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志怪:酷吏貴骨

文/評書廉頗

《太平廣記》志怪:酷吏貴骨

凌滑是個獄吏,相貌堂堂,但為人卑鄙。

每個入獄的刑徒,都是他手裡的“行貨”,不榨出點油水來,用他自己的話說,“天理難容”。

他的“榨油”手段,既高效又缺德。

其一曰“吃油條”。

二尺多長的擀麵杖,塗抹豬油,刑徒綁好,往嘴裡塞:

“好吃嗎?”

被處置的人,口不能言,眼淚漣漣,只能搖頭。

他卻獰笑:

“哦,不好吃啊?那換根粗的……”

真換一根粗的,塞得人口唇盡裂、牙齒俱松;再問:

“這根怎麼樣,好吃吧?”

受刑的不敢搖頭,只能點頭;他對兩旁施刑的獄卒大樂:

“看見咯?他自己說好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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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曰“攤煎餅”。

一鋪大炕,炕面換成薄瓦,灶裡用松柴燒得火熱。

刑徒脫得半裸,綁在“大”字的木架上,放到熱炕上去“烙”。

烙得半乾,他說:“翻面。”

再烙另一面。

被處置的人,有喊疼的,有叫罵的。

他就叫人在嘴裡塞上擀麵杖,做升級版的“煎餅果子”。

除此之外,還有“捶胸頓足”套餐,專給豪橫的刑徒預備。

用麻布包裹胸腹,一層布,夾一層棉,厚厚地纏成個“粽子”。

水火棍也用軟布包了頭,分派兩個獄卒,放手去擂,還得擂出“鼓點兒”,謂之“捶胸”。

遭刑的人苦不堪言,但又無外傷可查。

再把人在“十字木”上捆好,膝蓋處用夾板繫結,不能打彎兒。

獄卒托起刑徒雙臂的橫木,往石板地上“墩”,膝蓋盡毀,謂之“頓足”。

這樣的酷刑,花樣百出,不一而足。

不管平民士宦,落在他手裡,都要被榨乾油水,再轉賣給下邊的獄卒,謂之“油渣兒”。

意思是,還有油水可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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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滑暴虐,居然富庶一方。

不當值的日子,也學做閒人,駟馬高車,翩翩出遊。

城隍廟前,有老頭兒擺個卦攤兒,也相面,也測字。

凌滑誇富,拿十兩銀子當卦金,要從老頭兒那兒討個“口彩兒”。

老頭兒先相面,越相越驚歎:

“以大人這面相,百兩卦金都不為多……

腦後有玉枕,是大富貴之相,公卿可期啊!”

再看手相,越看越搖頭:

“單看手相,你這一兩銀子我也不願意收……

你這前半生,就是遭人恨、被人罵的半生啊!”

凌滑不願意聽:

“想死吧你?”

老頭兒收拾卦攤兒就走:

“你吧,我也有耳聞,知道你的做派。

聽我一句勸吧,你這人骨相清奇,天生的富貴之相,不該沉淪下僚、甘做酷吏;

只要你脫下這身黑皮,心胸闊大,不再做這舐膿舔痂的缺德勾當,以你的天資,真的能位列公卿啊!”

凌滑不聽,苟富貴而不缺德,世間哪有這等便宜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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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年,人事更迭,凌滑因罪下獄。

新任的獄吏,撿個現成的便宜,凌滑苦心經營的那套“裝置”,都成他的了。

甭管是“煎餅果子”還是“捶胸頓足”,都給凌大人安排了頂配的全套體驗。

凌滑被折磨得不似人樣,之前吃進去的金銀地產,也不由他不吐出來。

新吏見他鬱悶,冷笑揶揄他:

“多少……我還給你剩了點嘛!

你叫凌滑,剩下的那點金銀,足夠你零花了吧?”

可哪有個完哪?

他原本手下的獄卒,又把他這“油渣”,榨了個乾淨。

家財散盡,人也半死。

凌滑還是執迷奢望:

“都說我生有貴骨,不做酷吏,可為卿相;如今我做不成獄吏了,靠天資還能再成貴官哪?人生反覆,豈不又是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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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獄中,身已半爛,奄奄欲死。

突然有黃衣使者穿牆而來,抬了他就走。

凌滑狂喜:

“尊使,來救我的嗎?”

前面一個不答,後邊一個冷笑:

“救你?你有啥好救?是救別人!”

恍惚間,抬到一間靜室。

一張大床,鋪了白布,床頭一排巨燭,照得舉室皆明。

有個老頭兒,白髮長髯,用布蒙了口鼻;手持一柄小刀,亮得讓人膽寒。

凌滑口還能言:

“你要幹啥?”

那人伸手扯掉口罩:

“還記得我麼?”

正是那個算命的老頭兒:

“你這人好歹不知,生有貴骨,不自珍惜。

本有公卿的命格,偏偏自甘墮落、迷不自省,沉溺汙穢之間,做一個貪贓的酷吏。

這就好比:

天生的一個蛋,本就該孵出一隻蒼鷹,傲嘯寰宇;你卻偏偏活成一隻蒼蠅,流連屎尿。

兩年之前,我是實不忍見美玉譭棄,變化了去打點你;你卻也夠意思,執迷而不知返,活該,活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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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凌滑還嘴硬:

“該我的,自然是我的。

你也說我天生貴格,我如今不在吏行,靜待天命也就是了。”

老頭兒呵呵:

“靜待天命?

天能予之,必能取之。

給你機會了,你不中用啊——來人,灌酒!”

來時的兩個使者,黃衣外面,已經罩上了皮圍裙,一個提著酒桶,一個拿著漏斗。

凌滑驚愕:

“咋地啊?”

老頭兒說:

“你這腦後的玉枕骨,多少人歷練幾世,也求不來;偏偏你不知自愛,實在暴殄天物。

如今靖海將軍,討逆平叛,居功至偉;就為了骨相不齊,仕進無力。

他那邊旱的旱死,你這邊澇的澇死。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如今我替天行道,損你之有餘,補他之不足也——灌,使勁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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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兩個圍裙男,一摁漏斗,一個提桶,咚咚咚咚咚咚咚,把凌華灌了個醉飽。

半醉半醒之間,只覺有鋼刀刮骨,簌簌有聲,頭皮一涼,刀收而功成。

凌滑打著酒嗝問:

“將軍得了我這貴骨,可得擢升?”

老頭兒很欣慰:

“嗯,官至靖海侯,世代子孫受此福廕……”

凌滑不幹:

“天欲取之,必先予之。

你如今強取我的貴骨,去給別人移植;他得貴命,我豈能不落實惠?

一賣一買,也得給錢吧?”

老頭兒呵呵:

“虧你也知“強取”二字?

你苛待刑徒、強取豪奪,既殘人手足,又奪人衣食。

此一時你記得“強取”,彼一時你記得“強取”麼?”

凌滑哀嚎,索要補償。

老頭兒也似不忍,搖搖頭,出門轉了一圈又轉回來:

“給你申請了,一共十萬,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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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凌滑狂喜,有這些錢,可渡殘生,問老頭兒:

“您又是哪位啊?”

老頭兒有點尷尬:

“我呀?

我生前是晉時的小吏,汲汲於仕途,也曾跟你一樣,做了不少髒事,有違天理。

死之後,就罰做這個差事,同樣是巧取豪奪麼,一樣不光彩。”

又安慰他:

“你呀,也不用過於鬱悶,這種事你也明白,不只是你,多了去了……”

十四

凌滑有十萬在身,倒也失之桑榆,得之東隅。

跟老頭兒嘮了一會兒,扶醉而別。

出了門,頭一晃,再醒來,飄搖搖已經到家了。

身在半空,看下面家人服白,正圍著他的靈柩。

他自己躺在靈床上,已經是死了。

親戚朋友,提了紙錢來祭他。

紙錢遇火,化作青煙;他還數了數,正好是……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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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八大山人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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