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山寺夜話

“我師傅說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就像我們人也一樣,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見微小和尚做坐在火堆邊,用一根細長棍兒撥弄著散落在外的火星子,悠悠說道。

王生是個喜歡遊山玩水的人,自小父母去世,家裡就一個忠心的老管家照料著。所幸父母生前經商有成,去世後倒也留下不少家財。免得王生為生活所迫。王生不愛讀聖賢書,也不喜經商之道。就是喜歡得空背個包袱,四處爬山戲水。他常言:“寄情山水,豈不強過這世間的爾虞我詐?!”

見微小和尚是王生在

太行山

遇到的,他一個人在一個年久破敗的小廟守著。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有些粗糙,面容很是普通。就像現在他們兩個在火堆旁聊了半天,王生對他的面部特徵都沒什麼印象。想來確實可能有些不禮貌……不過佛家講究眾生相,外貌長相他們肯定不會太過在意的。

一身漿洗的發白的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和質地了。下午遇見見微時,見微告訴王生,原來是他師傅和他兩個人在這個廟裡。後來他的師傅出了些事情,如今這裡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王生午後進山,走了大概兩個多時辰,天色已漸暗。就詢問能否在這寺廟裡住一晚。小和尚很是隨和,讓王生在他禪房旁邊的屋子裡安頓下了。王生想著總不能白住這兒了。看著也快到晚飯的點兒了,就從包裡拿出幾塊烙的幹餅,和見微分了吃。見微也沒什麼客氣,兩人就向對著吃了起來。

吃過這所謂的晚飯後,時間也已入夜。閒著也沒什麼事,破敗的寺廟裡也沒什麼可消遣的。王生就和見微兩個人,在院子裡生起了一堆火,坐在那兒閒聊起來。山裡的夜風在十月份已經有些冷了,漫天清晰可見的清冷星光下,王生和見微交談話語聲音,讓這個山裡夜晚很有一番意境。頗有“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錯覺。

小和尚和王生聊了聊山外面的生活,他其實也經常外出到城鎮上去化緣。但是他說並不喜歡外界。王生問他為何?他並沒有回答,只是淡淡說了句開頭的那句話:“我師傅說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就像我們人也一樣,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王生有些錯愕,不知道怎麼接這句話。見微說我和你說說我師傅的事情吧,也許你就能明白了。

我和師傅原來是天柱山那邊住的,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收了我做弟子。在我印象中,我師傅很是和善,給我講很多佛經經意。其實我跟著師傅並不是想學什麼佛法,只是想有口飯吃罷了。所以我做功課並不怎麼用心。我師傅也從不苛責我,只是說緣法未到,逼我也沒用。後來幾年師傅就帶著我四處遊歷,他說佛法普度眾生,要是整天待在寺廟裡苦苦坐禪,卻不出來經歷一下眾生的苦,怎麼能普度眾生呢?

後來我們走到一個鎮子化緣,鎮子上有一家人正在辦喪事。師傅和我本來不願意去這家的,因為這個時候人家裡肯定很忙,所以不願去叨擾。不想正好這家人的男主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翁平日裡樂善好施,又比較信佛。見到師傅後,非得讓我師傅去度化一下他的老伴,就是這白事的事主。言說他老伴是得病去世的,活著時受了不少罪。想讓我師傅幫忙去度化一下。這樣的事情我師傅自是不會推辭的。就這樣我們去到了那老翁的家裡。

去世的老婦人還未入殮,只是在院裡搭起來靈棚,那老婦人就躺在靈棚裡一張錦被床上,臉色灰敗。

做為出家人,我和師傅並沒有直接進他們家屋裡。就在靈棚下面,掏出木魚和念珠放在供案上,開始了唸經。我就站在師傅旁邊,閒著也沒什麼事,加上我當時年齡也小,沒什麼人關注我。我就趁著這個功夫打量起靈棚下面跪著的孝子賢孫們。有幾個中年樣貌的男人,可能是那老婦人的兒子們,他們有的斜坐著抽著旱菸,有的在交頭接耳的嘀咕著什麼。並不見他們臉上有太多悲傷。這老婦人既然是病死的,可能對於老婦人和她的家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吧。至於那些披麻戴孝嬉戲打鬧的孩童們,他們更不懂這些了。

師傅大概念了有個把時辰。就停止了敲擊木魚的動作。把念珠合在手裡唱了聲佛號。說道:“見微,你去和主家老翁說下,度化已畢。”

隨後我去告知那老翁。那老翁也很是客氣,要給我師傅錢。師傅沒有收,並說身外之物無用,只要一頓飯就行。那老翁就把我們領到廚房,端了些飯菜。我和師傅就站到一旁吃了起來,師傅並不講究那些禮節之類的。

正在我們已經吃完即將離開之時,突然院子裡闖進來個風風火火的婦人,邊跑還邊叫喊著什麼女兒女兒之類的。後面跟著幾個男的叫嚷著“攔住她,攔住她”……看來這個女人是有點瘋瘋癲癲了。

我心裡好奇的很,嘴裡嘀咕這家真熱鬧,那邊辦著喪事,這邊還有這一齣兒。師傅聽到後,嗔怪著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頭,說:“不許多嘴。”我轉頭又接著看那婦人,那婦人沒跑幾步就被後面的人追上了,幾個人摁住她,邊罵罵咧咧的邊把她拽走了。還說家裡正在辦白事兒,你跟著又發什麼瘋。

我瞧沒熱鬧可看了,就拉著師傅說:“走吧師傅。”師傅微蹙眉頭,可能是有些看不慣那幾個男的對待那婦人的方式。不過我們一路走過那麼多村鎮,幾乎每個地方都有這樣瘋瘋癲癲的人,所以我和師傅都沒有多想什麼。和這家老翁道別後,我們就走出了院門。

門口還有幾個看熱鬧的人沒有散去,三三兩兩的都在指指點點說著什麼。我和師傅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去。走了一會兒在前面路口拐個彎即將出這個鎮子的時候,在岔路口我看到那個瘋瘋癲癲的婦人,蓬頭垢面的蹲在路邊的田地裡,低著頭,手在土裡比比劃划著什麼。嘴裡還不停的嘟嘟囔囔。師傅也看到了,“阿彌陀佛,見微你把剛才在那主家化來的饅頭,給那婦人一個吧。”師傅對我說道。

“好吧師傅。”我並不太情願的說道。我從包袱裡取出一個饅頭,走過去給那婦人,那婦人看我走近,有些警惕,又看看我手裡的饅頭,並沒有接。接著又抬頭打量了我和師傅。轉身就跑了,又喊著找女兒找女兒就跑遠了。

這時路過的一箇中年人說:“你們不用給她吃的,她不缺吃穿。”又指著我們出來的那家院子說:“倩英是那家老二媳婦,吃喝餓不著。只是這幾天他們家裡老太太過世辦事兒,沒人看著她。她就在這兒亂跑。不過,左右附近的都認識她,她也不跑遠,就由著她了,天黑了宋老二自會來找她。”那人看我師傅長的面善又是個和尚,就和我們解釋道。師傅趕忙打了個手禮:“貧僧還以為無人管她呢。多謝施主了。”

“大師傅你可會開光啊?”那個中年人見我師傅要走,連忙問道。

“會的,施主可是請了哪位尊像?”我師傅回答到。中年人聞言緊接著說道:“我前幾天請了

觀音菩薩

,可是一直沒師傅開光。可巧今天碰到大師傅了。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施主供奉我佛,貧僧自然沒有不幫的道理。”師傅微笑著應答。那中年人就領著師傅和我去往他家裡。

中年人的家離得不遠,沒多長時間就到了他家門口。一個普通的小院,收拾的倒也乾淨利落。

“孩他娘,出來搬幾個凳子。今天我請了師傅來給開光。”中年人進院就吆喝著。不多時一個腰間纏著粗布圍裙的中年婦女從屋裡出來,手機拎著幾個木凳子。那中年男人接過後,又從屋裡搬出一張桌子,放在院子當間,桌子上一個木盒子,盒子裡裝著一尊觀音菩薩的塑像。男人把佛像恭敬的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對師傅說:“大師傅有勞了。”

師傅也是對著佛像拜了拜。隨後從包裹裡掏出一個墨盒和一支細細的短毛筆。邊念著經文和一些奇怪的手勢,這個過程非常緩慢,彷彿師傅要把那一字一句的佛經刻在佛像裡一樣。而後一切事畢,師傅在那佛像的兩個眼睛處,各點了一下。過後又恭敬的拜了幾拜。就對那中年男人說:“請到屋裡供起來吧。我佛慈悲,望施主以後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善舉,自有福報隨身。”中年男人忙不迭的答應,並讓我們稍等一會兒,轉身把佛像送回屋裡去了。

不長時間那男人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些銀錢,對師傅說:“麻煩大師傅了,還請您收下。”師傅謝絕說到錢他用不到,如果你誠心的話,把這些銀錢救濟一些需要它的人吧。中年男人滿臉感激,非要我師傅留下來一晚招待一番,以表感激之情。師傅看看天色和我說道:“估摸著走不長天就黑了,咱們就留下來打擾施主了。”中年男人高興不已,連忙讓我師傅坐下,又朝著那中年女人說,趕快做些素菜素飯。

中年男人隨後坐下就和我們攀談起來。他說這鎮上大部份人都是姓宋的,他叫宋家財,屋裡做飯的是他老婆。有兩個兒子,不過這會兒都去他老丈人家了。家裡就剩下他兩口子。

師傅和這宋家財閒聊著,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那瘋女人身上了。我中間插話到:“宋大叔,你說那女的叫倩英?那它一直都是傻子嗎?”

師傅忙說道:“見微,又犯

口業

。那位女施主只是神志不清痴了些。”宋家財打圓場道:“大師傅,小師傅還是孩子,無妨的。”我對著師傅嘿嘿笑了兩聲,又靜靜在一邊旁聽了。

“那宋家老二的媳婦倒不是天生的痴傻。想起來她剛嫁到我們這兒的時候伶俐著呢。沒過多長時間就給宋老二生了個女娃,雖說沒有男娃金貴,但是那宋老二也是高興的不得了。不過後來也不知怎的,生下來剛滿月的女娃就丟了。宋老二和他媳婦那一通瘋找,也是毫無結果。報官以後,也是在他們家排查了好久,但是沒見什麼生人來過,最後也是不了了之。打那以後,倩英就瘋瘋癲癲了,整日裡就是嘟囔著找女兒。哎!”宋家財嘆口氣。

這時宋家財的老婆端著飯菜進了屋,招呼我們坐下吃飯。聽到我們在聊這些事情,邊收拾桌子邊說道:“你們是不知道,那滿月的娃娃沒有人害她,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沒了呢?我們鎮子裡都傳著怪著嘞,說指不定那宋老二得罪什麼邪祟的東西,把他家娃娃抓走頂罪了。”

“老孃們兒說的什麼屁話,光天化日,哪有那些妖魔鬼怪的。都是那些碎嘴的婆子胡咧咧。”宋家財罵道。他那媳婦也是厲害角色回嘴道:“你不信?你要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幹嘛請了菩薩回家。”

他媳婦說完可能也感覺當著我們師徒的面說這些不太合適。又忙圓著說:“反正我是信這些的,是吧大師傅,您感覺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我師傅微笑著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

宋家財媳婦轉身就又進廚房忙活去了。宋家財接茬對我師傅說:“大師傅,您別聽他們嚼舌根子。這指不定是哪家人,看宋老二的笑話,故意說出來噁心人的。”

我師傅也說道:“宋施主說的有理,不過這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一些

山精

野怪修行有成,仗著手段害人的也是有的。不過宋老二娃娃丟失也不見得就是這些東西害的。”

宋家財說:“哎呀,大師傅照您這麼說,那就是有可能了。難道我們這真有什麼山精野怪不成。大師傅您能否幫幫我們呢?”

師傅說道:“現在那宋家老二孩子丟失都過去這些年了,貧僧即便想幫施主,卻也不知從何下手……”師傅沉思片刻,又接著說道:“宋施主,自從那娃娃丟失後,你們這兒可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宋家財思忖了一會兒,說道:“這些年倒不曾聽過誰家的娃娃丟過。”我師傅聞言點了點頭,“是了,如果是有邪祟作亂,以它們的秉性不可能只作惡一次。只要一次作惡,它們後面只會越來越猖狂。”

“那會不會是一隻沒有洞府的妖怪,流竄作惡。走到哪裡興致來了就吃個人,就像我們一路化緣一個道理……”我吃著桌上的飯菜,一邊嘟囔道。我師傅聽到這話,語氣有些加重:“見微,又在胡言亂語!”我轉頭看見師傅正一臉黑線的看著我……

而那宋家財卻是一臉驚恐的望著我和師傅,臉上寫滿了幾個字:不會是你們吧!我看了看師傅,趕緊埋頭吃飯。

師傅無奈只能連忙和人解釋:“宋施主千萬別誤會,我這徒兒頑劣口無遮攔。一般妖物都有自己的修行地界,而且都有極強的領地意識。很少出現所謂流竄的妖物。如若真是這樣流竄的妖物,無一不是邪法強橫的大妖,也不會只單單禍害一個娃娃後就銷聲匿跡。”師傅好一陣寬慰解釋。那宋家財才稍微緩和了臉色,強顏歡笑說道:“大師傅放心,我怎麼誤會您呢。再說哪有會給佛像開光的妖物呢。”

我師傅聽到這話,又是一陣氣結,默默端起飯碗喝了一口稀粥。我不由暗笑這宋家財也和我差不多,不怎麼會說話。

吃過晚飯,我和師傅就在宋家財家留宿了。入夜,我躺在床上問師傅:“師傅,您說這宋老二的小娃娃會不會是妖物害的?”

“這還不好說,雖說宋家財施主說報官後沒有查到什麼結果。但也不見得就是妖物作祟。”師傅回答道。

“那咱們還管這事兒嗎?再說都過去這些年了。誰還會在意呢?”我翻了個身嘟囔著。

師傅笑罵道:“你這臭小子,吃飯的時候你不是還把我們比作流竄的妖物嗎?如果我們就這麼走了,那是不是讓人更加猜疑。”師傅又沉吟了下說:“怎麼會沒人在意?有人一直在意的。”

我聽到這想起了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是啊,有人在意的。而後,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師傅和我並沒有在宋家財家裡吃飯。起床後洗把臉就出去了。徑直就去了宋老二家裡,但是他們家老太今天出殯,親朋好友聚滿了院子。

我們也沒辦法找宋老二詢問情況。只能去找那瘋瘋癲癲的倩英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了。

還好沒走多遠就在昨天的岔路口附近看到了那個叫倩英的婦人。她還是那個樣子,蹲在地上比比劃劃的。我一陣快走過去,“倩英施主?”我試探性的喊了一聲。她抬頭看了看我,眼神有些疑惑。緩了好一陣才有了一些神采,“饅頭……”她囁嚅的說了聲。我連忙高興的說:“對對,昨天讓你吃饅頭的是我。”

我轉身對師傅喊到:“師傅她不是真的傻,還記得我們呢。”

“你這小子……”師傅無奈道。腳步不停地走了過來。師傅輕輕在婦人面前掐了一個指決。而後彈在了婦人的頭頂百會穴,旋即那婦人竟然暈了過去。我大吃一驚:“師傅,她不會有事吧。”師傅在她脈門上搭指一探,說道:“沒事兒,她只是暈了過去,很快就會醒來。”說著師傅把她扶著靠在一戶人家的院牆旁邊。大概有兩刻鐘左右,那婦人悠悠轉醒。看了我師傅一眼,竟然沒有瘋瘋癲癲的喊叫,兩眼之中,竟然很是清明。只是說話還是有些嗚嗚哇哇的,不太清楚。師傅對她說道:“你不必說話,你的大概情況,我們師徒已大概明瞭。你這幾年只是一股濁氣壓在心脈之上,讓你神智失常。剛才貧僧用念力,把你的濁氣驅散。不消多長時間,你就能恢復正常,現在你的心脈不穩,不宜大喜大悲。”但是過了好一陣,那婦人還是嗚嗚說著簡單的幾個詞女兒張夫之類。師傅有些不解,說道:“雖說心脈不穩,但是語言應該不受影響啊,怎麼口齒如此不清?女施主你且張嘴貧僧看看。”

倩英婦人起初還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最後還是張嘴讓我師傅看了看。師傅看後臉色有些陰沉,對我說道:“她的喉嚨被人下過藥。”

“啞藥?!”我低聲驚呼!

“目前來看是的,不過所幸藥量不大,沒有完全破壞掉她的喉嚨。不過說話也是不可能像正常人了。”師傅失落的說道。

那婦人聽完我師傅的話後,眼含熱淚拼命地點頭。我問道:“師傅是誰對一個婦人如此殘忍?難道妖物還有折磨人的癖好?”

師傅搖了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倩英施主你可會寫字?”婦人苦澀的搖了搖頭。“看來只能等宋家老太出殯以後去他們家裡問問了。”

那婦人聽後卻是拼命搖頭,像是極力阻止我們去他們家裡打聽情況一般。我師傅問道:“你說我們不能去宋家?”婦人點頭。

“為何?”我忍不住問道。婦人又吃力的嗚嗚說著張夫張夫什麼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張夫?誰是張夫?”我有些急切的問道。那婦人又是一陣搖頭,我跟著都頭大了。

“你是說你丈夫,丈夫,宋老二?”我師傅忽然說道。婦人這回是拼命點頭。

“你丈夫知道詳細情況?”我接著師傅的話問道,婦人嗚嗚的點頭。“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問他,和你們家裡的人呢?”我奇怪道。

婦人此時一臉焦急,正不知怎麼表達。我師傅又冷不丁的問:“你丈夫有問題?”婦人聽到後突然放生大哭,無奈的點了點頭。

“你的女兒是你丈夫害的?”我問道。婦人卻是搖頭不止。

那真是奇了怪了,既然你丈夫有問題,那到底什麼問題呢?我心裡嘀咕道。

我師傅卻說:“既然知道她丈夫有問題,今天晚上我們去問問便知。”

“師傅,咱們怎麼問呢?人家又不一定非得告訴咱們。”

“哼,他不說,師傅自有辦法讓他說。”師傅冷冷言到。

入夜時分,我和師傅一起帶著倩英婦人來到了宋家。那老翁見到我們領著他兒媳婦進來,非常奇怪,問道:“大師傅,怎會和我家倩英一起……”話未說完,倩英婦人朝著老翁盈盈一拜。

“倩英,你,你……你好了?”老翁激動不已,眼含淚花。倩英婦人幾步上前扶住了顫巍巍的宋家老翁。

“我的兒啊,終於好了,這幾年可是苦了你啦。你婆婆要是能看到,該是多好啊!”要看老翁情緒越來越激動,倩英趕忙按摩老翁的後背,又指了指我師傅。

“是大師傅治好了你?”老翁問道,倩英婦人點了點頭。老翁走上前來,又是道謝不止。我師傅唱了聲佛號,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舉手之勞。

我師傅問道:“宋施主,倩英施主的失語之症……”我師傅還未說完,宋家老翁揮了揮手說道:“倩英的嗓子在娃娃丟了之後就是這樣了,郎中說是急火攻心,血脈逆行燒到了嗓子,藥石無醫了。”我師傅有些懷疑的看了看老翁,並未多說什麼。

那老翁說著就讓家裡的人準備酒席,要致謝我師傅。我師傅連忙伸手阻攔到:“施主無需多禮,我師徒二人此番前來,還有一事,就是為了貴府上小孫女丟失一事前來。”

宋家老翁聽到此話。臉色一暗,幽幽嘆了口氣道:“也不知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讓我們家出了這等事……”

“施主勿要怪我多言,貧僧也是從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只是感覺分外蹊蹺,滿月的孩童自己又不能走動,怎麼會不翼而飛了呢?”我師傅說出了心中的疑慮。

宋家老翁又是重重的嘆了口氣:“家門不幸,官家也是來查過,但是就是毫無頭緒。”

“施主若是信得過貧僧,可否讓貧僧問問你家二少爺。”師傅向老翁說道。

“不是老夫信不過大師傅,只是已經三年過去了,即使再查下去,我那可憐的孫女又能失而復得嗎?”宋家老翁轉頭又看了看師傅,“罷了,就勞煩讓師傅幫幫忙吧。”

“去把老二叫過來。”老翁對旁邊一箇中年人說道。那中年人應聲去了。不一會兒,中年人和另一個稍顯瘦削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瘦削男人一進屋就不耐煩的說:“爹,大晚上的不睡覺,叫我幹嘛呀?”“你這逆子,整日裡好吃懶做。見到客人也不知禮節!”宋老翁喝罵到。

我一看來人,想必他就是宋老二了。宋老二聽他爹這麼說,才抬頭打量了一下我們。還未開口,又看到了倩英規規矩矩的站在老翁身後。有些吃驚:“倩英你怎麼在這裡,大晚上也不知回家,我正要找你呢。”倩英也不回答,只是看著他。

“倩英的失心瘋已經好了,你們兩口子以後能好好過日子了。”老翁欣慰的說道。“好了?”宋老二臉色有些不自然,隨後又說道:“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不過宋老二顯然並未太過在意倩英婦人的正常與否。緊接著問:“爹,你把我叫來就是為了倩英的事兒?”

宋老翁一指旁邊的師傅說道:“這位大師傅佛法精深,就是他治好了倩英。現在他想問問大丫丟失的事情。”想必大丫就是那個丟失女娃的乳名了,我心裡想到。

宋老二不耐煩的說道:“都這麼長時間了,還問什麼問?”

“施主,你可知你妻子的嗓子是如何啞的?”我師傅看著宋老二問道。宋老二說道:“還不是大丫丟的時候急的了。”

“並不是,貧僧觀察過,倩英施主的嗓子是被人下了啞藥所致,並不是急火所致,不過她的癔症確實是急火攻心。”我師傅平靜的說道。

“什麼?”在場之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驚撥出聲。

宋老二臉色潮紅驚呼:“你這和尚胡言亂語什麼。我媳婦怎麼啞的,你怎麼會清楚,在這兒胡說八道,難不成我們家裡還有人害他不成?”

宋家老翁也是一臉驚詫:“大師傅,你這可有證據?這關乎我們家宅聲譽,不好亂說啊。”

我師傅並未說什麼,他從宋老二極不自然的神色中,已然發現了端倪。他站起身掏出念珠掌心平推,對著宋老二念道:“我佛慈悲,其戒之一,不可撒謊。”掌心朝著宋老二遙遙推出。剎那間彷彿有股無形之力衝進了宋老二的身體。

宋老二渾身一僵,臉色慢慢變的痴呆起來。宋老翁起身,對著我師傅說:“大師傅,你這是?”

“老施主勿驚。貧僧只是略施法術。施主且寬心,不會傷到令郎。”師傅說完也不管宋老翁反應。

對著宋老二問道:“宋施主,你妻子的嗓子到底是怎麼啞的?”

“是我在她睡覺之時,灌給他的啞藥,只是只灌了一半,她就被嗆醒了。才讓她沒有完全啞巴。”宋老二機械的回答著。

屋內眾人聽到這話,無不勃然變色。唯有那倩英婦人已經是哭成一個淚人。宋家老翁也是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害的倩英??你這混賬東西,他是你的髮妻,你為何害他呀!!”

“都是她活該,我早就想讓她變啞巴了。天天嘮叨個沒完,我就喜歡耍錢,沒有別的愛好,她見我出去耍錢就罵我,我真想讓她閉嘴。不過看在夫妻情分上,我並未如何。但是大丫那天丟了以後,她哭哭啼啼個沒完,還埋怨我只顧耍錢不在家看著,大丫這才丟了。我心裡氣惱不已,就趁她半夜哭累了睡覺之時,把藥灌進她的嘴裡。”宋老二這時臉上帶著獰笑繼續機械的回答。

宋家老翁聽到這已是老淚縱橫。屋裡的人也紛紛罵這宋老二不是東西,嗜賭如命,還殘害發妻。

“那大丫如何丟的,你可知情?”

我師傅接著問道。“大丫,大丫……”宋老二有些木訥著重複,好一會兒才說:“大丫可能不是丟的……可能是洞仙兒把她帶走了。”

大家聽到這裡一臉茫然。什麼洞仙兒?

我師傅聽到這裡眼睛裡已然目露寒光,果然有邪祟的東西。“洞仙兒是什麼東西?它為何要帶走大丫?”我師傅追問道。

“洞仙兒是住在後山的一個大仙兒。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也是偶然間在後山遇到的,他說能讓我時來運轉逢賭必贏。我自然是不信他的話。他又說能讓我先試試,往後三天必然能把把都贏。我以為遇到了一個瘋子,並未在意。但是不曾想後來三天我去賭坊真的是逢賭必贏。狠狠賺一大筆錢。當我把錢帶回家的時候,這個女人,”宋老二指著倩英婦人說到,“她笑的很是開心,這見錢眼開的婦人!她不是不喜我耍錢,只是不喜我贏不到錢而已。”

那婦人聽到這裡也是低頭不語。我轉頭看著她,卻不再對她抱有憐憫的態度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宋老二繼續說道:“在我連續贏了幾天後,我的好運彷彿也到了盡頭。一連好些天,都是把把輸淨。這狠心的婦人挺著個大肚子,每次見我回家都是罵罵咧咧的。我心煩意亂,一氣之下就出去轉轉。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後山。這時我突然想到前幾天遇的奇怪的人,就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那個地方。那人竟然還在那裡。我連忙上前求他幫我轉運,讓我逢賭必贏。那人笑問我,這次相信他了吧。我趕忙點頭說信了信了。而後他就說想要贏錢也是容易,只要答應他一個條件,保證讓我以後贏錢無數。我就問他什麼條件。那人說三個月後我的孩子就會出生,只要我答應滿月之時將孩子送於他。他保證讓我以後逢賭必贏。我聽後很是猶豫。畢竟我自己的親骨肉,怎麼會捨得輕易給他。他看我沒有回答,便說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後來我回到家裡,幾天裡心神不寧,去了幾次賭坊也是次次輸錢。我媳婦見我又是輸錢,說我不是男人不能養家餬口。我氣不過,轉身就去了後山……後來,我就答應了那人。他說他是洞仙,就在這後山居住。待我孩子滿月讓我把孩子送到後山就行。打後山回來後,我再去賭坊果真是大殺四方逢賭必贏。但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靜,我都會惴惴不安。擔心是不是真是洞仙兒讓我贏的錢。如果是的話,孩子滿月後真的要把孩子送給那人嗎。其實當時我已能感覺出,那個所謂的洞仙不是什麼善類。把孩子給他後孩子必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但是一到天亮,進入賭坊,那種贏錢的快感很快讓我迷失其中……”宋老二這時停頓了一下,彷彿在回味贏錢的快樂。而後在師傅法術的加持下,他又繼續說了起來:“很快,我的大丫就出生了,那麼漂亮的娃娃。真是讓我心疼的不行。隨著滿月時間的慢慢臨近,我愈發覺得不能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給那個妖人。於是我就花錢請了家丁護院,日夜守在家裡。而我耐不住手癢,經常又去光顧賭坊。到孩子滿月的時候,家裡為大丫辦了滿月的酒席。到了晚上也不見有什麼異常,我心裡僥倖的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但是到了深夜,我就夢見了那個洞仙,他對我說,說我是個不守諾言,忘恩負義的小人。讓我贏了那麼多錢,而我卻沒有按他的要求做。以後要懲罰我再也不能贏錢,逢賭必輸,還要把我的孩子帶走。我一下子就被驚醒了,而再看身邊的大丫早已無影無蹤……”說道這裡那宋老二也是滿臉悲切。

我師傅看了看屋內眾人,嘆到:“人性自私,竟至於斯……幼兒何辜啊!”師傅轉身就走,我連忙跟上師傅。不過我想了想,轉身對著宋老二啐了一口“呸!”

“師傅,現在我們去哪裡?”

“後山!”

已是月上中天。後山上,黑黝黝的樹林子裡不時傳出陣陣不知名的夜鳥的啼叫。而一片一片的黑暗中彷彿潛藏著擇人而噬的妖魔。讓人望而生畏。

我緊緊拉著師傅的手,亦步亦趨,而師傅牽著我,卻絲毫沒有影響他堅定的步伐。很快來到了一片稍顯開闊空地上,前方突兀的顯出一道黑影。師傅停下腳步,把我完全擋在身後。對著那黑影說道:“阿彌陀佛,施主在此修行,為何要殺生害命?不怕天道報應嗎?”

“哦?你是宋家人找來的?”那黑影淡淡的回問到。

“是也不是,貧僧只是路過此地,聽聞此事想來一探究竟。”

“那事情的經過,宋家人可曾與你說明?”黑影又問道。

“事情前因後果,那宋家施主已和我說明。那女娃可是被你害的?”師傅問道。

黑影說道:“不錯,當年是我帶走了那女娃。和尚,我看你也是修行之人,自是明白修行不易的。你不好奇我為何獨獨要害那宋老二的孩子?卻不曾害過其他任何人。”

“這也是貧僧困惑的地方,如果你要害人性命,走邪修之法。斷然沒有隻害一人性命的道理。所以,貧僧此番前來一是想向你問個明白,二來也是度化與你,以免你再造殺孽。”師傅說及此處已是語氣森然。

黑影說道:“哈哈,你們這些人類,總是喜歡自認為站在對的一方。別的生靈一旦傷害到人類就是罪大惡極,而人類對我等予取予奪,卻是理所當然。都是修道的生靈,人也好,妖也罷。我不願和你爭鬥,以免損了我百年心境。這長夜漫漫,閒來無事,就當與你聊聊天了。”

“我是這山上的一隻黃鼠修行有成。二十幾年前,我還未能化成人形,我領著我一家十幾口在這後山隱居。那時我法力低微,只能簡單的隱匿身形之法。一天我外出搜尋食物,為了我那家裡的妻兒老小。但是當我外出回來,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我那一家十幾口全被燒成了焦屍!”那黑影提高音量淒厲的喊到。

“你知是誰幹的?沒錯,就是那宋家老二。你們人類是萬物之靈,這是上天對你們的恩澤,我們無話可說。就像我們要獵食其他生物一樣,如果獵人為了果腹,殺了我們。我也無話可說。弱肉強食,這天道就是如此。但是那宋老二殺我一家老小,卻不是為了吃食,而是完全為了取樂。他把我的妻兒皮毛全部扒下,把肉身放在火堆之上烘烤。烘烤以後就扔在地上。任憑我那還未完全斷絕氣息的妻兒在地上掙扎!扒皮之痛,烈火焚身!你可知是什麼滋味?!”說道這裡,那黑影周身的黑色慢慢散去。顯現出一個俊朗的黃衣男子,此時他已是滿臉淚痕。嘴角竟然都已咬出了鮮血。我那時小小年紀,竟也感覺到了那種切膚之痛,刻骨之仇。淚水不自覺也在眼眶裡打轉。

我師傅也是閉上眼睛:“阿彌陀佛……”

那黃衣男子,緩了緩,說道:“從那以後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雪恨。但是沒有能力。我就只能苦苦修煉,只待有朝一日,能修道有成,為我那苦命的妻兒申冤,讓宋老二償命。但是,越是修行到最後,我越是明白萬物生靈的生命可貴,越是明白天地法則,是不允許我去殘害生命的。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宋老二就可以?!我不甘心,我苦思冥想,終於發現了一個方法,就是讓那宋老二自願去死。嘿嘿,因為我發現宋老二嗜賭如命。於是我就想辦法讓他自己把命交出來換取他賭錢的運氣,這樣我並沒有直接取他性命,而他也是自願去死的。我也達成了我自己的目的。哈哈。我知道他肯定會願意的。因為他是個賭徒。”

“但是後來我得知他老婆竟然懷有身孕,我大喜過望。我突然有了更好的想法。那就是讓他用他的孩子交換運氣。這樣,他也失去了孩子,而且等他醒悟過來,他會一輩子活在自責當中。不管是他的命,還是他孩子的命,都是他自願的。我其實讓他用自己孩子交換運氣的時候,我是不太確定他會不會同意的。因為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他一個人呢。然而,呵呵,他比我想象的更畜生……”

我聽到這裡,真的是不想再聽下去了。我真想拉著師傅轉身就走。這種破事都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但是師傅仍然站在那裡,不曾動搖一步。

“後來他竟然反悔了,但是依然無濟於事。他答應我時,已經立下了天道誓言。誰也違背不了。於是我就在他的孩子滿月當天帶到了後山,就放在這片空地上。我沒有動手殺那孩子,我知道只要放在這裡讓她自生自滅,即使不凍餓而死,山裡的虎豹豺狼也不會讓那女娃活下去的。於是,我就這麼做了……哈哈,那宋老二想必活的很痛苦吧!像我一樣痛苦!”黃衣男子說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憤,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師傅終於說話了:“施主,那宋老二一家也是承受了喪子之痛。但是你卻是間接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孩童。這又是何苦啊。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種做法也只會讓你心裡更加痛苦!雖然,你的做法我實在不好妄加評判,但是天道已然為你記下了一筆孽債啊。”

那黃衣男子又待了好一陣,才又淡淡說道:“你這和尚說話倒也還算公允。我已和你說明此事。你現在又待如何處置我呢?”

我師傅沉吟好久,說道:“你隨我走吧。這一路之上我為你洗去殺孽。修行不易呀。”

黃衣男子聽聞此言笑了。 那笑容很是燦爛:“你這和尚是個好人,我的殺孽不用你替我洗去。我也不會再造什麼殺孽。這地方我也不會再待了。臨走我有個東西交給你。”

說罷,那黃衣男子,從衣袖之中取出一個包裹,交給了我師傅。不待我師傅答話,轉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師傅開啟包裹,一陣光華閃過。師傅手裡竟然多了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睜著大眼睛看著我師傅,嘴裡牙牙學語到:“父親,父親……”卻不知喊的是誰……

“還給宋老二那畜生吧,從此恩怨兩清。”黃衣男子的聲音淡淡的從遠處飄來。

師傅此時流出了眼淚:“你終究還是不忍心嗎?”說罷,師傅竟然匍匐在地,跪拜了起來。“佛也如此吧。”師傅喃喃道。

見微講到此處,已是深夜了。王生不由的喟然長嘆:“人妖難辨啊!”

見微笑道:“施主,至性之人。”

“難得遇見能說上話的人,不如飲上幾杯如何?”一人聲音傳來。王生不由轉頭看去,只見寺廟門口,月光之下,一個黃衣男子手執一壺酒,微笑著看著兩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