彈殼環節。一般造這個槍,用的9mm子彈殼,把腳踏車輪胎龍骨剪下端頭套在子彈殼上用錘子敲緊剛好,可這個槍太大了,零件沒辦法配套。兩個張姓高年級男娃找周鵬飛要工錢,周鵬飛以槍沒造好為由不給,雙方因此產生了勞資糾紛。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週五下午放學,那時候週五下午兩節課,4點半就放學了,回家尚早,一般都是男娃們聚在一起玩各種遊戲或自制玩具的最佳時間!我們低年級的娃看著高年級男娃掏出火槍,熟練的裝彈、擊發,然後我們發自肺腑的鼓掌喝彩叫好!那兩個張姓男娃堵住了周鵬飛,今天要把事情了結。

周鵬飛不賴賬了,直接掏出了兩塊錢和一枚76mm步槍子彈!那個年代還沒有大規模限制獵槍、管制刀具之類,老一輩人有不少民兵,有人會把子彈拿回家收藏。這小子不知道什麼途徑竟然搞來了一發——沒有合適的子彈殼就用這個好了。這枚子彈立馬引起圍觀,彈殼我們不少見,子彈倒是頭一回!

那兩個張姓男娃倒也爽快,馬上就拿出一堆工具開幹,兩個老虎鉗,分別夾住彈殼和彈頭開始拽,不知道是方法不對還是力氣太小,折騰了老半天就是搞不開。眼看太陽都變紅要下山了,其中一個急了,提議用鋼釘銃子彈的尾部,擊發之後就有彈殼了。

這是一件大事,高年級的男娃勒令我們這些小娃娃全部滾蛋,然後一個人用老虎鉗夾著子彈,一個人用老虎鉗夾著鋼釘拿著錘子準備開幹,而我們幾個低年級的好奇心大的就躲在不遠處的大楊樹後面偷偷觀看。

一錘子下去,打偏了!然後只見他作勢調整了下,深吸一口氣,掄起羊角錘就砸了上去!一陣白煙升起,緊接著就是脆響,像放鞭炮一樣,那聲音比他們任何人的火槍聲音都大都好聽。然後老虎鉗夾子彈那位,像觸電一樣扔了老虎鉗捂住了左手,暗紅的血順著手指縫開始冒出來,我們正被他一系列動作吸引之時,站在他左側的周鵬飛像根麵條一樣軟軟的仰臉倒了下去,接下來這個場景我每想起來都忍不住一陣心悸:周鵬飛右眼已經完全碎裂,血像一個泉眼一樣向外突突著,他整個後腦像一個爛西瓜一樣攤開,紅的,白的呈噴射狀濺了半米多遠,他沒有抽搐,沒有呻吟,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就這樣直接乾脆慘烈的沒了……

這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裡我都在做噩夢,夢裡就是他那像爛西瓜一樣的腦袋,醒來渾身是汗!

潦草的人命,冷漠的農村——當我親歷五次非正常死亡事件(二)

周鵬飛被射死後,他爸把他送去了火葬場,他也成了我們生產隊第一個火葬的人,等那輛桑塔納再進村的時候,破天荒的,沒有人在漫天的灰塵裡罵窩鱉車。他爸甚至違背規矩,把他的骨灰盒放在了一個黑色的小棺材裡,只是仍然埋在了坡裡(距離村莊較遠的莊稼地)。

對於他的死,我同樣沒有任何情緒,只是火槍再也沒有再學校裡出現過了。

篇幅有限,本系列將會整理為一個系列五部,感謝您的閱讀觀看,後續其他事件每天一篇更新,敬請關注收藏,以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