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冤案昭雪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命倒曳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墜驢,足絓於鐙,為所曳耳。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須魏元忠頭則擷取,何必使承反也!”

左臺中丞來俊臣羅織罪名告發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禮卿崔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這以前,來俊臣曾奏請太后下命令:一經審問即承認謀反的人可以減免死罪。等到任知古等入獄,來俊臣便用這道命令引誘他們認罪。狄仁傑回答說:“大周改朝換代,萬物更新,唐朝舊臣,甘願聽任誅戮。謀反是事實!”來俊臣便對他稍加寬容。來俊臣的屬官王德壽對狄仁傑說:“您一定能減免死罪了。我已受人指使,想略找一個升遷階梯,煩您牽連楊執柔,可以嗎?”狄仁傑說:“天神地神在上,竟要狄仁傑幹這種事!”說完一頭撞在柱子上,血流滿面;王德壽害怕因而向他道歉。

侯思止審訊魏元忠,魏元忠義正詞嚴不屈服;侯思止大怒,命令在地上倒著拖他。魏元忠說:“我命運不好,譬如從驢背上掉下來,腳掛在足鐙上,被驢拉著走。”侯思止愈加發怒,命令接著拖他。魏元忠說:“侯思止,你如果需要我魏元忠的腦袋就砍下,何必讓我承認謀反呢!”

狄仁傑已承認謀反,有關部門只等待判罪執行刑罰,不再嚴加防備。狄仁傑便從被子上撕下一塊帛,書寫冤屈情況,塞在綿衣裡面,對王德壽說:“天氣熱了,請將綿衣交給我家裡人撤去絲綿。”王德壽同意。狄仁傑的兒子狄光遠得到帛書,拿著去說有緊急情況要報告,得到太后召見。武則天看了帛書,質問來俊臣,他回答說:“狄仁傑等入獄後,我未曾剝奪他們的頭巾和腰帶,生活很安適,假如沒有事實,怎麼肯承認謀反!”太后派通事舍人周綝前往檢視,來俊臣臨時發給狄仁傑等頭巾腰帶,讓他們排列站立在西邊讓周綝驗看;周綝不敢向西看,只是面向東邊唯唯諾諾而已。來俊臣又偽造狄仁傑等的謝死罪表,讓周綝上奏太后。

樂思晦的兒子未滿十歲,被籍沒入司農寺為奴,要求上告特別情況,獲得太后召見。太后問他有什麼情況,他回答說:“我父親已死,家已破,只可惜陛下的刑法為來俊臣等所玩弄,陛下如果不相信我說的話,請選擇朝臣中忠誠清廉、陛下一貫信任的人,提出他們謀反的罪狀交給來俊臣,他們沒有不承認謀反的。”太后聽後稍有醒悟,召見狄仁傑等,問道:“你承認謀反,為什麼?”回答說:“不承認,便已經死於嚴刑拷打了。”太后說:“為何作謝死罪表?”回答說:“沒有。”太后出示所上的奏表,才知道是偽造的,於是釋免這七個家族。庚午(初四),任知古降職為江夏縣令、狄仁傑降職為彭澤縣令、崔宣禮降職為夷陵縣令、魏元忠降職為涪陵縣令、盧獻降職為西鄉縣令;流放裴行本、李嗣真於嶺南。

來俊臣與武承嗣等仍堅持請求處死他們七個人,太后不答應。來俊臣便又特別提出裴行本罪惡尤其嚴重,請處死他;秋官郎中徐有功予以反駁,以為“英明君主有使臣下再生的恩惠,來俊臣不能順勢促成,有損君主恩信。”殿中侍御史貴鄉人霍獻可是崔宣禮的外甥,對太后說:“陛下不殺崔宣禮,我請求死在陛下眼前。”他一頭撞在宮殿臺階上,流血浸溼地面,用以表示作臣下的不袒護自己的親戚。太后都不聽從。霍獻可時常用綠帛包紮傷口,略為顯露於帽子下面,希望太后看見認為他忠誠。

甲戌(初八),補闕薛謙光上疏認為:“選拔人才的辦法,應該使朝廷能得到有真才實學的人,錄取和捨棄什麼樣的人,關係到國家的教化。現今選拔人,都讚許自求舉薦,於是奔走門路,相互爭勝,自己大吹大擂而無愧色。至於人才是應該能治理國家的,卻只讓試策文;武官必須能克敵制勝,卻只考彎弓射箭。從前漢武帝讀了司馬相如所作的《子虛賦》,恨不能與他同時,等到得知他是當代人,安置他在朝廷,最終只讓他擔任漢文帝的陵園令,這是知道他不能勝任公卿職務的緣故。吳起將出戰,身邊的人遞給他劍,吳起說:‘為將的任務是提戰鼓揮動鼓槌,臨陣解決疑難問題,使用一把劍的任務,不是為將的事情。’如此說來,徒有文才如何足以輔佐時政,善於射箭如何足以克敵制勝!關鍵在於對文官要考察他的品行和能力,對武官要看他的勇氣和謀略,考核當官時政績的好壞,對舉薦人施行賞罰而已。”

來俊臣向左衛大將軍泉獻誠索取錢財,沒有達到目的,便誣陷他謀反,逮捕入獄,乙亥(初九),他被吊死。

庚辰(十四日),司刑卿、檢校陝州刺史李遊道任冬官尚書、同平章事。二月,己亥(初三),吐蕃党項部落一萬餘人歸附唐朝,被分別安置在十個州。

戊午(二十二日),朝廷任命秋官尚書袁智弘為同平章事。 夏季四月,丙申(初一),朝廷大赦天下罪人,更改年號為如意。

五月,丙寅(初一),朝廷禁止天下屠殺牲畜及捕撈魚蝦。江、淮間旱災,發生饑荒,百姓不得捕魚蝦,餓死的人很多。右拾遺張德,生兒子三天,私自殺羊宴請同事,補闕杜肅懷揣宴席上的一些食物,上表告發。第二天,太后臨朝聽政,對張德說:“聽說你生兒子,很高興。”張德拜謝。太后說:“從哪裡弄來的肉?”張德叩頭認罪。太后說:“朕禁止屠宰牲畜,有吉凶事不干涉。但你今後請客,也需要選擇人。”說完拿出杜肅的奏表給他看。杜肅十分慚愧,舉朝文武官員都想啐他的臉。

吐蕃酋長曷蘇率領部落請求歸附唐朝,朝廷任命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為安撫使,領精卒二萬迎接他。六月,唐軍到大渡水西邊,曷蘇歸附唐朝的事情洩露,被本國人擒拿。別部酋長昝捶率領羌蠻八千餘人歸附唐朝,張玄遇將他的部落安置在萊川州後,便撤軍了。

辛亥,萬年縣主簿徐堅上疏認為:“古書記載審案實行聽詞、聽色、聽氣、聽耳、聽目等‘五聽’,貞觀年間有死罪經三次復奏才行刑的命令。臣看見近來有命令審訊謀反者,讓使者審得事實,立即判決處死。人命至關重要,死後不能復生,萬一含冤,被滅族而懷怨不敢出聲,豈不令人痛心!這樣做不足以肅清惡人和叛逆,彰明常刑,恰好助長一些人擅權枉法,使人們產生疑懼。臣希望杜絕這種處理辦法,依法復奏再行刑。還有,任用法官,應當加以選擇,有執法寬大公平,為百姓所稱讚的,希望親近而任用他;有處理事情峻刻嚴酷,不孚眾望的,請疏遠而斥退他。”徐堅是徐齊聃的兒子。

夏官侍郎李昭德私下對太后說:“魏王武承嗣權太重。”太后說:“他是我的侄兒,所以任為親信。”李昭德說:“侄兒對於姑姑,怎麼能比得上兒子對於父親親近?兒子還有殺死父親的,何況侄兒呢!現在武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兒,是親王,又任宰相,權勢與君主等同,臣恐怕陛下不能久安於天子之位!”太后震驚地說:“朕沒有想到這點。”秋季,八月,戊寅(十六日),朝廷任命文昌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承嗣為特進,納言武攸寧為冬官尚書,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楊執柔為地官尚書,一併罷去相職;任命秋官侍郎新鄭人崔元綜為鸞臺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為鳳閣侍郎,檢校天官侍郎姚璹為文昌左丞,檢校地官侍郎李元素為文昌右丞,與司賓卿崔神基並任同平章事。姚璹是姚思廉的孫子;李元素是李敬玄的弟弟。辛巳(十九日),朝廷任命營繕大匠王璿為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武承嗣也向太后詆譭李昭德,太后說:“朕任用李昭德,才睡得安穩,他可以為我代勞,你不要說了。”當時,酷吏恣意橫行,百官畏懼他們,不敢正面站立,只有李昭德敢於在朝廷揭露他們的邪惡。太后迷信祥瑞,有人進獻有赤色花紋的白石,主管官員責問他這石頭有什麼特別之處,回答說:“因為它的心忠誠。”李昭德大怒說:“這塊石頭的心忠誠,其他石頭全都造反嗎?”身邊的人都發笑。襄州人胡慶用紅漆在龜的腹部書寫“天子萬萬年”幾個字,到皇宮門口進獻。李昭德用刀把字刮除淨盡,奏請將進獻者法辦。太后說:“這個人用心並不壞。”命令釋放他。

太后訓練貓,讓它和鸚鵡在一起。有一次拿出向百官展示,傳看還未完畢,貓餓了,捕捉鸚鵡而食,太后為此很羞愧。

太后自垂拱年間以來,任用酷吏,首先處死唐朝皇族和貴戚數百人,然後殺大臣數百家,殺刺史、郎將以下官吏更數不清。每任命一名官吏,宮中守門的官婢便私下互相說道:“作鬼的材料又來了。”不滿一個月,這些官吏即遭突然逮捕,舉族被殺。監察御史朝邑人嚴善思公正耿直敢說話。當時告密的人多到數不清,太后也厭煩,命令嚴善思查問,結果承認誣告服罪而死的有八百五十餘人。羅織罪名害人的集團為之喪氣,他們便共同誣陷嚴善思,結果他被流放州。太后知道他冤枉,不久又召他回來擔任渾儀監丞。嚴善思名叫譔,字善思,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字。

右補闕新鄭人朱敬則認為太后的本意是用刑罰來禁止不同意見,現在既已登上帝位,人心也已安定,就應減省刑罰,崇尚寬大,於是上疏認為:“李斯輔助秦國,用刻薄欺詐手段屠殺諸侯,不知道及時改變為寬大溫和,終於土崩瓦解,這是不知道變化的禍害。漢高祖平定天下,陸賈、叔孫通說服他施行禮義,結果皇位傳了十二代,這是知道變化的好處。自文明年間帝業初創,一切剛剛開始,韓王、霍王等三位皇叔散佈流言,徐敬業等四個元兇製造禍亂,這時候不用手段套出實情,不能應天命順人心,不親近法家的刑名之學,不能摧毀邪惡止息暴亂。所以設銅匭,開告密之門,使或曲或直的形影必然顯現出來,包藏著的陰謀全部暴露,結果神明幫助正直之人,罪惡盡除,百姓安定,帝位轉移。但快走不會有完整的腳印,短的琴柱奏不出和聲,過去的妙策,成了當今的無用之物。懇切希望看看秦、漢的得和失,考察當前的事怎樣辦才合適,哪些屬於糟粕可以遺棄,發現那些一時有用過後即需破除的東西,去掉誣陷者的牙和角,挫去邪惡陰險者的鋒芒,堵塞羅織罪狀的源頭,掃除結黨營私的痕跡,使天下百姓無憂無慮,豈不快樂!”太后讚許他的話,賞賜他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說:“審問犯人的官吏都以殘暴相誇耀,泥塞耳朵,籠罩腦袋,用重枷磨脖頸,在頭上加箍再打進楔子,打折胸骨,手指釘竹籤,弔頭發,薰耳朵,號稱為‘獄持’。或者多日減少供應食物,通宵審問,晝夜搖撼,不讓睡覺,號稱為‘宿囚’。犯人既不是木石,為避免眼前的痛苦,便姑且認罪謀求晚一點死去。臣私下聽到的輿論,都說天下太平,有什麼必要造反?難道被告發的人全是英雄,想謀取帝王的地位嗎?只是受不住酷刑,被迫認罪罷了。希望陛下考察。如今滿朝百官坐臥不安,都以為陛下早上同他們親近,晚上即與他們成為仇敵,難以保全性命。周朝行仁義而昌盛,秦朝用刑罰而滅亡。願陛下減緩刑罰,施行仁義,則天下百姓就很幸運了!”太后頗採納他的意見,特種監獄的囚犯逐漸衰減。

太后年歲雖大,但善於自己修飾容貌,即使她左右的人也感覺不出她衰老。丙戌(二十四日),下詔說因自己牙齒脫落後又長出新牙,九月,庚子(初九),到則天門宣佈赦免天下罪人,更改年號;又改於九月祭土神。太后下令在幷州設定北都。

癸丑(二十二日),同平章事李遊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長史任令輝,都因被王弘義誣陷,流放嶺南。

左羽林中郎將來子珣因事獲罪流放愛州,不久去世。當初,新豐人王孝傑跟從劉審禮進攻吐蕃任副總管,與劉審禮一起淪落於吐蕃。吐蕃贊普見到王孝傑,哭泣說:“相貌像我父親。”因此給予他優厚的待遇,後來終於得以返回,連續升官至右鷹揚衛將軍。王孝傑長期在吐蕃,知道他們的情況。正好西州都督唐休璟請求再收復龜茲、于闐、疏勒、碎葉四鎮,太后便下詔任命王孝傑為武威軍總管,與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節領兵進攻吐蕃。冬季,十月,丙戌(二十五日),唐軍大敗吐蕃,又攻下四鎮。朝廷設定安西都護府於龜茲,派兵戍守。

長壽二年(癸巳,公元693年)正月(前一年十一月),壬辰朔(初一),太后在永珍神宮祭祀,讓魏王武承嗣第二個獻祭品,梁王武三思最後一個獻祭品。太后自編神宮樂,是樂舞人員九百人。

宮中守門的官婢團兒受太后寵信,對皇嗣不滿,於是誣陷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說她們用邪術詛咒太后。癸巳(初二),皇嗣妃與德妃朝見太后於嘉豫殿,退出後同時被殺,掩埋在宮中,人們不知道掩埋的處所。德妃是竇抗的曾孫女。皇嗣畏懼違犯太后的旨意,對這件事不敢說話,在太后面前,表情和舉動都保持和平常一樣。團兒又想陷害皇嗣,有人將她的情況告訴太后,太后才殺死團兒。

當時,告密的人都引誘別人的奴婢告發他們的主人,以謀取功勞賞賜。德妃的父親竇孝諶任潤州刺史,有家奴妄作妖異以恐嚇德妃的母親龐氏。龐氏害怕,家奴便請她夜間向神祈禱以消除妖異。家奴又告發這件事,龐氏因此被送到監察御史龍門人薛季昶處查問。薛季昶誣奏龐氏與德妃共同求神降禍於太后,他先痛哭流涕好像經受不住的樣子,然後說:“龐氏的行為,臣不忍說出口。”太后便提升薛季昶為給事中。龐氏應當斬首,她的兒子竇希瑊找侍御史徐有功訴冤,徐有功通知有關部門停止執行死刑,然後上奏辯論,認為她沒有罪。薛季昶上奏說徐有功循私偏袒惡逆罪犯,請求法辦,執法部門判徐有功的罪應當處以絞刑。徐有功的屬官把情況告訴他,徐有功嘆息說:“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死,其他人永遠不死嗎?”他進餐後,便用扇子掩面睡覺。人們以為徐有功只是暫時強作鎮靜,必定內心憂懼,但偷看他,他卻正在熟睡。太后召見徐有功,責問他:“你近來辦案,重罪不辦或輕辦的失誤怎麼那樣多?”回答說:“重罪不辦或輕辦,是作臣下的小過失;喜歡讓人活著,是聖人的大德。”太后沉默不語。因此龐氏得減免死罪,同三個兒子一起流放嶺南,竇孝諶降職為羅州司馬,徐有功也被削除名籍。

戊申(十七日),姚璹上奏請求命令宰相撰寫《時政記》,每月送交史館。這個意見被採納。《時政記》的撰寫從這時候開始。

臘月,丁卯(初七),皇孫李成器被降為壽春郡王,恆王李成義為衡陽郡王,楚王李隆基為臨淄郡王,衛王李隆範為巴陵郡王,趙王李隆業為彭城郡王,他們都是睿宗李旦的兒子。

春季一月,庚子(初十),太后任命夏官侍郎婁師德為同平章事。婁師德為人寬厚,清廉謹慎,冒犯他也不計較。他與李昭德一同入朝,婁師德身體肥胖行動緩慢,李昭德老等他不來,便怒罵他:“鄉下佬!”婁師德笑著說:“我不作鄉下佬,誰應當作鄉下佬!”他的弟弟授任代州刺史,將要赴任時,婁師德對他說:“我任宰相,你又為州刺史,得到的恩龐太盛,是別人所妒忌的,將如何自己避禍?”他弟弟直身而跪說:“今後就是有人唾我臉上,我只擦拭而已,希望不致使哥哥擔憂。”婁師德神色憂慮地說:“這正是使我擔憂的!人家唾你臉,是因為恨你,你擦拭,便違反人家的意願,正好加重人家的怒氣。唾液,不擦拭它會自己幹,應當笑而承受。”甲寅(二十四日),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因私自拜見皇嗣獲罪,腰斬於街市。從此公卿以下官員都不得晉見皇嗣。又有人告發皇嗣有秘密異謀,太后命令來俊臣審訊他身邊人員,他們受不住酷刑,都想違心認罪。太常寺工人京兆人安金藏大聲對來俊臣說:“您既然不相信我的話,我請求剖出心肝以表明皇嗣不謀反。”他立即抽出佩刀自己剖胸,五臟都流出,血流滿地。太后聽說,命令將他抬入宮中,讓醫生將五臟納入體內,用桑皮線縫合,敷上藥,經過一個晚上才甦醒。太后親自去看望他,嘆息說:“我有兒子不能自己看清楚,結果使得你這樣。”立即命令來俊臣停止審訊,皇嗣因此得免於難。

朝廷停止應舉的人學習《老子》,改為學習太后所編的《臣軌》。二月,丙子(十六日),新羅王金政明去世,朝廷派遣使者封他的兒子金理洪為王。乙亥(十五日),朝廷禁止民間擁有彩色有花紋的絲織品。侍御史侯思止私自貯存這種絲織品,李昭德查辦他,用杖刑將他殺死於朝堂。

有人告發嶺南流放人員謀反,太后派遣司刑評事萬國俊代理監察御史前往查問。萬國俊到達廣州後,召集全部流放人員,假傳太后命令讓他們自盡。流放人員呼喊著不服罪,萬國俊將他們驅趕到河邊,全部斬首,一個早上就殺死三百多人。然後偽造他們謀反的罪狀,回來上報,同時還對太后說其他各道的流放者,也一定有懷恨而謀反的,不能不及早清除掉。太后高興,提升萬國俊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太后又派遣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威衛兵曹參軍屈貞筠都任代理監察御史,到各道審查流放人員。劉光業等因萬國俊多殺人受到獎賞,爭相仿效他。劉光業殺死七百人,王德壽殺死五百人,其餘少的也不少於一百人,早年的各種罪犯、流放人員也一同被殺。太后也頗知濫殺的情況,因此下令“六道流放人員未死的連同他們的家屬,都准許返回家鄉。”萬國俊等也相繼死去,或獲罪流放。

來俊臣誣告冬官尚書蘇幹,說他在魏州時與琅邪王李衝串通謀反。夏季,四月,乙未(疑誤),他被處死。

五月,癸丑(二十五日),棣州河水氾濫。魏王武承嗣等五千人上表請求太后加尊號為金輪聖神皇帝。

乙未(初九),太后到永珍神宮,接受尊號,赦免天下罪人。朝廷製作金輪等七寶,每次朝會,都陳列在殿庭。

庚子(十四日),朝廷追尊昭安皇帝為渾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為立極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為無上孝明高皇帝;皇后的尊號與帝號相同。

辛丑(十五日),朝廷任命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為司賓卿,罷除相職;任命司賓卿萬年人豆盧欽望為內史,文昌左丞韋巨源為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吳人陸無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韋巨源是韋孝寬的玄孫。

延載元年(甲午,公元694年)正月,丙戌(初一),太后在永珍神宮祭祀。

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篤祿去世,他的兒子年幼,他的弟弟阿史那默啜自立為可汗。臘月,甲戌(十九日),阿史那默啜侵擾靈州。室韋反叛,唐朝派遣右鷹揚衛大將軍李多祚擊敗他們。

一月,朝廷任命婁師德為河源等軍檢校營田大使。二月,武威道總管王孝傑在冷泉及大嶺打敗吐蕃論贊刃、突厥可汗子等各三萬多人。碎葉鎮守使韓思忠打敗泥熟俟斤等一萬餘人。

庚午(十六日),朝廷任命和尚懷義為代北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伐阿史那默啜。三月,甲申(初一),朝廷任命鳳閣舍人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為檢校內史;又任命和尚懷義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以李昭德為長史,蘇味道為司馬,率領契明、曹仁師、沙吒忠義等十八將軍以討伐阿史那默啜,還沒有出發,因敵人退走而停止出兵。李昭德曾與和尚懷義商議事情,不符合他的心意,被懷義鞭打,李昭德恐懼請罪。

夏季,四月,壬戌(初九),朝廷任命夏官尚書、武威道大總管王孝傑為同鳳閣鸞臺三品。五月,魏王武承嗣等二萬六千餘人給太后上尊號為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甲午(十一日),太后駕臨則天門城樓接受尊號,大赦天下罪人,更改年號。天授年間,朝廷派遣監察御史壽春人裴懷古招撫西南蠻族。六月,癸丑(初一),永昌蠻首領薰期率領部落二十餘萬戶歸附唐朝。

河內地方有老尼姑,居住在神都麟趾寺,與嵩山人韋什方等以邪說迷惑群眾。老尼姑自號淨光如來,說能預知未來;韋什方自稱是三國時孫吳赤烏年間出生的人。又有一個老胡人也自稱五百歲,說他看見和尚懷義已二百年了,懷義的面貌越來越年輕。太后很信任器重他們,賜韋什方姓武氏。秋季,七月,癸未(初一),朝廷任命韋什方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命令中說:“他勝過軒轅時代的廣成子,超越漢朝的河上公。”八月,韋什方要求返回嵩山,太后命令免去職務,遣送他返山。

戊辰(十七日),朝廷任命王孝傑為瀚海道行軍總管,並受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和尚懷義的指揮。己巳(十八日),朝廷任命司賓少卿姚璹為納言;左肅政中丞原武人楊再思為鸞臺侍郎,洛州司馬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一併任同平章事。

豆盧欽望請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交兩個月的薪俸以補助軍用,寫了一份通知讓百官傳閱,讓他們一起上奏表。百官只是聚到一起,不知是什麼事情。拾遺王求禮對豆盧欽望說:“您俸祿豐厚,交納沒有什麼關係;低階官吏貧困,為什麼不讓他們知道而加以欺騙奪取呢?”豆盧欽望嚴正拒絕他。上表後,王求禮進言說:“陛下富有天下,軍用和國用都有儲備,如何用得著貧官九品的俸祿而加以欺騙奪取!”姚璹說:“王求禮不識大體!”王求禮說:“像姚璹這樣,是識大體的人嗎!”事情終於沒有實施。

戊寅(二十七日),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綜因事獲罪流放振州。武三思等率領四夷首領請用銅鐵鑄造大‘天樞’柱,樹立在端門外,柱上有記述功德的銘文,貶黜唐朝,稱頌武周;任命姚璹為督作使。諸胡聚集錢百萬億,買銅鐵尚不夠用,又徵收民間的農具加以補充。

九月,壬午朔(初一),出現日食。殿中丞來俊臣犯貪贓罪,降職為同州參軍。王弘義流放瓊州,偽稱太后有令追他回京,到了漢水以北,侍御史胡元禮遇見他,經過查驗,弄清他作假的事實,於是用杖刑處死。

內史李昭德依仗太后的信任,獨攬大權,意氣用事,人們多憎恨他。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抨擊他,內容大致說:“陛下在天授年間以前,政事由自己決斷,自長壽年間以來,委任李昭德,讓他參與機密,提出可行的事,否決不可行的事;一些對國家便利的事,他事先不參與商議,待到已批示將要推行時,才另提出不同意見,顯露出獨斷獨行,好表現自己。善事歸於君主,過失自己承擔,他並不遵循這種君臣關係的常理。”又說:“我看他的膽子,比身體還大,鼻孔出的氣,上衝霄漢。”又說:“螞蟻的洞穴可以毀掉大堤,針尖大的小孔足以洩氣,權力一旦失去,要收回就極難。”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石論》數千言,敘述李昭德專權的事實。鳳閣舍人逄弘敏將它上奏,太后因此而憎惡李昭德,壬寅(二十一日),將他降職為南賓縣尉,不久又減免死罪,將他流放。

太后拿出一枝梨花給宰相們看,宰相們都以為是吉兆。只有杜景儉說:“現在草木枯黃凋落,而梨樹卻開花,這是陰陽錯亂,過失在我們這些人。”他因此跪下謝罪。太后說:“你是真正的宰相。”

冬季,十月,壬申(二十二日),朝廷任命文昌左丞李元素為鳳閣侍郎,左肅政中丞周允元為檢校鳳閣侍郎,一併任同平章事。周允元是豫州人。

嶺南獠人反叛,朝廷任命容州都督張玄遇為桂、永等州經略大使以討伐他們。

天冊萬歲元年(乙未,公元695年)正月,辛巳朔(初一),太后加尊號為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大赦天下,更改年號為證聖。

周允元與司刑少卿皇甫文備上奏說內史豆盧欽望、同平章事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依附李昭德,不能糾正政事的過失。豆盧欽望被降職為趙州刺史,韋巨源被降職為麟州刺史,杜景儉被降職為溱州刺史,蘇味道被降職為集州刺史,陸元方被降職為綏州刺史。

當初,明堂已落成,太后命令和尚懷義用麻布夾縫製作大佛像,佛像的小指中就能容得下數十人,在明堂北面構築天堂用來貯存。天堂初造時被風吹倒,又重新再造,每天役使一萬人,採集木料於江河山嶺,數年之中,花費以萬億計算,國庫因此耗盡。和尚懷義花錢像糞土一樣,太后全都聽任他,不加過問。每次舉行無遮法會,用錢萬緡;等四方男女彙集,又散錢十車,讓他們爭相揀拾,有人因爭搶被踩死。各地的公私田宅,多數為和尚所有。和尚懷義不喜歡入宮,多數時間居住在白馬寺,他剃度千名身強力壯的人為僧。侍御史周矩懷疑他有奸謀,一再請求審查他。太后說:“你且回去,朕即命令他去你處。”周矩回到御史官署,和尚懷義也到,他就著臺階下馬,露腹坐在椅子上。周矩召集手下吏卒將要審問他,他立即躍上馬飛馳而去。周矩上報他的行為,太后說:“這個道人患瘋病,不值得追問,他所剃度的僧人,任由你處理。”周矩將他們全部流放到邊遠州縣。升任周矩為天官員外郎。

乙未,太后作無遮法會於明堂,挖地為坑,深五丈,結札綵綢作宮殿,佛像都從深坑中拉出,說是從地下湧出。又殺牛取血,用來畫大佛像,佛像的頭高二百尺,說是和尚懷義刺膝取血畫的。丙申(初八),在天津橋南邊張掛大佛像,擺上供神佛用的食品。當時御醫沈南璆也得到太后寵幸,和尚懷義對此心裡不高興,當晚秘密焚燒天堂,延燒到明堂,火光照得洛陽城中如同白晝,到天亮時天堂明堂全部燒光,狂風颳壞牛血畫的佛像斷成數百段。太后羞愧而不敢說明真象,只說是在天堂裡幹活的工徒疏忽燒著麻布佛像,而延燒明堂。當時全城臣民正在聚飲,左拾遺劉承慶請求停止朝會和聚飲,以回答上天的譴責,太后準備接受。姚璹說:“從前周代成周城宣榭失火,占卜的結果是朝代更加興盛;漢武帝時柏梁臺失火後再造建章宮,盛德更加久遠。現在明堂只是釋出政令的場所,並不是宗廟,不應自我貶抑。”太后於是登上端門,像平時一樣觀看臣民會飲。她命令重新建造明堂、天堂,仍然任命和尚懷義為主持建造的使者;又為九州各鑄一座銅鼎及十二屬相神,都高一丈,安置在各自的方位。

在這以前,河內老尼姑白天只食一點麻籽和一點米,晚上則屠宰烹調宴飲作樂,收養弟子一百多人,淫亂無所不為。武什方自稱能配製長生不老藥,太后派遣他乘驛車赴嶺南採藥。等到明堂火災,老尼姑入宮慰問太后,太后怒斥她,說:“你經常說能預知未來,何以不預言明堂火災?”因此驅逐她回河內,他的弟子及老胡人都逃散了。又有人告發她們的罪惡,太后便又召老尼姑返回麟趾寺,她的弟子們也聞訊全都回來,於是命令宦官出其不意逮捕她們,全部捕獲,都沒入官府為官婢。武什方從嶺南返回,至偃師時,聽說事情敗露,自己上吊而死。

庚子,太后將明堂失火的事稟告太廟,並下令徵求直言。劉承慶上疏認為:“火既然從麻布佛像燒起,後延及明堂總章三室,可見所營建的佛舍恐徒勞無益,請停止營造。還有,明堂的作用是調和天與人的關係,一旦焚燬,大臣們還有什麼心思參加聚飲,憂愁和喜悅兩種心情相互爭鬥,有傷於人的性情。還有,陛下下令廣泛訪求,允許臣下陳述最根本的道理,而左史張鼎認為現在既然有火燒到帝王居住的地方,更顯出大周朝的祥瑞,通事舍人逄敏奏稱,彌勒佛成道時有天魔燒宮,七寶臺頃刻散壞,這些實在是諂媚荒誕之言,不是君臣間正常的言論。懇請陛下自強不息,小心翼翼,不違反天理人心而興辦非急切的工程,則億萬百姓有所依靠,福祿無窮。”

獲嘉縣主簿彭城人劉知幾上表陳述四件事:其一,以為:“皇業起始,天地開闢,嗣君即位,百姓重新開始,當時則憑藉非常的喜慶以顯示使人重新獲得生命的恩惠,現在天下清靜安寧而赦令不斷髮布,近來則一年中不止一次,前些時則每年都有。至於違法背禮的人,刁猾兇殘之徒,當百姓則以偷盜為業,當官則以貪贓索賄為目標。而元旦的朝會,期望皇帝的恩澤,重陽的節日,久立等待降皇恩,結果正如他們所揣測,全都獲得赦免。有人接近結案判定,刑罰將要執行,而私下賄賂,官吏乘機索取,以致判決拖延,終於獲寬容饒恕。這就使得社會上出現眾多頑劣逆亂之徒,而缺少行為、品性端正嚴肅的人,行善的人得不到皇恩,作惡的人卻獨自獲得意外的利益。古語說:‘小人的幸運,便是君子的不幸。’就是這個意思。希望陛下從今以後,適當節制赦令,使百姓知道禁令,為非作歹的人被肅清。”其二,以為:“海內任官九品以上的人,每年遇到釋出赦令,必賜官階勳級,以至朝野宴會、公私聚會時,穿紅色衣服的官員多於穿青色衣服的官員,持象牙笏的多於執木笏的;他們的榮顯並非因品德高尚而獲得,他的官階很少是因為才能出眾而提升的,分不清什麼是美與醜,什麼是善與惡。臣希望從今以後稍微停止以私意賞賜官階和勳級,使有才德的人更加忠誠勤奮,無才能的人都知道努力上進。”其三,以為:“陛下臨朝即帝位以來,取士太多,六品以下有具體職務、政事清閒的官吏,就像泥土草芥一樣微不足道,像沙礫一樣數不清,如果不加以淘汰,恐怕要玷汙君主的教化。”其四,以為:“現在州郡官吏更換調動太快,忽來忽往,像蓬草和浮萍一樣流轉不定,他們既懷著得過且過的打算,哪裡還有心思搞奉公守法的政事。希望今後刺史在任不到三年以上不能調動,同時認真考察他們的功過,尤其要嚴明賞罰。”奏疏上達後,太后很讚賞。當時官爵容易得到而法網嚴峻,所以人們爭著求取官爵而多陷身刑罰甚至被殺,劉知幾便著《思慎賦》以諷刺時俗,表明自己的志趣。丙午(二十六日),朝廷任命王孝傑為朔方道行軍總管,進攻突厥。

和尚懷義日益驕傲放縱,太后因此憎恨他。他焚燒明堂後,內心不安,言語多不恭順;太后秘密挑選一百多名身強力壯的宮女以防備他。壬子(初四),在瑤光殿前樹下將他逮捕,讓建昌王武攸寧率領壯士將他打死,把屍體送往白馬寺,焚屍造塔。

甲子(十六日),太后除去“慈氏越古”的稱號。三月,丙辰(初九),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周允元去世。

夏季,四月,朝廷鑄造天樞柱完成,高一百零五尺,直徑十二尺,柱身八面,每面寬五尺。大柱下面是一座鐵山,周邊長一百七十尺,環繞鐵山的是銅做的蟠龍和麒麟;柱頂上鑄一個騰雲形的承露盤,直徑三丈,四個龍人站在盤上捧火珠,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羅造模型,武三思撰文,天樞上刻百官和四夷首領的姓名,太后親自書寫匾額為:“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秋季,七月,辛酉(十五日),吐蕃侵擾臨洮,朝廷任命王孝傑為蕭邊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伐他們。九月,甲寅(初九),太后合祭天地於南郊,加尊號為天冊金輪大聖皇帝,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冬季,十月,突厥阿史那默啜派遣使者向唐朝請降,太后高興,封他為左衛大將軍、歸國公。

萬歲通天元年(丙申,公元696年)臘月,甲戌(初一),太后從神都出發;甲申(十一日),祭天於神嶽嵩山,大赦天下,更改年號為萬歲登封,讓天下百姓免交今年租稅;全國會飲九天。丁亥(十四日),祭地於嵩山少室峰;己丑(十六日),登上朝覲壇接受朝賀;癸巳(二十日),回宮;甲午(二十一日),稟告太廟。

右千牛衛將軍安平王武攸緒,少年時就有志向品行,淡泊不貪圖名利,隨從太后封中嶽回來後,即要求拋棄官爵,隱居於嵩山南麓。太后懷疑他有詐,同意他的請求,以觀察他的行動。武攸緒於是悠然自得於山水之間,冬天居住在茅椒作牆的屋子裡,夏天居住於石室,和山林隱士一樣。太后的賞賜,王公贈給的衣服玩物,武攸緒一概閒置不用,上面積滿灰塵塵。他買田讓家奴耕種,和普通百姓沒有區別。

春季,一月,甲寅(十一日),朝廷任命婁師德為肅邊道行軍副總管,進攻吐蕃。己巳(二十六日),任命婁師德為左肅政大夫,仍舊主持政事。

朝廷改長安崇尊廟為太廟。二月,辛巳(初九),朝廷尊神嶽天中王為神嶽天中黃帝,靈妃為天中黃後;夏啟為齊聖皇帝;封啟母神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初一),王孝傑、婁師德與吐蕃論欽陵贊婆交戰於素羅汗山,唐軍大敗;王孝傑因此被免官為平民,婁師德被降職為原州員外司馬。一次,婁師德在簽署官府文書時,吃驚地說:“官爵全都沒有了!”接著又說:“也好,也好。”不再把這事情放在心上。丁巳(十六日),新明堂落成,高二百九十四尺,縱橫三百尺,規模大致小於被焚燒的明堂。上面放置塗金鐵鳳,高二丈,後來被大風損壞;另造銅火珠,由群龍捧著,定名為通天宮。朝廷大赦天下罪人,改年號為萬歲通天。

大食國請求給朝廷進獻獅子,姚璹上疏認為:“獅子專門吃肉,遠道運來,肉既難得,極費人力財力。陛下鷹犬都不畜養,漁獵全部停止,哪能容許對自己菲薄而對野獸優厚!”於是拒絕接受。

朝廷任命檢校夏官侍郎孫元亨為同平章事。夏季五月,壬子(十二日),營州契丹松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刺史孫萬榮起兵反唐,攻陷營州,殺都督趙文翽。李盡忠是孫萬榮的妹夫,都居住在營州城邊。趙文翽傲慢而固執,契丹發生饑荒,他不賑濟,看待他們的首領如同奴僕,所以他們二人怨恨而造反。乙丑(二十五日),唐朝派遣左鷹揚衛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司農少卿麻仁節等二十八將討伐他們。秋季,七月,辛亥(十一日),朝廷任命春官尚書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姚璹作他的副職,以防備契丹;改李盡忠為李盡滅,孫萬榮為孫萬斬。

李盡忠不久自稱無上可汗,佔據營州,以孫萬榮為前鋒,奪取地盤,所向無敵,十日間擁兵至數萬,進兵包圍檀州,被清邊前軍副總管張九節擊退。

八月,丁酉(二十八日),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與契丹交戰於硤石谷,唐軍大敗。這以前,契丹攻下營州時,俘虜唐兵數百人,囚禁在地牢中。聽說唐軍將到,契丹人讓一個守牢的族人欺騙他們說:“我們的家屬受飢寒不能生存,只等官軍到來便立即投降。”接著,契丹人又將他們領出地牢,讓他們喝糠粥,慰勞他們說:“養著你們,則沒有糧食,殺死你們,又不忍心,現在放你們走。”於是釋放他們。他們回到幽州,敘說上述的情況,唐軍聽到後,都爭著要趕緊進軍。唐軍到達黃獐谷,契丹人又派遣老弱兵民前來投降,故意在道邊丟棄老牛瘦馬。曹仁師等便留下步兵,領騎兵前進。契丹人設下埋伏從側面攻擊,用飛索將張玄遇與麻仁節絆倒,生擒他們。將卒死屍佈滿山谷,很少有人逃脫。契丹人獲得唐軍印信,便偽造文書讓張玄遇等簽名,通知總管燕匪石宗懷昌等說:“官軍已破賊,如果你們不到達營州,軍官都斬首,兵卒不給勳級。”燕匪石等得到通知,便晝夜兼程,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一直往前趕,士卒馬匹都疲勞得很;結果被契丹人在中途埋伏截擊,全軍覆沒。

九月,太后下令:“天下囚犯及官民家奴有勇力的,官府給錢贖出,發往前線進攻契丹。”朝廷開始命令崤山以東靠近邊地各州設定武騎團兵,任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為右武威衛大將軍,充任清邊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伐契丹。

右拾遺陳子昂任武攸宜軍府參謀,上疏說:“太后下令赦免天下罪人及招募官民家奴當兵討伐契丹,這只是應急的辦法,不是天子的兵員。況且近來刑獄早已公平,罪人減少,家奴多數懦弱,不習慣行軍打仗,縱使能募集到,也不見得可用。何況當今天下的忠臣義士,還沒有用上萬分之一,契丹小小的禍亂,發個命令就將誅滅,用不著赦免罪犯和贖出家奴,有損國家的體面!臣恐怕這種政策不足以向天下顯示國家威力。”

丁巳(十八日),突厥侵擾涼州,虜走都督許欽明。許欽明是許紹的曾孫;當時他正外出巡查所轄地區,突厥兵數萬人突然進攻到城下,許欽明抵抗,被俘虜。

許欽明的哥哥許欽寂,當時任龍山軍討擊副使,與契丹在崇州交戰,兵敗被擒。契丹人將包圍安東,命令許欽寂勸說其屬下未被攻下的城邑投降。安東都護裴玄珪正在城中,許欽寂對他說:“狂賊為天所罰,滅亡就在朝夕之間,您只管勉勵士兵嚴密防守以保全忠誠和氣節。”契丹人因此把他殺了。

吐蕃又派遣使者請求與唐和好,太后派遣右武衛胄曹參軍貴鄉人郭元振前去觀察情況。吐蕃將領論欽陵請求唐朝撤去安西四鎮的守軍,並請求分給他們十姓突厥的土地。郭元振說:“四鎮、十姓突厥與吐蕃本是不同民族,現在請撤唐朝守軍,難道不是有兼併的打算嗎?”論欽陵說:“吐蕃假如貪求土地,想成為唐朝邊地的禍患,則東侵甘州、涼州,哪裡肯謀利於萬里之外呢!”於是派遣使者隨郭元振入唐朝提出上述請求。

是否答應他的要求,朝廷拿不定主意,郭元振上疏認為:“論欽陵要求罷兵割地,這是利害的關鍵,確實不應輕易作出決定。現在如果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的善意,結果將招致很深的邊患。四鎮的利益遠,甘州、涼州的受害近,不可不深入考慮。應當用計策拖延時間,使他和好的希望未斷絕就好了。那四鎮、十姓,吐蕃是很想得到的,而青海、吐谷渾,也是我們的要地。現在回答他應該說:‘四鎮、十姓之地,本來對唐朝沒有什麼用處,所以派兵戍守,是想安定撫慰西域,分散吐蕃的軍力,使吐蕃不能全力東侵。現在如果吐蕃無東侵的打算,就應當歸還我吐谷渾各部及青海故地,而西突厥五俟斤部也應當歸還吐蕃’。這樣便足以堵住論欽陵的嘴,而且也未與他斷絕關係。如果論欽陵略有違背,則是他沒有道理。而且四鎮、十姓誠懇歸附已久,現在還未發現他們有反叛的情況,做有害於我們的事情,因為遙遠而拋棄他們,恐怕要使各國傷心,不是控制四夷的良策。”太后聽從他的意見。

郭元振又向太后進言:“吐蕃百姓為徭役和兵役所苦,早就願意與我們和好;只有論欽陵圖統兵專制的私利,不想歸附。如果我們每年都派去表示和好的使者,而論欽陵常不從命,則吐蕃百姓對論欽陵的怨恨就會日益加深,盼望得到國家的恩惠就會日甚一日,他要想大規模發動他的百姓,肯定就困難。這也是逐漸離間的辦法,可以使他們上下猜疑,禍亂從內部產生。”太后深表贊同。郭元振名震,元振是他的字,人們習慣稱呼他的字。

庚申(二十一日),朝廷任命幷州長史王方慶為鸞臺侍郎,與殿中監萬年人李道廣一併任同平章事。

突厥阿史那默啜請求作太后的兒子,併為他女兒向唐朝求婚,全部歸還河西降戶,率領他的部眾為唐朝討伐契丹。太后派遣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左衛郎將代理司賓卿田歸道帶著冊書任命阿史那默啜為左衛大將軍、遷善可汗。閻知微是閻立德的孫子;田歸道是田仁會的兒子。

冬季,十月,辛卯(二十二日),契丹李盡忠去世,孫萬榮替代他率領部眾。突厥阿史那默啜乘機襲擊松漠,俘虜李盡忠、孫萬榮的妻子兒女後退走。太后晉升阿史那默嗓為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

孫萬榮收集餘眾,軍勢再次興盛,派遣別帥駱務整、何阿小為前鋒,攻陷冀州,殺州刺史陸寶積,屠殺官吏和百姓數千人;又進攻瀛州,黃河以北地區震動。太后命令起用彭澤令狄仁傑為魏州刺史。前任刺史獨孤思莊畏懼契丹突然到來,將百姓全部驅趕入城,修築工事,加強守備。狄仁傑到任後,將百姓全部遣返務農,說:“敵人距離還遠,用不著這樣!萬一敵人來,我自己抵擋他們。”百姓很高興。當時契丹侵擾,軍事文書堆集,夏官郎中硤石人姚元崇剖析決斷,如水分流,都有條理,太后認為他不尋常,提升他為夏官侍郎。

太后思念徐有功執法公平,重新提拔他為左臺殿中侍御史,知道的人無不互相慶賀。鹿城主簿宗城人潘好禮撰寫文章,稱讚徐有功遵循正道、依從仁義,堅守真誠的氣節,不因貴賤死生改變自己的操行。文章中假設客人提問:“當今誰可以和徐公相比?”主人說:“四海極廣,人物極多,有的隱匿行跡,藏匿光采,我不敢亂下結論,但就我所聞所見,就他一人而已,能與他相比的只有從古人中尋求。”客人說:“比張釋之如何?”主人說:“張釋之所做的事情很容易,徐有功所做的事情很困難,難易之間優劣就可以顯示出來了。張釋之遇上漢文帝的時候,天下太平無事,至於像盜竊漢高祖廟中的玉環和漢文帝在渭橋的驚馬事件,只不過按法律辦理而已,難道不是很容易嗎!徐有功遇上朝代變換的年代,適值永珍更新的世道,唐朝的遺老,或包藏禍心,使君主有疑慮。如周興、來俊臣,便是帝堯年代的四凶,大肆粉飾惡言以誣陷有德之人;而徐有功死守正道,深入審視清楚,幾乎身陷監獄,多次觸犯法度,這些都是您所聽說過的,難道不是很難嗎!”客人說:“假使任命他為司刑卿,就得以施展他的才能了。”主人說:“您只看到徐公用法平允,以為可任司刑卿;我觀察他這個人,心裡什麼都有,如果得以發揮,什麼事情都能勝任,何止司刑卿而已!”

則天皇后神功元年(丁酉,公元697年)正月,己亥朔(初一),太后在通天宮祭祀。

突厥阿史那默啜侵擾靈州,帶著俘獲的唐將許欽明。許欽明到州城下大喊,要求給好醬、梁米和墨,意思是讓城中選良將、領精兵,夜襲敵人營壘,而城中竟沒有人能領會他喊話所隱含的意思。

箕州刺史劉思禮向術士張憬藏學相面,張憬藏說劉思禮將經歷箕州刺史,做到太師的職位。劉思禮心想太師在大臣中非常顯貴,不是君主的輔佐大臣不能擔任,便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圖謀造反,秘密勾結朝廷官員,利用相面的辦法,為別人預言富貴,等把人說得高興的時候,然後便說:“綦連耀將授命於天,您一定要依靠他才能獲得富貴。”鳳閣舍人王勮兼管天官侍郎事,便任用劉思禮為箕州刺史。

明堂縣尉吉頊知道劉思禮的陰謀,報告合宮縣尉來俊臣,讓來俊臣向朝廷密告他謀反。太后派河內王武懿宗審問他,武懿宗命令劉思禮廣泛牽連朝廷官員,答應可以赦免他的死罪,凡對武懿宗稍不順從的人都牽連上。於是劉思禮牽連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孫元亨、執掌天官侍郎事務的石抱忠、劉奇、給事中周譒及王勃的哥哥涇州刺史王勔、弟弟監察御史王助等,共三十六家,都是海內知名人士。嚴刑拷打逼供定案後,壬戌(二十四日),他們全都被滅族。他們的親戚因株連而被流放的有一千多人。

當初,武懿宗表面向劉思禮表示寬大,以便讓他誣告牽連別人。等到被牽連的人處死後,他便逮捕劉思禮,劉思禮後悔了。武懿宗自天授年間以來,太后多次派他審訊囚犯,他喜歡誣陷人,當時人認為他是周興、來俊臣第二。

來俊臣想獨得這次事件的告發之功,又羅織罪名密告吉頊;吉頊因密告別的謀反事件獲得太后召見,才得以倖免。來俊臣因此又得到重用,而吉頊也藉此得以升官。來俊臣的黨徒羅織罪名告發司刑府史樊惎謀反,樊惎被處死。他的兒子訴冤於朝堂,無人敢受理,便抽刀自己剖腹。秋官侍郎上人劉如璿看見了,偷偷嘆息流淚。來俊臣便上奏說劉如璿偏袒惡逆罪犯,他於是被逮捕入獄,判處絞刑;太后下令改判他流放州。

尚乘奉御張易之,是張行成的同族侄孫,年輕、貌美,精通音律。太平公主推薦張易之的弟弟張昌宗入侍宮中,張昌宗又推薦張易之,兄弟二人都得到太后的寵幸,常塗脂抹粉,穿華麗的衣服。張昌宗連續升官後任散騎常侍,張易之任司衛少卿;授給他們的母親臧氏、韋氏太夫人的封號,賞賜多得數不清,又命令鳳閣侍郎李迥秀為臧氏的姘夫。李迥秀,是李大亮的同族侄孫。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晉卿等人,時常等候在張易之家門口,爭著為他執馬鞭牽馬,稱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