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媽的婚姻，像是月老跟他們開了一次玩笑
01
歷經三個多月的終極折磨後，我爸終於不堪重負，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看到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不再，周身熱量也逐漸隨著空氣的流通消散，我終於意識到，他這回是真的離開我，不可能再回來了。
恍惚間，我像是被人置於了一個孤島之上，四周空無一人，只有一望無際的水面。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掏出手機撥打了我媽的電話。
然而，當她聽見我用明顯經過剋制後依舊在顫抖的聲音，說我爸沒了的時候，我媽僅回了我一個字：“哦。”
之後，便是長長的沉默。
我豎起耳朵聽著手機那邊，期得中我媽的啜泣或是哽咽聲，一直沒有到來。
半晌後，我媽才說：“等喪事辦完，記得發個微信給我。”語氣平淡如昨，彷彿剛剛聽到的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我不死心，追問道：“您不準備回來參加我爸的葬禮嗎？”
我媽淡定而果斷地回答：“不回。”
停頓一下後，我媽才叮囑：“菁菁，喪事具體怎麼辦，聽你大伯的。你別跟他槓，聽到沒有？”
我略帶失望地答應：“好的，您說過了的，我一直記得。”
因通話氣氛有些沉悶，也或許是我媽知道我接下來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沒說上幾句，我媽就有掛電話的意思。
電話結束通話前，她跟我說，等我爸這邊的事處理完畢，她做滿這個月就辭職回家。之後就不再離開，會長久地伴著我住下來。
我的心這才稍微安定了些。
02
年近四十的我，其實也不知道怎樣看待我爸跟我媽曾經的婚姻和感情。不過，我媽這次不回家，我是能理解她，也不會怪她的。
我爸跟我媽是四十年前經人介紹認識的。當時我爸26歲，頂我爺爺的職在一家化工廠上班。
我媽22歲，中專畢業後在醫院當護士。
頭次見面，我媽便一眼相中了調皮聰秀的我爸，反倒我爸有些漫不經心的。一段時間之後，在雙方父母和介紹人的撮合之下，我爸才慢慢主動起來。
我媽直到結婚後的第三年，才知道我爸當初不主動的原因。
我爸頂我爺爺的職之前，在市裡另外一家廠子裡當過幾年臨時工，在那兒認識了同樣當臨時工的初戀。
後來，頂爺爺職後，經過一年培訓轉了正。
他們的戀情，自然遭到了我爺爺奶奶的強烈反對。我爺爺奶奶認為，自己的兒子現在是吃H糧的了，他那臨時工女友理所當然配不上他了。
我爸抗爭了一段時間，可最後還是不得不屈服於現實，慢慢冷落了對方。戀情告破後，對方也辭工回鄉，並很快結了婚。
所以我爸才會對我媽主動積極起來。
等我媽明白這些時，我已經能在家裡四處翻爬打滾了。
用我爸的話說，就是這輩子老天爺根本就是，把他安排跟我媽在同一個鍋裡吃飯，同一個屋簷下睡覺的。
因為，他跟我媽在一起所有的事，無論是訂婚結婚還是生孩子，都特別趕巧、順暢。
03
我爸說，他跟我媽結婚前後，幾乎下了一個月的雨。唯獨他們結婚的那兩天，豔陽高照，結完婚的第三天又是瓢潑大雨。
還有生我懷我。
別的孕婦懷個孩子差不多要掉半條命，懷孕初期吃不了東西還老噁心想吐。我媽卻什麼都不忌口，能吃能睡能喝。
連生我的時候都特別順利。雖然是頭胎，但從發作到生出來，總共還不到六個小時。我呱呱墜地的第一聲哭聲，像嘹亮的軍號聲，我爸在產房外隔著門都聽見了。
原本以為，有著這樣特別吉祥兆頭的他們，婚姻一定會是百年好合，也能白頭偕老的。
可是，正如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一樣，這世上也沒有完美的感情和婚姻。
我媽是學醫的人，對生活中所有衣食住行的衛生，要求都比較高。偏偏我爸從小散漫慣了，菸灰亂彈，襪子亂扔，冬天不想洗澡也不想洗頭，連衣服都不想換。
光為這衛生的事，他們就沒少吵架。
我媽不但嫌我爸的襪子臭腳臭，夏天嫌他的汗臭，冬天嫌他的頭髮油，還從不跟他共用一床被子。
偏偏我爸又是個倔驢，任憑我媽怎樣“勒/令整/改”，都不當一回事。
36歲那年，我爸單位沒逃得過時代的洗牌，不得不解散了80%的員工。我爸領了幾萬塊錢遣散費，抱著一箱工作服，灰溜溜地回了家。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爸開始四處找工作，但都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能如願。
後來我爸幾個發小，鼓動他跟著他們一起經商。我爸信心滿滿，欣然應允。
不過，出師不利，不到一年就把那幾萬塊錢遣散費虧得一乾二淨。那段時間，我爸見了我媽，活像是老鼠見了貓。
我媽哪怕是瞄見了我爸的腳後跟，都要跟上去罵幾句。
04
沒辦法，我爸只能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找我大伯借了12000塊錢後，又悶頭扎進了商海。
這一次，他的好運再次降臨，只需半年時間就回了本。
三年後，我爸42歲，成了親友圈內有名的成功人士。那之後，他又乘坐改革開放的春風，發了好幾筆大財。
被生活錘鍊成了一個肥頭大耳的油膩男後，有了錢的加持，我爸在我媽面前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也不再害怕了。
隨著生意的慢慢做大，和應酬的增多，我爸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夜不歸宿的日子也逐漸多了起來。
他們婚姻的危機也悄悄生根發芽了。
我上初三那一年，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原因是我媽跟同事逛街的時候，親眼看到我爸摟著一個女人從商場裡面出來，又進了一家酒店。
但是，我媽在那裡蹲守了好幾個小時，都沒逮著他們。正好我媽那天又是上晚班，沒等他們出來就不得不離開。
我爸卻因為我媽沒抓到實質性的把柄，抵死不認。
對生活中的每個細節都要求頗高的我媽，在感情上的要求之高就可想而知了。那次吵架，成為了他們倆情感與婚姻關係的一次重大轉折。
自那之後，他們的爭吵慢慢多了起來。
後來，我媽不知從哪兒得知，我爸竟然跟以前被棒打鴛鴦的那初戀，也聯絡上了。這個發現，讓她彷彿在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
我的理解是，在我爸之前的鶯鶯燕燕面前，我媽優越感還是非常明顯的。她雖然年長他們幾歲，但因保養調理得當，臉上連一個斑點一絲皺紋也沒有。
我爸初戀的出現，像極了一個滿電池的怪獸，我媽的勁敵。因為，這隻怪獸的後邊，是我爸和他們曾經有過的甜蜜和不捨。
05
就在我媽得知此事後不久，我爸在一個奇冷無比的冬日晚上，直接了當地跟我媽提出了離婚。
一向修養極好的我媽，沒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哀嚎。
我媽不願離婚。為了留住我爸的心，也為了留住我爸的人，我媽放低姿態親自跑去把我爺爺奶奶請來當說客。
誰知，我媽的這一舉動不但沒起到應有的效果，反而加速了他們婚姻的滅亡。我爸乾脆不再回家，公然帶著初戀出雙入對。
拖了近一年後，我媽意識到我爸去意已決，終於鬆口願意跟他去辦離婚。條件是，以我的名字在市區全款買一套房，給她留足30萬現金。
我爸以最快的速度辦妥後，異常決絕地跟對方走了。
那一年，我剛上高二。
我爸走後，我媽頹廢了近兩年。那兩年裡，她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裡，哪兒都不去。
故意學著我爸那樣，把換下來的襪子往沙發上亂扔。偷偷學他那樣抽菸，把菸灰弄得到處都是。
我還曾擔心，我媽這樣可別是精神上出了什麼問題。我也曾把自己的擔心跟我外婆說。
可我那當了一輩子醫生的外婆說，這是一個人受了重大創傷後正常的反應。等她渲洩夠了，自然會迴轉過來的。
果真，我高考前夕，有同學的媽媽邀我媽一起，定做旗袍，好在考試那幾天為我們擂鼓助威。
彷彿就在我媽點頭的那一瞬間，她就重新活了過來。
改變髮型，改變精神面貌，改變家裡衛生狀況，跟同學媽媽一起定做旗袍，剛好三天就全部搞定。
06
大一下半年，我媽給我打來電話，說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叫李叔叔的，是個醫生，妻子因病去世了，也有一個女兒。如果我沒意見的話，她想跟他處處看。
我大聲回答她說：“我沒有意見！”
有了李叔叔的加盟後，笑容和母性的柔和，又慢慢回到了我媽臉上。
李叔叔跟我媽一樣，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喜歡一絲不苟。窗臺上的綠蘿，廚房裡的杯碗，家裡的角角落落，都必須擦得一塵不染。
遺憾的是，他們這種志同道合的相濡以沫，也只持續了十多年。
我媽退休後的第二年，李叔叔被查出胰腺癌，並於九個月後扔下他的醫生女兒，和一對可愛的外孫，以及我媽，撒手人寰了。
送走李叔叔後，我媽表面看去變化不大，照樣正點起準點吃，晚上十點半準時上床睡覺。可實際上，她像換了一個人。
沉默不語，不言苟笑，整天目不斜視，連我兒子叫她，有時都反應不過來。
無數個不為人知的悽清夜晚，我媽都是抱著跟李叔叔曾經拍下的那些照片，以淚洗面。
我怕我媽這樣會悶出病來，曾暗地裡託人給我媽介紹老伴，但都被她斬釘截鐵地回絕了。
世界很大，有時世界也很小。
李叔叔去世一年多後，我那多年極少聯絡的父親，像捉摸不定的雲一樣，從遙遠的天際空降了回來。
只不過，回來時的他和若干年前決然離去的他，也同樣判若兩人。離開時的他是意氣風發，志得意滿，一心飛蛾撲火的；回來的他，卻酷似一個落魄的流浪漢，渾身上下都透著可憐與無助。
在我爸的罵罵咧咧聲中，我把他離開我們母女後的經歷大概拼接了起來。
當年我爸之所以會那麼決絕的離開我媽，追隨初戀而去，是因為初戀撒謊說，替我爸生下了一個兒子。
07
我爸直到離婚的第二年，才知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戶口本上的年齡，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一歲，時間對不上。
我爸跟我說，自打他跟初戀過到一起之後，他的生意就每況愈下，到最後不得不收手不幹。
這十幾年來，我爸那初戀一直沒離婚。我爸見她沒離婚，也一直沒有買房，這些年一直是租房住。
後來，女人見我爸生意失敗，賺不了什麼錢，頭也不回地搬回了自己家。我爸又輾轉折騰了兩年，東山再起的希望徹底落空之後，才決定回來的。
聽說我媽現在是一個人住後，我爸二話沒說，把他那隻髒兮兮的行李箱，直接拎到了我媽家門口。
我媽不願跟我爸爭執，讓別人看笑話，也讓我難做人，默認了我爸的做法。
我們都以為，住進我媽家，這只是我爸權宜之下的決定，等租好了房子，他就會搬出去。誰知，他卻提出想跟我媽複合。
我爸的這個想法，連我都知道有多荒唐。
拋開當初他做出的那些荒唐事不說，經歷了跟李叔叔那十多年的精緻生活後，我媽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接受我爸的。
果然，我媽跟一頭震怒的獅子那樣，試圖把我爸往外趕。可我爸卻吃了秤砣鐵了心，纏定了我媽。
這樣僵持十來天后，我爸再一次跟我媽發生爭執時，毫無徵兆地暈倒在了客廳裡。我連忙請同事派車把他接到了我上班的地方。
CT顯示，我爸頭部長有一個小顆土雞蛋大小的腫瘤，腫瘤壓迫了血管和神經，才導致他暈倒。仔細檢查下來，發現他已錯過了手術機會。
08
得知我爸病情後，我媽一句話也沒說，獨自買了一張飛機票，一個簡單的行李箱，直接去了千里之外的我舅所在的城市。
我明白，我媽這是不想讓我留下遺憾，把房子留給我爸，讓我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兩個多月後，我媽給我發來微信，說她在那邊藥房找了份藥劑師的工作，也沒有不習慣，讓我不用擔心。
反過來我爸這邊，採用保守治療後，曾在短時間內有了些好轉。腫瘤變小了，被壓迫的血管和神經都得到了緩和，身體狀況也曾一度好轉。
只是，在薄冰上行走了兩年多後，他最終還是無力迴天，撒手西去了。最後的那幾個月裡，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好像與世隔絕。只在聽說到我媽名字的時候，眼皮會動一動。
我爸離開的當月月底，我媽如期回了家。到家後的第二天，她便找到了一家裝修公司，請求他們將房子裡面的所有裝修都鑿掉，重新裝修。
她那認真而又凝重的表情，彷彿在告訴我，自從我爸跟她離婚的那一刻起，她就厭惡排斥起了跟他相關的所有一切。
他踩過的地板，他摸過的傢俱，他睡過的床，她都嫌髒。
世間男女無數，婚姻和情感的模式自然也就無數。個人認為，無論是婚姻還是情感，做什麼決定還是想好了再做，一旦選擇就不要輕易更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