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牛人家

我這一生感覺最好吃的菜是我舅舅炒的青蔥蒜葉加牛肉,至今還想著那種特殊的香氣。

舅舅叫劉二漢,因為外公沒有什麼文化,隨便給舅舅起這名字。舅舅也只讀過一年半小學,也算個半文盲,但舅舅長得壯而結實,是他們生產隊的好勞力。

舅舅在隊裡的工作是放牛耕田地。母親對我說舅舅的隊裡有二十多頭牛,舅舅牧牛五頭。公社食品站旁邊的山裡青草豐盛,舅舅常把他看管的牛往那裡放。有一次食品站要宰的一頭水牛逃跑到了山上,那水牛兇得很,連食品站的殺手也不敢靠近㸰。他們看到了放牛的舅舅,衝著舅舅叫喊:“喂,你這個青年同志,能幫我們抓住這頭牛嗎?”舅舅看了看這頭牛,象哄老人一樣對㸰說:“哦哦老牛哥不要跑啊,我送你回家。”這牛也站定了,睜著大眼怔怔地看著舅舅,舅舅走過去抓住牛繩,輕輕地撫摸起牛頭來,這牛也就流著眼淚被舅舅送回了食品站。

食品站的殺手們感激舅舅,宰過牛後給舅舅送來了一些牛碎肉。再後來,食品站有牛要殺的時候又叫上舅舅去幫手,舅舅又成了個業餘的殺牛人。

舅舅不要食品站的工錢,人家也不給工錢,食品站的人把些牛骨頭扔給他,讓他刮掉牛骨裡的碎肉拿回家去。這樣舅舅和我外公幾乎每個月都有牛肉吃。

舅舅和外公在後院用籬笆圍起了一小塊地種了蔥和蒜,有牛碎肉的時候就拔一把蔥蒜一起炒。

我是在上學前開始吃上舅舅炒的蔥蒜加牛肉的,想著那滋味讓我流口水,所以我常在圩場的集日從鄉村走七八公里路去看外公,就是希望碰上舅舅的蔥蒜炒牛肉,當然那是去了好幾次才碰上一次的,在舅舅家多是吃稀粥加鹹菜。

母親說還沒有我之前外婆就病故了,舅舅到了二十七八歲還討不上老婆原因就是人家姑娘嫌棄舅舅家只有他和外公兩人。舅舅討上了舅娘應該有我一份功勞。

我在鄉村(大隊)小學讀一年級的時候,有兩個女同學的年齡應該有十六七歲了,其中一個叫黃豆英,瘦瘦的,個子不高,眼睛黑而帶黃,我們給她起兩個外號叫貓頭鷹和大女人。有一次幾個男同學哄我說:“你敢當面叫黃豆英為貓頭鷹和大女人我們給你幾顆糖果吃。”我並不稀罕糖果,我只是想表現一下我的勇敢,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在教室裡大叫了一聲:“貓頭鷹大女人。”想不到她已經知道了這兩個外號是屬於她的,她從另一邊衝了過來,按住我的腦袋一頓猛揍,打得我頭昏眼花的,過後還被老師批評了一番,說我不該給女同學起花名(這哪是我起的啊,有口難言),說她這事應該報告老師不該打人。

此後我便怕她了,在教室外見到她我就閃開。

上了二年級,那兩個大齡女同學都不來上學了,我的恐懼心理也消除了。一個星期天又是圩場集日,我又去趕集,在走向舅舅所在的小街,突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掉頭一看是黃豆英,嚇得腿都軟了,她說:“你不要怕,我不打你的,我知道你那次叫我花名是人家哄你的。來,給你兩隻餅乾吃,忘了我打你的事。”我感激的接過她的餅乾,恰好舅舅走出門來看到了我,對我說:“外甥你來了,今天有牛碎肉吃呢,進屋。她是誰呀?”我說她是我同學,舅舅呵呵的笑道:“一塊進屋吃午飯吧。”

黃豆英漲紅了臉被我友好地拉著她進了舅舅家。

她開始還是很靦腆的樣子,只夾蔥蒜吃,舅舅夾了幾次牛碎肉放進她碗裡,她紅著臉吃完了。

我再次上舅舅家,看到黃豆英已經成了我舅娘。

舅舅和舅娘婚後生養了兩男一女,我大表弟叫劉錦志,二表弟劉錦富,三表妹劉錦花。兩個表弟遺傳了舅舅的基因,長得墩墩實實的。表妹的臉蛋象我舅舅,清秀好看,身子卻象舅娘消瘦單薄。大表弟剛讀上初中成績不好就不再讀了,但人是機靈的,也是幹活的好手,二表弟七八歲時發了一場高燒,成了個神志不太清醒的人。表妹讀完小學,也回家務農。

生產隊把田地都分給了農戶自耕自種,舅舅除了種田地,開始與他人合夥買牛殺牛賣牛肉,幾年下來,舅舅家成了暴發戶。可惜的是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我外公死了。但我舅舅化悲痛為力量,把土磚瓦房推倒建起了兩層當街小洋樓。

大表弟和表妹也成了舅舅的得力助手,同一天賣牛肉,三人在不同的圩場出賣,一天能賣出大半頭牛肉。

大表弟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二表弟人家介紹過幾個,終是沒有成事,表妹嫁了個有錢人,但幾年沒有生育,被人家嫌棄鬧了離婚回了舅舅家,變成了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還是能賣牛肉。

大表弟比舅舅的志向更遠大,他聽說已經破產的供銷社要拍賣辦公樓,他要舅舅出十幾萬元買下了供銷社辦公樓。

數年後一家人掙了更多的錢,大表弟要另立門戶,他們夫妻倆有了三個孩子,原來當街的小洋樓住滿了,他要推倒陳舊的供銷社辦公樓建新樓房。

是啊,為人在世,奮鬥一生創造財富為的就是子孫後代。舅舅又拿出了近百萬的錢交給大表弟,大表弟雷厲風行的叫人推倒了那陳舊的辦公樓,建起了五層高的新樓房。

我也為我的舅舅和大表弟感到無比的驕傲,這新樓房處於大街十字路口,是熱鬧繁華地帶,大表弟一家子住不完可以做生意可以出租,他們的事業會更加興旺發達。

轉眼間卻風雲突變。前年我從城裡回老家,看到老母親哭著對我說舅舅已死去十多天了,都沒有告訴我。

原來,大表弟的新樓房建好了,卻沒有裝修,大表弟說錢用完了,要舅舅再拿出三十萬裝修新樓房和買傢俱,舅舅說無錢了,大表弟冷笑著說真無錢嗎?我讓你好看。他拿過錘子敲開了舅舅的衣櫃,找出了存摺,看到存摺上還有三十多萬元,叫舅舅說出取錢密碼,舅舅說他和舅娘年老了,做不了生意了,還有二表弟和三表妹得他們兩老照應,這錢不能再給大表弟了,新樓房的裝修以後再說吧。你想知道密碼除非我死。

“好,我就讓你死。”大表弟這樣說著,上前一手托起舅舅下巴一手按著舅舅腦袋,怒道:“說不說取錢密碼?”舅舅屈強地說:“打死我也不說。”大表弟應該不是有意打死舅舅的,他略提了提手往下一壓,舅舅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大表弟也慌了,忙打手機叫衛生院的救護車,但舅舅已死去了。

大表弟坐了牢。我特意去看了那沒有裝修的新樓房,但見樓下大門敞開,舅娘和三表妹在默默地炸油餅等待趕集的人來買。我想,這殺牛人家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本文為本人新習作,未投過稿,僅作自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