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飛天》2021年2期 “詩歌原創” ▎牛慶國 ○ 祖河傳

飛天編輯部

昨天

《飛天》

文學雜誌,是一本力推新人的刊物,一本眼裡有讀者的刊物,一本頗受選家青睞的刊物,一本厚重大氣博採眾長的刊物。

《飛天》立足隴原,面向全國,以刊發小說為主,兼及詩歌、散文、文藝評論等其他樣式。

設有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小小說精粹、散文隨筆、詩歌、大學生詩苑、詩詞之頁、飛天論壇等多個特色欄目。裝幀設計典雅時尚,144頁,70克輕型紙印刷。

祖河傳

牛慶國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我加入他們的時候 他們只有幾個人

每個人走的路程不一樣

但他們那時走在一起

那天 黃沙蔽日 諸神奔走

在一座破敗的廟前

他們找到了一條河的源頭

他們的歡呼和野獸的悲鳴

交集在一起

那天 母親躺在乾淨的黃土上

我聽見她的血 滲入黃土的聲音

像一家人在悄聲議論著什麼

她微笑著

但滿臉都是淚水

那天 天地沒有任何預兆

我無法知道自己的前途

母親只將一把將熟未熟的扁豆

揣在我的懷裡

我就跟在了他們後面

但我忘記了那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

我們的隊伍裡有一個童養媳

有一個富家小姐

還有一個被剪過辮子的男人

和一個曾經走南闖北的腳戶

那時 一條河的聲音

就是我們的喘息

我們一直沿著河走

像一隊雨前奔走的螞蟻

我們遭遇了烈日 暴雨 風雪

也遇上了巫師 鬼魅 神靈

有的坎 過了幾次 才算過去

有的路 走了好長時間 才走過去

我們比時間走得更慢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五月的一個深夜

我們中間最老的老頭死了

他腰裡繫著冰草繩的黑色背影

像一棵大風中的老杏樹

在我們的心裡搖晃了多年

他知道這支隊伍的來路

他告訴我 他的太爺爺背上留著一條刀傷

他的爺爺胳膊上有繩子綁過的血痂

他的父親腿上有一塊土匪烙的疤痕

他是接著他父親的路走的

他的腳趾甲都破成了碎片

他說到了皇上 州府 縣衙

說到了日蝕和月蝕 大旱和地震

以及時疫

說到了打仗和改朝換代 以及逃荒的乞丐

也說到了一棵大槐樹的秋葉飄零

當我們把他埋在土裡的時候

就埋掉了一本用繁體字書寫的家譜

本應該在他的墳前立一塊碑

刻上他走過的路程

可我們手裡沒有一塊木板 也沒有一塊石頭

甚至沒有放上一束野花

好在後來有那麼多的花開在他的周圍

土地替我們做了我們該做的事情

一個見證了綠色的飢餓 白色的寒冷

和黑色的疼痛

以及出生的平淡和死亡的麻木的老人

他說他是一個受苦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歲

有時我們並不看河

但知道河裡流著晚霞

或者烏雲

我們常常忘記一條河的本色

有人被石頭絆倒時

河並沒有停下來等等

是一個女人 掬起河水

這才看清有人長了一張樹葉的臉

跟在苦苦菜和苜蓿的身後

揹著糧食的秸稈和蒿草

倒影在河水中的我們

衣衫襤褸 形銷骨立

有一天 我看見河面上倒影著旗幟

原來我們一路上聽到的

都是風扯大旗的聲音

我們中間一個前去探路的人

一走就再沒有回來

據說他給一支扛槍的隊伍去扛旗

風大時 他小小的身體

被一面旗帶著飛了起來

他落腳的地方 後來被我們路過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爬在河邊 撥開漂浮的柴草

我喝了一口河水

一條河 就在我的身體裡

羊群一樣哀叫

彷彿有鞭子在驅趕著它們

但我們每個人的口袋裡

都裝著一張護身符

河水忽然洶湧起來時

大地忍不住呻吟

那時 河面上漂著一個白色的女人

彷彿她率領著渾濁的河流

要去幹一件復仇的事情

但我們只關心河裡有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只是無法把它們撈出來

我們沒有一個人會鳧水

後來 有人彎下腰去

揀起腳下的一個泥疙瘩

裡面竟是一個拳頭大的金蛤蟆

我們的口就張得比蛤蟆還大

午夜時分 我們做了一個共同的夢

太陽昇起時 我們把那隻金蛤蟆

又放回了水裡

但我們誰都沒有把這個夢說出口

為了走更長的路 我們讓憂傷的嗩吶

吹出歡樂

我們迎娶了一個個赤腳行走的女人

她們健碩的乳房 像提著兩桶米湯

從她們懷裡放到地上的孩子

蹣跚幾步就可以奔跑

她們被風吹起的長髮 就是黑色的炊煙

雖然又走丟了一位老人

但接著又迎來了幾個孩子的出生

十幾人之眾

已有浩蕩之勢

那時 我們的腳步聲

比河流的聲音鏗鏘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風雪中 躲進一間草屋

我們把隨身攜帶的字紙燒掉

短暫的溫暖中 紙都成灰了

但字還閃著紅光

我聽見 封凍前的河流

把這些字讀出了聲來

從此 我就相信 字要比火活得長久

從此 我們想念走丟了的親人時

就把想念寫在紙上

然後燒掉

並對那些文字磕上幾個頭

我們想對神說話時

也是這樣

白天 一抹藍天和一片黃土

晚上 一天星星和一片黑暗

黑了明瞭 陰了晴了

天 地 人 神

一路同行

我們帶著社火 也帶著秦腔

還隨身帶著紙剪的神像

烏鴉和喜鵲交替出現

樂極生悲

悲極生樂

有時 我們走在陽間

有時 卻走在陰間

走過一座座村莊

彷彿走過一個個朝代

但馱著聖旨的馬匹卻飛馳而過

一次次把蓬頭垢面的我們

拋在身後

我們只與一條河流

血脈相通

在河流拐灣的地方

有人領著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從我們的隊伍裡走了出去

揹著鍋 端著碗

跟著他們頭頂的一朵雲

越走越遠

不斷有孩子出生的隊伍

不斷有人離開

我們把這樣的事叫做樹大分枝

當然 我們也吵架 也打架

只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

大風起時 會聽到他們的訊息

朝東的 遇見了旭日

朝南的 看見了大海

朝著別的方向的

後來多次改變過路線

……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十一

幾支隊伍第一次聚到一起的時候

是又一個人走不動了

他是我們的頭人

這些只記得農曆

從一個節氣趕往另一個節氣的人

跪倒在北方的寒流中

那時 頭人就躺在河邊的一間屋子裡

彷彿他只是在門口跺了跺腳

跺掉了腳上的血和泥土

就走到桌子上的相框裡去了

那時 大雪埋住了河流

落日 回到了河的源頭

想起他轟轟烈烈的一生

為我們出生入死

最艱難的時候 只有兩個人

卻為我們守住了道路

我們就用集體仰天大哭的方式

把他留在了一個叫做故鄉的地方

從此 那裡就成了我們心中的廟宇

在一些特殊的日子裡

我們就會朝著他的方向

跪下

十二

從此

我開始走在隊伍的前頭

每走過一段難走的路

我都要在河邊放上一疙瘩土

雙手合十 默默地說些什麼

我們遇見的陌生人

都說我們走過的路上五穀豐登

他們要回去收穫莊稼

但我們用腳步蓋上印章的土地

大風卻吹沒了我們的足跡

十三

疲憊不堪的日子

我回到母親住過的屋子

那天夜裡 遠處的人們看見

屋子門口 有幾盞燈籠遊弋

只有我知道 那是誰打著燈籠

親人們向著漆黑的曠野

和無聲的河流 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那天夜裡 我羞愧難當

那幾年 我把魂丟在了路上

十四

秋風乍起 吹向我們的身後

沿著河走 我們就是先驅

一路上 是河引領著我們前行

現在 我們要把河帶向遠方

我聽見河水 答應了我們

會寧籍著名作家筆下的祖河傳

作 者 簡 介

牛慶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丶甘肅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丶甘肅省政府文史館研究員丶甘肅日報文藝部主任丶高階編輯。出版詩集多部,獲多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