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鴻思語之卌三:塔吊最懂夜的黑

塔吊最懂夜的黑

酆鴻

家鴻思語之卌三:塔吊最懂夜的黑

夜深人靜的時候,誰在讀夜的黑?

夜半醒來,累得腰痠腿痛渾身散了架的我,在漆黑的夜的呵護下,身體逐漸恢復。輕輕喘口氣,我盯著粉刷潔白的天花板,在夜的統治下,全不見其與陽光配合下的湛亮,呈現出的也是昏暗的底色,如同窗外的蒼穹。扭頭瞟向窗外,朦朧中和我對視的是影影綽綽靜待恢復體力的塔吊。

漆黑的夜,黑的也不過如此吧,即將奔五的我讀著夜的黑想,伸手不見五指,那是對夜的強姦;夜的黑,用心閱讀它、陪伴它的塔吊才最具有發言權。

一年前,小區後面要新起一幢樓盤,塔吊於動工前矗立於此。左側要的鋼筋,右邊用的水泥,前面抬的地板磚,後面搬的粉刷漆,在塔吊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地不停歇地運轉中,一棟樓房漸漸地立起來。白天不停地忙碌,夜晚才能停下來喘口氣的塔吊,在黑夜的陪伴下,高高在上愜意地俯瞰著一棟樓房長大,而自身泰然抵禦著風霜雪雨地衝擊,坦然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在疲憊中倔強而又艱難地矗立著。

人到中年,何嘗不是一座不停運轉的塔吊呢。需要時得不停地轉動,不用時也不能趴下,得隨時準備著再次運轉,再次進入工作狀態。

為你縫製小書包,為你背起小書包的人,需要你;需要你縫製小書包,背起小書包的人,等著你;給你平臺,發你薪金的人,催著你。中年,就是這不停運轉的塔吊。焦頭爛額,除了塔吊,誰懂它的含義?暈頭轉向,除了塔吊,誰解它的滋味?摸不著北,除了塔吊,誰知它的疲憊?

最近刷屏的是一隻母雞在暴雨中展翅護仔的圖片。我看圖中的母雞並不強壯,在風雨中戰戰兢兢,哆哆嗦嗦,但她卻毅然舒展翅膀,昂立不動。仔雞躲藏在翅膀下免遭暴雨地侵襲,而母雞從頭到翅尾流淌的都是雨水。這是責任、義務,還是本能?身體不行,也不能逃脫使命,也不會推缷責任。風霜雪雨面前沒有壓力,沒有怯意,那是聊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不是武松,而一定是李逵,那是親情,那是人子,人夫,人父的責任和擔當。

我又想起昨晚的一場飯局。一做詩歌編輯的中年文友酒後感慨,狗日的中年,奶奶的,咱現在活得比大熊貓都珍貴。當時我一愣,咱和大熊貓有啥可比性,詫異間,他道出人到中年不能說出的苦與累,即使再苦再累,也得挺住,也絕不能趴下。聞此,餘也慼慼焉!不是嗎?人到中年,繁重的工作,瑣碎的生活,沉重的負擔,都要扛起來,而其中的苦與累,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偷偷地呻吟,悄悄地自我消化。夜深人靜的時候,是疲憊的中年人喘口氣的時候,是受傷的壯年人舔舐自己傷口的時候。再忙,再苦,再累,這一切的一切只有夜知道。

不到中年,怎懂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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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責任,累,也得擔起,絕不能趴下;怕,也得咬牙挺著,絕不能倒下。因為在人子,人夫(妻),人父(母)的角色運轉中,逼著你堅強,逼著你強大。活著,中年人的責任,不是福貴,但必須似福貴似的活著。秦書田(《芙蓉鎮》人物)臨別時叮囑胡玉音(電影《芙蓉鎮》主人公)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這不是讓胡玉音去做牲口一樣的人,而是讓她擔當起中年人的責任,像牲口一樣的幹活,像牲口似的勞作,像牲口似的工作。漂泊西南的子美,為了身體的必需,破敗的茅屋,忍飢挨餓的妻兒,輾轉反側的苦悶夜知道;跌落黃州的蘇軾,為了起碼的責任,為了一家老少的溫飽,摩拳擦掌開荒東坡的辛酸夜知道;貶謫西北大漠的宗棠,為了基本的職責,頂風冒沙種柳戈壁的滋味夜知道。生於曹南,長於曹南,工作在曹南的妻子,單位,住處,老家,三點運轉的同時,現在天天關注從未謀面的歷下,求學濟南的兒子,成為她的第四份牽掛。妻子的辛苦,運轉的塔吊懂得,散步的莫懷戚懂得,眼科醫生陸文婷(電影《人到中年》主人公)懂得,漆黑的夜更懂得。

一位文友曾說,世間之所以有黑夜,就是給那些疲憊的中年人一片獨自舔舐傷口的不易被發現的黑。黑夜給中年人一次不加掩飾地發洩傾訴的機會,以利他們釋放壓力之後,再次砥礪前行。

秋夜的風,帶有絲絲涼意,拂摸著我,也拂摸著塔吊。感到冷的我披上襯衫,塔吊呢,大樓不竣工,她只能隨時待命,決不敢倒下。白天拼命地勞作,深夜稍作休息的塔吊,如同中年的我們,得有隨叫隨到,隨用能到,隨時應到的本領。中年,得像披荊斬棘、刀槍不入的戰士。

夜已深,除了自己的呼吸,只有窗外蟋蟀的演奏,和一些叫不上名字昆蟲的唱和。除此之外,就剩偶爾發出一陣聲響的來往於附近的車輛。夜間匆忙的車輛,沐浴深夜的塔吊,還有親吻夜半的中年人,最懂夜的黑。

塔吊與我,在讀夜得黑,相看三不厭,艱辛不用言……

2018年9月13日朧清明兒草於酆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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