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人的貓冬

秋收剛完,冬天就來了。最後一次打場的豆粒還沒撿完,大雪就捂上了。我們村的人就開始了貓冬,這是農家一年最輕鬆的光景。

貓冬需要底氣。春種夏鋤秋收,用三個季節的辛苦換來有糧有錢的冬閒,人們為啥不理直氣壯地貓冬?何況貓冬有充足的理由,一是休養透支了的身體,二是享受老天給咱農民的假期,三是踐行嚴冬抗爭的生存方式。

貓冬需要熱屋子安身。外頭零下三十多度,滴水成冰,越到夜裡越冷。爐子和炕燒少了不管用,院兒裡有充足的柴垛才能保證貓冬的質量。男人趕著牛車撿柴,山上多的是幹樹枝子,只要勤快把屋子燒熱不是問題。地裡的豆秸、苞米稈、苞米骨頭,都是取暖的免費燃料。當然,不差錢的就買煤,燒鍋爐帶動一屋子暖氣片熱哄哄。不管是燒什麼,保證屋裡日夜都是熱的。不讓屋裡的熱氣跑出去,人們也是與時俱進:入冬前封窗、封門,封條、塑膠布、棉簾子都大顯伸手。近幾年,人們索性在房前扣暖棚,把外面的冷氣擋住了,屋裡的牆根兒再也不掛霜。老人孩子穿著家居服像過夏天,一家人在睡夢裡熱得踢掉被子。

我們村人的貓冬

貓冬需要美食犒勞腸胃。冬天是糧食充足的季節,米麵糧豆一應俱全,人們光在麵食上就變著花樣地吃。饅頭、花捲、豆包,一天一鍋地蒸,反正天天燒火,不蒸乾糧也是白白地燒。人們當天蒸的乾糧只留夠當頓吃的,多出的涼透了就拿出去凍上,家家比著誰家的凍乾糧多。蒸一陣子,就開始包凍餃子。專挑極冷的夜晚,包好一簾就拿到院裡,一兩個小時後就凍得像石塊,“嘩啦啦”地裝進了袋裡。倉房是家家的大冰櫃,想吃啥去拿進來些,回鍋蒸或下鍋煮。人們邊吃邊說。咱家就像開了飯店,天天換著樣地吃。

蒸豆包、做豆腐,突顯了貓冬美食的儀式感。包豆包那幾天,男人女人齊上陣,老人孩子都下手。男人烀紅豆餡,女人揣黏面子,全家包豆包,大鍋蒸豆包,蘸糖吃豆包,這一系列環節如行雲流水,把貓冬的快樂推向了高潮。雖然一菜窖的蘿蔔、土豆、白菜,如果放了豆腐就有了體面。貓冬了,說啥也做上一板豆腐。豆腐說做就做上了,熱氣騰騰裡,雪白的豆腦,壓出了水嫩或瓷實的豆腐。女人炸豆腐泡、煎豆腐丸子、蒸豆腐卷子,男人把吃不了的豆腐打塊,端出去凍上。這個冬天,不管熬什麼菜,抓上些豆腐泡或豆腐丸子,要很就直接下凍豆腐,大豆裡的蛋白質得到了充分的發揮。豆包,是貓冬主食裡的小點心;豆腐,是貓冬農家菜裡的靈魂。

我們村人的貓冬

串門子,彌補了貓冬的精神空缺。貓冬的本意可以與貓有關,貓的皮毛不足以抵抗嚴寒,冬天就藏在主人的屋裡不出門。用以比喻人們在冬天時減少了戶外活動,一整天在屋時待著,享受著屋時的熱乎勁。但是,人具有社會性,人與人需要交流。農忙時節,一個村子住著,有空還湊到一起東家長西家短。雖然因此發生口角,鬧得臉紅脖子粗。不過都不是原則性問題,無非是雞毛蒜皮。隨著貓冬的生活開始了,往日的一切過節就微不足道了。

女人是串門子的主力軍。她們在貓冬裡的串門子,不那麼臭美了,什麼舒服穿什麼。遠親不如近鄰,去親戚家還多些客套,一個村子住著更親近。一件舊棉襖,一雙老頭鞋,不怕凍的乾脆穿著棉睡衣往外跑,誰也不笑話誰。反正到了誰家,就脫鞋往炕上一坐。呱㕸呱啦地說話,說得嘴幹了有茶水,茶也不是名茶,就是普通的花茶,照樣喝得香噴的。有時不說話嘴也幹了,那是人家炒了葵花籽,嗑了一地皮兒,滿屋都是香。到了飯點,抬起屁股說,回家做飯去,主人家留也不留不住,乾脆連客套也沒了。反正吃過飯就又回來了,比上班還準時。來一陣兒就換下一家,再如此迴圈,這才是串門子。貓冬的功夫把一個村都串遍的有,串得人精神百倍,也沒有人煩誰,倒是誰家不來個串門的心慌。男人也串門子,不過沒有女人串得頻繁——總得有個人守家燒火,要不屋子怎麼能總熱乎。

我們村人的貓冬

貓冬裡最大的事是過年。過年雖然叫春節,可是在我們村人眼裡過年是冬天的節。貓冬的日子,人們幹什麼都想著個大事——過年。蒸乾糧,過年還得蒸一撥新的;包凍餃子,過年還得包更多樣;做豆腐,過年還得再做一板。進了臘月門,我們村家家忙乎起來:殺豬烀肉,剁雞剖魚,置辦衣服首飾,收拾屋裡屋外,年貨買了一次又一次,總感覺缺一樣。女人們忙起來,好幾天不串門子了,見面就說,過完年上你家玩去。過年了,家家吃的穿的用的樣樣不缺。人人喜氣洋洋白白胖胖,貓了一冬,夏天讓太陽曬出的黑斑都褪去了。

過了年,天暖和起來,人們這才體會到過年為啥叫春節。過了這春天的節日,春天說來就了。冬天還沒跟我們村的人打招呼,就走遠了。人們說起這個,話裡話外有一點悵然。

忽然一天,家家都不睡到太陽出來了。天不亮人們就起來了,地裡該收拾收拾了,新的一年開始了,過些日子就春耕了。貓冬的日子結束了,就這麼結束了?人們像是做了一個美夢,夢就要醒了,有點不情願。可是,別急,再到地裡勞動個大半年光陰,冬天的門就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