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鼠王老太太

村頭荒宅來了人了?

這是許眾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如果這裡還能夠被稱為村的話,許眾就是這個村裡唯一的住戶。這個村子原本就很小,因為地方偏僻,交通不便,人們逐漸都搬到河對面去了。

聊齋故事:鼠王老太太

許眾留在這有兩個原因,第一,他是一個念舊的人,現在住的宅子雖然不大而且略顯老舊,但畢竟是祖宅,他捨不得放棄;第二,他靠盜墓為生,山腳下有一大片亂葬崗,住在這兒有助於開展業務。

別人耐不住的寂寞,許眾反倒覺得是一種享受,這裡環境清幽,杳無人跡,前臨一條大河,背靠一座小山,絕對是風水上佳之地,有錢都買不到,怎麼捨得走呢?

要說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鬧耗子。不是一隻兩隻,也不是十隻八隻,而是成群結隊,還有烏殃烏殃的時候,非常恐怖。

據傳說,本地有一隻巨大的耗子,月圓之夜會人立而起,在山頂拜月,吸收天地之靈氣,是真正的鼠王,那些普通耗子都是他的徒子徒孫罷了。

說得是神乎其神,許眾可不信這個,人們見到點什麼奇異的現象就喜歡瞎捉摸,然後道聽途說地亂傳一氣,他認為老鼠多就是跟後面的亂葬崗有關,其他說法都是子虛烏有。

要說本地唯一有點人氣的地方,就是大河邊上有一座小碼頭,河上往來的小商船有時會暫時停靠在這裡,最多停留一兩天,只為等待不遠處大碼頭的空位。然而因為本地無處可去,水手、工人們從不下船,只是窩在船上喝酒、耍錢為樂。

大約三個月前,一個財主模樣的胖子來到了這裡,相看了村口的那所荒宅。那宅子荒廢的時間短,宅子不大,但整體情況不錯,簡單翻修一下即可入住。原房主帶著財主轉了好幾圈,看得出財主很滿意,見到許眾的時候,三個人還簡單聊了幾句。

事後原房主又來過一次,許眾問他怎麼回事。原房主就說財主不是本地人,因為買賣的事常到本地來,他就想著在本地找個地方住,經人介紹兩個人認識了。因為是臨時住所,所以缺點變成了優點,財主需要的就是人少風景好,交通便不便利根本不重要。

然後有工人陸陸續續過來幹活,這期間財主只來過一次,直到前幾天搬家時,他都沒再來過。

所以許眾才納悶,住進來的是誰呢?

是一個貌美的女子,帶著一個半大老婆的下人。

許眾明白了,一定是財主在老家有媳婦孩子,他在本地有了個相好的,買宅子就是為了養這個相好的,什麼喜歡環境清幽,就是不想被別人看見,把偷偷摸摸的勾當說得很文雅,真是厚臉皮。

可是那女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許眾有點好奇,便留心觀察起來。

平時都是半大老婆子進進出出,那個女子從不露面,看樣子很守婦道。半大老婆子倒是面相和善,總是笑呵呵地,有時候看見許眾會微微點頭示意,顯得很有禮貌。看下人就如見主子,這麼看那女子倒像是大家閨秀。可大家閨秀能當財主的相好的?然後被人金屋藏嬌?

許眾心裡冷笑,她們兩人恐怕也是裝模作樣罷了。

這天半夜,突然響起急促地敲門聲,把許眾嚇了一跳。開啟門,是那個半大老婆子,很慌張地說:“這位爺,我們家裡出事兒了,實在不知道求誰,只好請您去看看。”

許眾沒有停留,披了一件衣服,跟著她就走了。

路上,他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很簡單,她們家院子裡來了一隻大耗子,正在拜月,兩個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希望許眾去看看。

果然,許眾還沒進院子,就看見地中間有一隻大耗子,雙腿人立,兩隻前爪好像抱拳拱手一般,仰頭對著月亮,閉著雙眼,面上竟是一副沉醉的樣子。

今天是十五,月大如盆,錚明瓦亮,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許眾身上驟然起了一層白毛汗,他哪兒見過這麼詭異的場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鼠王嗎?

他本不想管,可是院子對面客廳的窗前站著一個婷婷的身影,恍惚間還在抹淚,很可憐的模樣,自己怎麼能放任不管呢?

許眾前後左右看了看,抄起一根木柄掃帚,緩步向前靠攏,希望能把大耗子趕走。半大老婆子也順手拿起牆角的一根木棍,哆哆嗦嗦地跟在許眾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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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造型很滑稽,但此時誰都笑不出來。

就在雙方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那大耗子突然睜開了雙眼,血紅色的小眼珠直勾勾看著許眾。許眾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穩住心神,偷眼瞟了窗前的倩影一眼,咬牙繼續走了幾步站定。

那大耗子突然放下前爪,竄了過來。許眾本能地向邊上一閃,躲了過去,那半大老婆子因為藏在他的身後視線不好,反應略慢了一點,隨手一揮木棍,一下擊中了大耗子的腰部。

大耗子向邊上一歪,“吱吱“叫了兩聲,翻身跑了。

三人等了半天,再無聲息,各自還很緊張。這時半大老婆子聲音顫抖地說道:“小姐沒事吧?”有人說話,整個氣氛才放鬆下來,三人吐出胸中一口惡氣,隨後響起腳步聲、掃帚落地聲、說話聲,這才逐漸恢復正常起來。

許眾被兩個女人請進了客廳,半大老婆子沏了茶水,她口中的小姐面色慘白,驚魂未定。兩人面對面不知說些什麼,一時間有些尷尬。

不一會兒,半大老婆子端來幾樣點心,將晚上沒吃完的菜又熱了熱,倒上點酒,算是宵夜。兩人嘴裡不停地跟許眾道歉,那意思是客人頭一回到家裡吃飯,竟然吃的是剩菜,實在不好意思。許眾自然客氣一番,並沒往心裡去。

三個人吃了喝了,才算徹底放鬆下來。

酒是好東西,有它在,就不愁氣氛不活躍。幾杯酒下肚,三人都放開了,談談說說很開心,把大耗子的事扔在了腦後。

經過自我介紹,許眾才知道,小姐名叫秋蓮,半大老婆子叫做桂姐,二人果然是主僕關係了。許眾介紹了自己,當然沒提自己是盜墓的,只說做點小買賣。

經過聊天,秋蓮的談吐果然不凡,興起時,還吹拉彈唱了一番,很有才華,只不過她畢竟是被人養起來的金絲雀,面上自帶一種哀怨神色,很惹人憐惜。

天快亮時,許眾告辭要走,秋蓮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的心裡一動,不過還是走了。

許眾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碼頭。

這些閒著沒事幹的水手,半夜會起來打魚摸蝦,大部分都是自己吃,要是有買主也賣。此時鮮魚剛上岸,正是好時候。

許眾在船上買了好魚好蝦好螃蟹,回到秋蓮家裡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他將東西交給桂姐的時候,兩個女人眼前一亮,她們還不知道本地有這麼好的河鮮。

那就別走了,有了上好的食材,必須得好好喝一頓。

在廚房的時候許眾裝作不經意地問起了秋蓮的出身,桂姐倒是毫不隱瞞,說她倆出身在青樓,後來財主相中了秋蓮,給她贖了身,購置了這所宅子,才安頓下來。

許眾這才釋懷,這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秋蓮色藝俱佳。

三個人從中午一直喝到半夜,這才算盡興,這期間許眾和秋蓮越聊靠得越近,手上動作越多,桂姐權當沒看見,捂著嘴偷笑。

正喝著,院子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好興致啊!”

三人愣了,齊齊望向窗外,今晚月光依然很亮,院子裡站著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臉上是陰仄仄的笑容。

幾個人面面相覷,許眾說道:“這位老人家,有什麼事嗎?”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你們三個吃著喝著,你們可知我那孫子卻已經嚥氣了嗎?!”聲音變得很淒厲。

三人又對視了一眼,他們早已將昨晚大耗子的事拋在腦後了,此時才想起來,許眾說道:“我們並無意傷人,請您不要怪罪,有事衝我來。”

好傢伙,藉著點酒勁,也是為了在秋蓮面上逞能,許眾這話說得很有些英雄氣概。

老太太不怒反笑,連說三個好字,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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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三個人才有些後怕,許眾後悔了,不過話已出口,不能被人瞧扁了,還在口出狂言。

又胡扯了一會兒,三人再沒有興致吃喝,便草草散了。許眾本來今日想和秋蓮發生點什麼,此時也沒了心情,匆匆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秋蓮砸門。許眾沒睡醒,有點愣怔,秋蓮說:“快跟我走,桂姐出事了。”

許眾到桂姐床邊一看,她已然發燒昏迷不醒了,被子上都是血跡,顯然是咳嗽所致。許眾馬上去城裡請郎中,郎中趕來時,桂姐只剩下一口氣在。

郎中一見,大驚失色,忙讓大家退出屋去,說道:“她得的是時疫,不能靠近,你們接觸耗子了吧?該病的傳染性極強,已不可救,她死後一定要將其火化,千萬不可土葬啊!”說完忙三火四地跑了。

當天晚上桂姐就嚥了氣。秋蓮一介女流早已不知所措,許眾只好高價請人來處理桂姐,喪事一切從簡,天亮前一罐骨灰擺在秋蓮的面前。二人一個暗暗嘆氣,另一個則在抹淚。

兩人對桂姐的死因俱是心知肚明,他們隱隱覺得那銀髮老太太不是善類,接下來很可能就是他倆,應該怎麼辦呢?

秋蓮突然跪在地上開始哭訴,大意是他們三人也不是故意傷人,如今桂姐搭上性命,也就可以了,不必為此再賠人命了吧?

正說著,院子裡又響起人聲:“昨晚不是口口聲聲不怕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許眾此時再也硬氣不起來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實在不知上仙老太太神通廣大,昨晚是醉話連篇,不要怪罪小人!”說著磕起了頭來。

老太太笑了,道:“我以為什麼大英雄呢,不過如此。”頓了頓又道:“我雖然老了,但不糊塗,一命抵一命,這事算過去了,不過我餘怒未消,還有事情請你們幫忙。”

這時候他倆還敢不答應嗎?老太太直截了當,說他是這後山上的灰仙兒,就是老鼠仙,五大仙家之一,和胡黃二仙並列,只是不常出現,所以名氣不大。仙家想要快速修煉,還得用人是最好,那麼就由許眾和秋蓮找人給她修煉。而她則接替桂姐,伺候二人。

許眾和秋蓮面露為難之色,因為他倆並沒有關係,就算有關係也見不得人。

老太太說:“你倆的事我不干涉,而且不會讓你們白乾,有事我自會幫忙。”

有了這句話,二人放下心來。

接下來就是研究去哪裡找人?這裡本是荒僻的所在,哪有人呢?

秋蓮完全沒了注意,這時許眾說:“碼頭有人!”

秋蓮馬上就明白許眾的意思了,這些水手常年在外,手裡有錢,吃喝嫖賭無一不好, 還得靠自己的色藝吸引他們前來。

如今沒有好辦法,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許眾便去碼頭買魚,藉機會和水手們搭話,晚上跟一個水手在一起喝酒。喝到興致高處,許眾提議去樂一樂。水手說:“這荒郊野外,找個妖精不成?”許眾神神秘秘地說:“跟我來吧。”兩個人悄悄溜下船,來到了秋蓮的家裡。

水手見到秋蓮就邁不開步了,許眾帶他來到廂房,銀髮老太太正在屋裡等著他。

第二天老太太問有沒有需要她幫忙的?兩人互相看了看,沒什麼事。老太太說那就攢著吧,有需要的時候再說。

就這樣,許眾隔三差五就能帶回一個水手,一夜之間這人就會灰飛煙滅,連點渣子都剩不下,好似從沒出現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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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一年多,他們瞞著財主,財主也不關心,只是每月來住兩天,其餘的時候許眾就是這裡的主人。

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財主很久不來了,也不再給秋蓮送銀子,他發生了什麼事?

秋蓮很擔心,她並不是擔心財主的安危,只是擔心日後的生存,沒了財主的銀子,怎麼活呢?這一年來,為了找人,許眾搭了很多錢,只是喝酒和賭錢,就花了很多。中間還有官府來查,許眾上下打點,那幫人胃口更大,好在沒有實質的證據,勉強地安撫了他們。

可是畢竟來的人都失蹤了,慢慢就沒人來了,許眾只好在碼頭髮展了不少人,他們坑蒙拐騙什麼辦法都用,才保證有人源源不斷地送來。這都得靠銀子支撐著,如今他的銀子也快要見底兒了。

這天晚上,兩個人相對而坐,唉聲嘆氣。

老太太來了,說:“怎麼了?有難事跟我說。”她聽完兩人的愁事,哈哈大笑,反問:“就這?!”

半夜,院子裡響起悉悉索索地聲響,兩人出去一看,黑壓壓地老鼠正向院子裡搬東西,吃穿住行的一切東西都有,更有金銀、首飾、玉器、瓷器,還有青銅器,顯然是從墳裡挖來不少東西。

這下行了,兩人最大的煩惱沒有了,可以放心大膽地幹了。

人沒有後顧之憂就開始瞎捉摸了,這時秋蓮開始想,財主幹嘛去了呢?

不禁唸叨,她剛叨咕完,財主派得人上門來了,說是財主要把房子賣了,請秋蓮快尋住處。

秋蓮氣壞了,他跟財主沒什麼感情,好聚好散不難,可他連個招呼都不大,像攆狗似的將自己轟出門去,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許眾勸秋蓮,別放在心裡,地方還給他,回自己家住去。

不行,秋蓮來勁了,就想知道這一段時間裡財主發生了什麼事。

老太太又出手了,一天時間,她派出的小耗子就把財主查了個底兒掉。

原來秋蓮在青樓有一個姐妹,二人感情很好,姐妹跟財主的感情也不錯。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時候天天惦記,一旦得到了就膩了。財主接走秋蓮之後,反而沒有在青樓時的感覺了,便想起了那個姐妹,就常去找她。

一來二去,財主發現那個姐妹比秋蓮好,加上姐妹沒說什麼好話,財主對秋蓮徹底失去了興趣。如今,財主在城裡給姐妹買了宅子,想跟秋蓮徹底斷了。

原本財主就想著不來了也就是了,宅子就當送給秋蓮了,算是一個補償。

這事讓姐妹知道了,她堅決不同意,哭鬧了好幾回,財主拗不過她,只能來收房子。

秋蓮簡直是暴跳如雷,姐妹竟然這麼對待她,實在讓人接受不了,她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咬牙切齒。

許眾的勸說也沒用,因為秋蓮從小在青樓里長大,一生都受別人的欺負、擺佈、出賣和玩弄,她和姐妹同病相憐,沒想到她也這麼對待自己。

秋蓮跪在老太太面前哭求,讓財主和姐妹受到懲罰,越狠越好。

老太太微微一笑,說:“瞧我的吧。”

幾天後,城裡傳來了訊息,說是鬧起了時疫,傳播的極其快速,最先就是從財主開始的。

這時疫發展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很快借著商船傳播到了各地,死人無數。

秋蓮很高興,她甚至生出了一種判官的感覺。

不過奇怪的是,從答應出手那天開始,老太太就不見了,再沒回來過。

許眾和秋蓮很高興,他倆可以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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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時疫面前誰能逃過去呢?很快,他倆也染上疫病,一命嗚呼。

老太太本沒想把事情搞得這麼大,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死人太多,必遭報應,便躲了出去,最終什麼下場不得而知。

總之,很多天災看上去是天災,實際還是因為人禍而起,這是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