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顆棄子,何必在這個時候惹他不痛快?

我站在城牆上的時候,遠遠瞧見蕭景熠飛奔過來的身影。

他衝我喊,聲音又急又怒,

「許知離,你敢跳我就誅你全族!」

我衝他笑了一下,縱身跳下城牆。

我名字不好命也不好,

以後就再不相見了罷。

我一顆棄子,何必在這個時候惹他不痛快?

1

我是蕭景熠的皇后,但形同廢后。闔宮上下都知當朝皇后不得寵,西偏殿別說皇帝不來,連人跡都罕至。

明月是我打小的貼身丫鬟,看著今日御膳房送來的吃食破口大罵:「娘娘,無論如何您都是大匡朝的皇后,他們怎能如此糊弄您?」

我微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宮中的太監宮女都是見風使舵慣會看臉色的一把好手,我不怪他們。

如今城外大軍壓境,他放在心尖尖上七年的人竟是帝國的奸細,想必他現在心裡極不好受。

我一顆棄子,何必在這個時候惹他不痛快?

2

蕭景熠身上有一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傲氣,這件事從我同他相識起就知道。

許家是鳳脈,嫡長女只嫁真龍天子。因此我自小被特許入翰林院同王公貴族一同唸書。

那個時候我同他的關係大約稱的上還可以。

我年幼無知,聽說眼前的人以後會是我的夫君。於是便天天扒著他的袖子喊他哥哥,做什麼都喜歡同他黏在一起。

蕭景熠雖不理我但也沒有拒絕,再加上他天生冷清,我便以為他至少不討厭我,甚至可能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直到我看到他同舒窈在一起。

彼時他眉目溫和,手上拿著一支精緻的髮簪,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簪在舒窈的發上。不像將要君臨天下的九五至尊,反倒像尋常人家疼愛妻子的丈夫。

我心裡突然就很難過。

舒窈是禮部舒大人的二女兒,生的傾國傾城的好樣貌,同他般配。可惜只要不是生在許家,她就註定不能當皇后。

其實大匡朝歷代皇帝的後宮中都只有皇后一人,所以生為許家嫡長女乃是人人稱羨的好事—自小金枝玉葉長大,長大便是母儀天下,還能有夫君獨一份的寵愛。

所以我想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惜我是這幾百年來運氣最差的那個。

即便我再喜歡蕭景熠。但現在他既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我便不想嫁給他了。

3

世事無常,事與願違我已經歷了不少,我早該想到,帝王家怎會同意讓鳳族血脈聘與旁人?

我站在大殿上,聽著當今皇上對蕭景熠說:「你若不迎許家嫡女許知離為太子妃,這個皇位便讓給你二弟來坐。」

蕭景熠看著我的眼神厭惡又陌生,像是第一天認識這個從小叫他哥哥的人。只因為莫名其妙的天意,他心上人的正妻之位旁落他人。

我從沒見過他這幅樣子,但最後他妥協了。

欽天監的大人算完生辰八字,對著我長跪不起,說了一長串神神叨叨的話。大意是我身帶鳳命,將來會為大匡朝擋下一場大禍。

禮部去擇良辰吉日,我一個人慢慢往宮外走。快出宮的時候看到西直門外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蕭景熠。

「是不是你,提前買通了欽天監,挑唆了父皇,讓我不得不娶你。你現在是不是開心極了?我怎麼從前不知道你這麼令人噁心?」他眼睛血紅,裡面有顯而易見憎恨。

我沉默下來,如鯁在喉。我想說我也不開心,想說這不是我本意。

但我什麼都沒說,心如刀絞不過如此。我是真的喜歡他,但我沒想到原來他就是這樣看我的。

他看我無言以對,以為是預設的意思,語氣中嫌惡更甚。

「欽天監說你將會擋下大禍,」

「那我希望你在大禍裡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4

大喜之日也是蕭景熠登基之時,這是古例。

出嫁前孃親勸我良多,無非是莫要同新皇置氣,要盡皇后之職,要親和仁善。

我坐在新房中只能苦笑,我又何嘗捨得同他置氣?

我默許了大婚之日他將舒窈從偏門抬入宮中封為貴妃,生生忍受他說著希望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詛咒。

新後的喜秤還未揭開,蕭景熠身邊的小太監就來報,「皇后娘娘,皇上今夜政務繁忙,已經在御書房歇下了,娘娘也早生歇息。」

小太監許是怕我發現有假怪罪他,神色躲閃,吞吞吐吐,緊張的快要厥過去。

他不過是一個聽差辦事的,我無意為難他,讓明月給他賞銀打發他下去。

我雖然愛他,但許家嫡女許知離就不可能是傻子,歇在御書房這種話誆不了我。

看著窗外的那一輪冷月,我近乎自虐地提醒自己,蕭景熠這時候應該已經到錦仁宮了吧。

錦仁宮,是舒窈舒貴妃的住處,並不很大,但離蕭景熠的寢殿僅一步之遙。與我截然不同,我住在西偏殿,如果想見蕭景熠,就要走過半個宮闈。

5

我同舒窈第一次相見是在五日後,她正在喂御花園池子裡的錦鯉,我穿過迴廊就遠遠看到一張沉魚落雁的臉。

她同我恭恭敬敬地行禮,嘴裡吐出的話卻譏誚又刻薄。

「我本以為許家嫡女能是什麼絕色?沒想到竟然生的清湯寡水。皇上不疼惜你,便是有龍鳳之說又有何用。新後入宮這麼些天還是完璧之身,傳出去平白叫人笑話,許家就是這麼教你當皇后的?可見龍鳳傳言不過如此。」

我被氣的發抖,一句反駁的話還沒說出口,她突然毫無徵兆地朝身後的池子中倒去。

落水的聲音將我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有個人跑過來大力推開了我,跳進了池子了。

我狠狠摔在地上,看著將舒窈抱上來的蕭景熠發呆,心中第一個反應是豔羨,原來這就是有人寵愛的樣子,不會被無緣無故地責怪和推開。

舒窈靠在蕭景熠懷中竊竊哭泣,「……是臣妾不好,言語上衝撞了皇后娘娘。娘娘只是一時被臣妾氣到了,她不是故意推臣妾的,皇上萬萬不要責怪娘娘……」

我急了,「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

「啪」,打斷我的是蕭景熠狠狠的一巴掌,「言語衝撞你便要推人入水,你怎麼配母儀天下?我本以為你只是有幾分小聰明,沒想到竟如此歹毒。」

「從此你別想再傷窈窈分毫,否則要你百倍千倍地還回來。」

6

明月心疼地拿著溫雞蛋替我敷臉上的指痕。

蕭景熠這一巴掌打的真重,舒窈僅僅是「受驚」,我卻捱了狠狠的一巴掌,手臂在地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真可笑啊,我擦了擦不知不覺流下來的淚水想。

我沒想到過了晚膳的時間蕭景熠會來我的寢宮,我都習慣了他每次走到我面前都怒氣衝衝的樣子。

我規規矩矩地福身問安,他卻突然走上前來死死扦住我的下巴。

「許知離,朕不知你竟有如此算計?」我茫然的眼神讓蕭景熠更生氣了,「你還在朕面前裝什麼都不知道?你今日故意將窈窈推入太清池,引我動怒。你便又去找母后告狀,讓母后逼我同你道歉圓房?」

在他將我粗魯地推倒的時候,我終於哭出聲來。

真的好疼啊蕭景熠,真的好疼。可是我沒有把舒窈推下去,我也沒有去找太后告狀。我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所有事情要我一個人承擔?

第二日早上我醒的時候,蕭景熠已經不在了。

我渾身青紫,甚至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滿臉乾透的淚痕。

明月眼睛紅紅的趴在我床邊,叫我小姐。這是我出閣後她第一次又叫我小姐,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但毫無辦法,我從床上撐起身來。

我得弄明白,我已經不是許家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了。

我是大匡朝的皇后,不再期待帝王的寵愛,不再期待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蕭景熠怎麼想,我都該走下去的。

7

太醫診出我有孕的時候正是金秋時節,西偏殿院外的柿子樹碩果累累。太后高興得不行,拉著我的手一疊聲地叫好孩子。

其實舒窈在前幾天已經診出了喜脈,蕭景熠在太祠為她祈了一夜的福,第二天就大赦天下。

但我有喜,他看都沒來看我。

聽小宮女囁囁嚅嚅說是因為舒貴妃近來情緒欠佳,太醫院稱這樣不利於安胎,所以蕭景熠一直陪在她身邊。

我嘆了口氣認真嘲笑自己—許知離,原來你一直自我安慰,到頭來還是會難過啊。

看著一箱一箱送入宮的人參補品,我恍然想起來如今已沒人這麼關心我了。

「謝姑母賞賜。」我跪在地上謝恩。

太后眼圈一紅,連忙將我扶起來,她許久未聽我叫她姑母,約莫是想起了我幼時的樣子,連帶著聲音也哽咽起來。

「知離啊,我瞧著你入宮這些時日,反倒是清減了許多。是我沒將他教好,讓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我記得你從前是很愛笑的……」

過了半百,保養的再好都會有蒼老之態。我瞧著她愧疚疲倦的臉,知道她在我同蕭景熠的事上費心不少。

只可惜強扭的瓜不甜,蕭景熠看我一眼都嫌惡心,更別提歡喜。情愛這些事,真是冷暖自知,旁人再怎麼勸都是枉然。

我都不敢相信我現在竟然能裝的如此平靜,然後安慰她:「姑母不必自責,不幹旁人的事,是知離自己命不好。」

我已經習慣了。

8

我不知道舒窈為什麼會來我的寢殿。

所以看到她正挺著一個同我旗鼓相當的肚子,站在院內撥弄我新栽的蝴蝶蘭的時候,我著實吃了一驚。

她倒是一點都不拘泥,很自然地同我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別來無恙。」像是之前的事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吃了教訓,站的離她兩米遠,明月更是警惕地護住我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