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胭脂記

作者：王玉

籬笆外那一牆盛放的薔薇，在淺夏中搖曳生姿，於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它們攀附著籬笆，密密稠稠的花朵墜滿了枝頭，似乎連綠葉也沒有了生存的空間。朵朵繁花爭先恐後，好像要傾盡全部的力量，做最美的盛放，微微一笑亦傾城。

“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

凋謝的花瓣落了滿地，撿拾這些飄落的生命，頗有些“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的悽美與惆悵，不由得想起了《紅樓夢》，想起了黛玉葬花的心有千千結。

《紅樓夢》裡的女子大都是愛花之人，愛的也大都是花開時的絢麗，唯有黛玉，葬花悲花，她比別人都多了一份悲春傷秋的情懷，因為她有一顆玲瓏敏感的心。

想到這裡，便細心地包好地上散落的薔薇花瓣，帶它們一起回家，讓這些落紅染上些許詩意，也想嘗試一下用它們來製作薔薇胭脂。

曹雪芹才是真正的大家，一部《紅樓夢》惟妙惟肖地刻畫了幾百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吃穿住用度寫來真實、深刻、生動、有趣，是什麼樣的絕妙才情與豐厚積澱，才醞釀瞭如此了得的文學功力？

曹公不但是文學聖手，更是一位生活的大家，他對胭脂的製作也很有心得，關於胭脂的細節描述，更是詳實而生動。

在古代，女人們大都是會使用胭脂的，它們除了被當做口紅塗抹，還可以用作脂粉，《紅樓夢》四十四回的平兒理妝，或許是描寫女子化妝最詳細的一處了：

“寶玉看平兒的妝有些花了，就提醒她去擦一些脂粉，原文是這樣寫的：“

寶玉忙走至妝臺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平兒。又笑向他道：“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制的。”

“平兒倒在掌上看時，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面上也容易勻淨，且能潤澤肌膚，不似別的粉青重澀滯。”

據記載，那時女子用來擦臉的化妝品主要有兩種，一是鉛粉，二是以花為原料製作而成的脂粉。這種純天然的脂粉，不但可以美顏，更有滋潤肌膚的功效。怪不得，大觀園的姑娘們一個個美若天仙。

我在想，在動筆之前，曹公對化妝一定是做足了功課。《紅樓夢》能登臨中國古典文學的最高峰，的確不是浪得虛名，它不僅是一部經典的文學著作，更是一部豐富的百科全書。

要寫出真正好的作品，作家必須有豐富的人生經歷，更要有細緻深刻地對生活的感悟與提煉，對曹公，只能是高山仰止般地仰慕。

想到這裡，趕緊加快了歸家的步伐，急著做一回紅樓夢中人。一路行來，決定先把《紅樓夢》中製作胭脂的過程腦補一遍：

“先把花瓣選好，你看，一朵花的花瓣顏色深淺都是不一樣的。選好花瓣，然後再把花瓣放進石臼裡面，慢慢地把它舂成漿汁，然後再用細沙給它濾過，再把絲綿放在花汁裡浸上五六天，浸透了就拿到太陽下面去曬，曬乾了就可以用了。”

“使用的時候，只要細簪子挑上一點兒，塗抹在嘴唇上，就可以了，如果要在臉上使用，就把一點水化開，塗抹在手心裡，輕輕地韻塗即可。”

怡紅公子寶玉是曹雪芹傾注筆墨刻畫的人物形象，他叛逆、靈秀而真誠，身上還具備了一定的民主思想。他不僅尊重愛護水做的女子，有時候，比女人還懂得女人，對製作胭脂也是獨有心得，這個富貴公子，真的很好玩，怪不得深得大觀園眾姐妹的喜歡。

在《紅樓夢》第九回裡，他急著去私塾讀書之際，還不忘交待黛玉：“那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製啊。”

探春被選為王妃即將遠嫁難捨兄妹情深，獨自去怡紅院探望二哥，卻看到寶玉正在書房裡認真地碾著花瓣，他對探春說：“不獨桃花，四時花卉，凡是紅的，都可以做胭脂。”

可見對製作胭脂比女子更有心得，這樣的妙公子，做個閨蜜還是不錯的。

理論足夠，便開始實踐。找來化妝盒和臼杵，把薔薇花瓣洗淨放入容器，輕輕搗碎，一會兒功夫，薔薇花已經變成了花泥，瀰漫著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嬌媚的薔薇紅染紅了臼杵，再找來紗布，仔細過濾掉花泥的殘渣，粉紅的漿液便在化妝盒裡晃動起了誘人的光影。

窗外的太陽還沒有落去，細心地把這盛著薔薇花汁液的盒子移至陽臺的小茶几上，把準備好的絲綿放入其中，看著它們由白變粉紅、玫瑰紅，直到與薔薇汁液融為一體，透過玻璃的陽光輕輕地輻照著它，瞬間便有了薔薇花下的詩意與韻致。

迪奧的胭脂很久沒有用了，於是尋來放在一起把玩，看上去除了形狀，一點也不遜色，這純天然的化妝品比它要好多少倍呢。

想著《紅樓夢》中寶玉心心念唸的胭脂膏子，自己也跟著做了一回，不禁莞爾，平凡生活也有美好與生動，心若有趣，生活就會豐盈。

忍不住記下了這個邂逅薔薇，製作胭脂的下午，取名就叫《胭脂記》。

【作者簡介】

王玉，著有《巴西：回望地球另一端》《從里約到欣古——旅行紀實》（中葡雙語）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