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泡饃,喝稠酒,唱亂彈

泡饃,是陝西的名吃。有羊肉泡饃、牛肉泡饃、紅肉(豬肉)泡饃、葫蘆頭、粉湯羊血(泡饃)多種。在西安,羊肉泡饃最有名的是東大街老孫家、竹笆市老同家(同盛祥)、鐘樓邊的一間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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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泡饃的饃,是烙出來的,陝西人叫“坨坨饃”,圓形,大小像北京的火燒、別處的燒餅,但不全用發麵,也不全是死麵,很硬,吃的時候掰成小塊,小到比指甲蓋還小。真正的吃家的功夫,全在掰饃上。泡饃的饃,掰好後經得起和肉一起煮。湯汁的味道煮進去了,這小塊的饃就更勁道了,與煮得爛熟並混入其中的大塊羊肉一起嚼咽,是陝西人真正的口腹之樂。那湯汁剛從爐子上煮下來,滾燙,肉也燙、饃也燙,濃香撲鼻,熱氣騰騰,就著糖蒜和辣椒醬,就那麼吸吸活活地吃,半碗下肚,上顎和牙根會被燙得發木,那才是真正地進入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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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羊肉泡饃,碗很大,呈深缽狀。碗底有託,可以握在手裡端起來,陝西人叫“把把老碗”,白色藍線,粗瓷,是耀州窯燒製的。這老碗一次可以泡五個饃,每個二兩,還不算湯水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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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泡饃最初肯定是勞動人民的飯食,比如是類似於白居易筆下賣炭翁那樣的下苦人的飯食。天矇矇亮就從終南山出發,用牛車拉了木炭,“牛困人飢日已高”的時候,到了長安城的南市,如果不遇“宮使”的搶劫,平平安安地賣了炭,就有可能拿出一點錢來犒勞一下自己,飽餐一頓。這時,羊肉泡饃肯定是首選,又好吃,又結實,一頓吃飽,一天不飢,五六十里乃至百把里路走下來,不再吃喝,決無問題。

雖說羊肉泡饃不十分貴,卻並不是所有下苦人都捨得吃的。現在,羊肉泡饃已是西安名吃,碗變小了,是景德鎮瓷的,不再用耀州窯把把老碗了,餅也精緻了。陝西人仍愛吃,而且也因為腰包日漸充實,去吃的次數更多了,幾家著名泡饃館的生意都很紅火。外地人到西安,都會自己去,或被東道主邀請去吃羊肉泡饃。

在老孫家的門前,有一高擎的碩大無比的泡饃碗雕,劉華清題寫了“天下第一碗”。這“第一碗”的美譽,是譽其味之香濃爽美的,但這也讓人想到那傳統泡饃專用的耀州窯粗瓷把把老碗的碩大,真的,全國其他地方從沒有比這更大的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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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羊肉泡饃碗大,陝西其他泡饃碗都大,油潑面、臊子面、涎水面的碗也不小,這就不難從中窺見陝西人性格粗豪的某種資訊。作為陝西的名吃,泡饃只是一種大眾化的吃食,在檔次上與河南胡辣湯、河南燴麵、蘭州拉麵、山西刀削麵、北京烤鴨等,屬於同一級別。近一二十年,除了泡饃外,西安釀皮(也叫涼皮)、西安肉夾饃也已經風行全國。它們更屬普及性的大眾化吃食,味美、實惠,且有特色,故很易於被其他地方的人所接受。大城市、小集鎮都不難找到專營的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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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陝西沒有如川菜、魯菜、粵菜、潮州菜、淮揚菜那樣的菜系。上一世紀八十年代西安的美食家曾成立

唐撰研究所

,意在挖掘出一個唐代的菜系,至今建樹不大。唐代長安,是京畿之地,飲食文化確實發展到了空前水平,杜甫詩中就曾有過“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的描寫。但“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已經逝去的東西,很難復活了。有生命力的,似乎只能是羊肉泡饃、肉夾饃、釀皮子,它們才是陝西飲食文化的代表,才連線著陝西人的性格和心理。

陝西的酒文化歷史悠久,《詩經·豳風·七月》裡,“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臨潼曾名新豐,是產酒的名地,唐詩“新豐美酒鬥十千”可證。家家戶戶用麥仁做酒,將麥仁煮熟,放了曲,捂起來發酵,過些時日拿出來吃,酸酸的,甜甜的,微帶酒味,很好吃,那味道讓人很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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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陝西特產的酒有兩種:一種是西鳳酒,與山西的汾酒齊名,屬於白酒,度數高,香味濃,真正喝酒的人,是喝這種酒。還有一種是稠酒,稠稠得像牛奶,用糯米粉釀成,燒熱了,用大壺盛了,倒在碗裡喝,味道微甜、稍酸,與麥仁酒和醪糟的味道接近,但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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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稠酒,小孩子也能喝個一碗、兩碗。一般喝不醉人,一旦真的喝醉,則會醉倒好多天醒不來,而且不好解。想必當年李白《將進酒》裡“會須一飲三百杯”“但願長醉不復醒”,說的就是這類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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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酒

陝西有醴泉縣,醴是甜酒,蓋屬於今日之稠酒之類。古書上說瑞鳥鳳凰,“非醴泉不飲,非竹實不食”。醴泉就是酒泉的意思,那裡稠酒成泉,還不是天大的好事?不知何以改醴為禮,成了禮泉縣。禮是禮節、禮儀,也是一種等級森嚴的道德意識形態,怎麼能成泉呢?不通嘛!據說是因為醴字筆畫多,難寫。但湖南的醴陵卻沒有因為難寫而改成禮陵。其實醴泉的得名,是很有些來歷的。據說唐的九成宮,原是隋的仁壽宮,系皇家行宮。有一次唐太宗駕幸九成宮,發現一處地面微潤,“以杖導之”,便見清泉湧出,水味甘冽,遂以醴泉名之。歐陽詢的名碑《九成宮醴泉銘》記的就是這件事。因此,一字之改,便改掉了一個縣名的全部地域文化,也使稠酒的文化地域特徵大大地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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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們的記憶中,稠酒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鄉下小戶人家喝不起白酒,在小孩滿月,過年待客,或招待前來給娃娃送燈的幹大時,常常備以稠酒。當地的風俗,乾兒子每年的正月初五以前,都要備了禮上門給幹大磕頭拜年;而幹大則要在每年的正月初十以前給乾兒子送燈,連送12年,第12年的最後一次送燈,叫“完燈”,尤其要備酒熱鬧一下。此時十之八九都有稠酒喝的,那甜甜的微酸的酒味兒,連同許多兒時的記憶,讓人難忘。

近年來,稠酒居然被作為陝西的特色飲品開發出來,登上了大雅之堂,餐館酒樓,歌臺舞榭,所在多有。過往客人,只要你喜歡,就可以要來佐餐。這就是說,稠酒幾乎取得了和西鳳酒並駕齊驅的地位,不僅本地熱銷,而且銷往外地。然而還是鄉下人正月裡坐在炕上,圍著炕桌喝稠酒的暖融融的樸實氛圍,那才有地道的陝西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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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饃和稠酒,一個是吃,一個是喝,都要用口,都是“進口貨”。如果說,陝西飲食文化和酒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標識物就是泡饃和稠酒的話,那麼秦腔則是陝西地域文化中最具精神特色,而且最古來的藝術形式。地域文化特色濃郁的藝術品種,當然還有眉戶戲、碗碗腔、陝北民歌、剪紙、戶縣農民畫等等,但其影響力都遠不及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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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是對著比如豫劇、晉劇、川劇、隴劇等別的地方戲曲說的。陝西人,特別是佔陝西人絕大多數的鄉下人並不叫秦腔,而只是稱之為“大戲”、“亂彈”。許多外地人,甚至包括一部分年輕的陝西人,在寫陝西人的特點時,都說是喜歡“吼秦腔”。這是誤解,雙重的,既誤解了陝西人,也誤解了陝西戲。

秦腔是中國最古老的戲曲劇鍾,是一切梆子腔的老祖宗,高亢蒼涼,慷慨多氣。元好問說的“風聲習氣,歌謠慷慨,且有秦漢之舊”,以秦腔當之,應該說再恰當不過了。秦腔之高亢蒼涼,與它產生和流行於民間,多在野臺子上演唱、廟會上的演出有關。那演出,即使有現成的戲樓,也多為露天,沒有高亢嘹亮的唱腔,難以達遠,亦很難讓比肩接踵擠在臺下成千上萬的觀眾聽清楚。但是,秦腔經過長期發展,也是生、旦、淨、末、醜一應行當俱全,其唱、念、做、打,行腔運氣亦差異甚大。其中,只有淨的唱法近吼,陝西人稱為“吼大淨”,這種吼唱之法,對演員的嗓音有特殊的要求。至於其他行當,如生、旦,乃至醜行,都絕對不用吼的唱法,因此,說“吼秦腔”,就是外行話了,而且是典型的以管窺豹,以蠡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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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以上理由,還是用鄉下人的說法,叫唱亂彈、唱大戲,為強調地域特點,也可以說唱秦腔,就是不能說“吼秦腔”。

陝西人之於秦腔,喜歡聽,喜歡唱,遂使這個劇種的流行程度,遠遠超過其他地方劇種在其本地的流行程度。由於古代陝西人的走西口和向西開拓,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唱將過去,這秦腔也就成了西北五省最為流行的劇種。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背景下,一曲蒼涼悲壯的秦腔裂地而起,那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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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是發自陝西人心底的聲音,是他們生命的歌吟,脈息的搏動。秦腔的劇目,蘊積和提煉了陝西地域文化的精髓,陝西人熱愛它並以之為驕傲,不是沒有道理。

陝西人戲迷很多,過去,不識字的人,或雖然識幾個字卻文化不高的人,他們歷史知識和人生智慧,多數來自戲裡。遇到廟會唱亂彈,鄉下人會跑幾十裡去看,不管白天干活多累,走路多乏,都是擠站在臺下,傻子一樣聚精會神地張著嘴看。入戲很快,跟著臺上的劇情時而放聲大學,時而用手背抹眼淚,懂行的觀眾在精彩處還會情不自禁地叫好。看完戲,一路上會很熱烈地議論劇情和演員的演技,常常爭得不可開交。平時編閒傳時,也會引戲文以為據,增加說事的力度和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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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人對秦腔,不僅愛聽、愛看,而且愛唱。多數陝西人都能唱幾句:“狂風吹動了長江浪……。。”“耳聽得樵樓上三更四點……。。。”等等。鄉下人握著鋤把會唱,走夜路壯膽會唱,高興了會唱,傷心了也會唱。一般都是藉著戲文的內容和聲腔,宣洩自己此時此地的情緒,常有長歌當哭,或借墳頭哭恓惶的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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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很有些戲迷自己搭班子唱戲,這種班子不化妝,沒行頭,完全是清唱,但有全套的伴奏,當地稱“自樂班”,八人到十餘人不等。婚喪嫁娶,紅白喜事,小娃滿月,老人祝壽,稍稍寬裕的人家,都願意請他們來。劇目由主家點,摺子戲、本戲都行,點什麼,唱什麼。自樂班的收費都不是很高,管吃、管喝,再買幾條極普通的煙放在那裡抽,走時給幾百塊錢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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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老戲骨雖至耄耋之年,卻鶴髮童顏,精氣神健旺,確實與搭班子奔走唱戲分不開,而唱亂唱的確成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也許,只有這樣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生歷練的人,才能真正唱出秦腔的氣韻和品格,唱出其中的元好問所說的“秦漢之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