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的百年滄桑（四）

曾祖母的百年滄桑（四）

小兒子娶親這事，還讓強勢的曾祖母內心經歷一番糾結。那是大家族中長輩的親戚給說的親，說女方家境跟“得興”家族旗鼓相當，商號“中餘”在蘇南一帶也有一定名氣，人家姑娘小一歲，落落大方，面板白皙，五官端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耳垂多肉，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但有一點，人家父母心疼女兒，姑娘不纏腳。最後，人家家裡人丁興旺，共有八個兄長兩個姐妹，父母雙全。

曾祖母是既喜歡又犯愁，家境殷實，年紀相當，長相更具吸引力，而且八字也合。可一想到姑娘家那八個兄長，曾祖母猶豫了，人丁也太旺了吧，以一敵八，行嗎？祖父那時等於是獨子，勢單力薄，要是以後兒媳在婆家有個什麼不滿，那孃家舅爺殺過來就是八大金剛！想想那陣勢，強勢的曾祖母也心虛，從氣勢上看已經矮人一截了，而且這姑娘還不纏腳，肯定不好管教。

親事還是定下來了，原因無它，爺爺喜歡。爺爺說，大腳走路穩當，幹活方便，八大金剛更沒啥可怕，我要結親家又不是仇家，以後生兒育女賀禮多呀，合算！其實，該是孤單的爺爺心底對有手足幫襯的渴望吧。作為唯一依靠的小兒子成親，節儉狂人曾祖母，把婚事辦得相當體面，希望這個大腳兒媳給家裡帶來興旺發達。

爺爺成家前，自己已開始做點小生意，彼時，國內軍閥混戰社會動盪，生意特別難做。大家族中爺爺輩的兄弟們正商量著合股到香港開闢新市場，創辦新商號，各家的姑表親也紛紛參與。曾祖母四下環顧，心中慼慼，膝下就只剩下小兒子，假如讓他跟著兄弟們前往香港，那家裡就剩清一色的女人，只有曾祖母及倆兒媳還有孫女即我堂姑媽，爺爺雖已結婚，但奶奶懷了兩胎都流產，人丁稀少得可憐。

然而，曾祖母依然不改心氣，咬咬牙，拿出三百兩銀子交給小兒子，叫他放心大膽跟著大家去創業。於是，肩負母親重託和全家希望的爺爺，告別奶奶，坐上小船飄到香港仔，與堂兄弟侄子們一道開啟了在香港創業的征程。他們帶著資金和技術，選址香港仔，買地建工場，並創立新商號“品珍”。品珍的魚露和醬油色靚味鮮，價格分多個檔次，在那個幾滴魚露可以送一碗粥的年代，品珍魚露很快佔領香港市場。爺爺辛勤勞作，每月出糧日，他必準時前往批局匯錢回鄉下給母親生活，風雨無阻，除非他回到家鄉探親。

日子開始好起來，奶奶在接下來的七年間，連續生下三個兒子，人丁興旺起來了，經濟也並不拮据，但曾祖母嚴格把控家庭財務，任何她認為多餘的錢半釐都不捨得花。舊時，鄉間的紅白事，儀式繁複，喜事的喜糖喜餅特別多，白事則祭品分送也特別多。作為大家族，禮儀上的來往也多，家族裡時不時有喜餅或祭品出現，各房經濟條件好，都有講究，不是公子年歲衝撞什麼的，就是小姐要出花園，都得講究，不能碰這些食物。唯獨曾祖母，百事無忌，喜餅喜糖就是零食，祭品不但有粿品還會有魚肉，這些都成了豐盛的正餐，各房不要的也全都送給她，為此而省了不少糧食和菜肉錢。而曾祖母用往後大半個世紀的人生證明了，自己不講究紅白忌諱是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