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章夜話|冬至夜頭說節氣

“冬在頭凍死牛,冬至中暖烘烘,冬在尾凍死鬼”。這句農諺是關於冬天是否寒冷的預測。偏巧今天冬至和大寒同天,真是冷死人。

以前人說話,常扯上節氣——穀雨落雨嘞,外面的都收收進來,要四十五日滅天晴嘞;安瓜點豆,小滿前後;清明前後老人要當心……

他們用節氣和農諺,把生活與農事安排得天衣無縫。

小孩兒們哪顧得上,大人們有時揹著鋤頭整天在田頭,有時又翹著二郎腿打小牌九,奇怪。孩子的關心只在吃——立春有薺菜春捲,小滿摘摘公噴香,穀雨烏饅頭粽子當道,夏至楊梅掛籃頭,立秋打秋風貼秋膘,難得的肉食黏住了孩子們的腳……臘八一過,家裡殺雞宰羊瓜子花生,根本停不下嘴,立春又近了。

立冬是冬月第一個節氣,那時,南方的冬還毫無殺傷力,只有到了“冬至”,人們才開始一本正經起來。

老話說“冬至大如年“”。同樣是節氣,“冬至”的待遇大不同。人們結束了一年的農事,將息下來,有很多空閒用來籌備冬至的吃食——裹湯糰,烤大頭菜年糕。

冬至夜頭,家人間不能起口角,就算有氣也只能吞進肚裡,留作冬至後再慢慢講。老人們說,冬至是二十四節氣之首,一年吵到頭家庭不和睦,不能應了這。

句章夜話|冬至夜頭說節氣

那天,先生鮮有地在天還亮時到家,一陣洗洗刷刷後,先把“大頭”切成任性大小,高壓鍋一吹,用早上烤爛的青菜壓住,加糖和醬油,在鍋裡咕嘟咕嘟煮上一段辰光……廚房中,那個不再年輕的後背溫暖如冬至夜。看他把慈城年糕切條埋進烤菜裡,再澆上暗油,欸過幾分鐘,暗搓搓的香在空氣中游走,不多會兒,我拿起筷頭戳住年糕,在熱氣騰騰中在溫暖的冬至夜中,和他聊聊我們的小家,在一年中的成長……

幼時,烤大頭菜是家常便飯。冬日下午兩三點飢腸轆轆時,大圓桌上那盆吃得狼藉的“烤大頭菜”,永遠是孩子的首選。菜、菜梗菜頭都好,一口下肚,喉嚨中先有結冰似的快樂,溜進肚子裡,融化冬日的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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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咂過後,菜蔬去了晦澀,主動糯軟霜甜。田頭裡水渠旁田埂上,隨處可見大頭菜。就那麼幾根小指粗的菜葉,在土層上傘似地散開,揪住往外拔,“頭”沾著泥香圓頭圓腦蹦出來了,大的和成人頭差不多,小的也可和小孩兒的頭比試。青菜、大頭菜、大頭,切在一起,大鍋裡柴火燒,沒多久就軟。不捨得放油,糖和醬油也放得少,只稍微給點“顏色”,看起來褐褐的,入口草草的,像牛吃草,得嚼上半天。只有大頭菜的“頭”奶油味兒,還沒嚼就化了。

清晨,一碗火熱大大滾的泡飯,就幾塊冰冷的大頭菜下肚,人間美味。到了冬至,“年糕”才以“貴賓”的身份,被請入“烤大頭菜”中。這天傍晚,村裡到處都是拿筷頭戳著大頭菜年糕的小孩兒——咬一口,表皮是金黃滑潤,內裡潔白糯軟,小孩兒們舉著年糕,赤著屁股打三角包、粘紅毛人、打打死胚……這就是冬至……

句章夜話|冬至夜頭說節氣

夜裡八九點了,先生摞著滾圓的肚皮,點數著冬至夜裡他吃了幾根年糕,滿足地咂著嘴,早早躺上了床——冬至夜,是一年中最長的夜,冬至後,白天見長。每年冬至早上,先生總心滿意足:“冬至夜裡睡著就是踏實。”結婚二十多年,每個冬至早晨,他都這麼說。

課堂上,孩子依呀揹著二十四節氣的農諺——“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望著他們搖頭晃腦似懂非懂,我急——脫離生活和農事的孩子,能記住嗎?就我一愣神功夫,孩子們背了出來——擔心是多餘的,對節氣的敏感、對農事的留戀、對生活的鐘情……是祖先們用了無解的密碼,留在孩子們的血液中、知覺裡,每一次晨昏和暮鼓、抬頭和回眸之間……

孩子們學了“數九歌”第一天,天氣就遭遇了幾十年不遇的寒潮,眼見著最低溫度探底再探底。門前的小河中,一朵朵小小的浪花被凍傷了,所有,都靜默地不說話,彷彿一開口,就耗盡了所有的熱量。母親說:“三九第一天,小寒啊!”南方沒暖氣,路上個個成了移動的被子,大冷天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了,更肆無忌憚了。港口停滿了不願出海的船隻,和人們一樣,不願離開溫暖的港灣。小寒一過,離團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人們奔著溫暖、向著節氣,因著立春的召喚,滿心歡喜踏歌而行……

句章夜話|冬至夜頭說節氣

光緒年間,蘇州著名彈詞藝人馬如飛,用節氣和戲劇名編了首《節氣歌彈詞》,其詞雲:……立冬暢飲麒麟閣,繡襦小雪詠詩篇。幽闔大雪紅爐暖,冬至琵琶懶去彈。小寒高臥邯鄲夢,一捧雪飄空交大寒。西園梅放立春先,雲鎮霄光雨水連……

節氣,是大自然發給我們的訊息,抽枝長葉開花結果,聚雲落雨凝霜下雪。在賞二十四節氣中,細細品味五千年文明。節氣和農諺是生活和時間的結晶,也是一代代勞動人民生活的智慧,不可丟。

-完-

句章夜話|冬至夜頭說節氣

朗讀者/特聘夜讀專欄作家:

馮志軍

(本文照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