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追尋《周易》一般性意義？卦爻辭告訴人們尚未知曉的事物真相

如果沒有言辭的話，那麼《周易》只是一部無人能懂的天書。只是有了以言釋象之後，它才真正成為了一部天人之書，一部透過語言向人的心靈敞開了天的奧妙的書。

《周易》經的部分雖然有六十四卦，但實際上是由八卦重卦而來，而它又源於陰陽二爻。這就是說，陰陽組成八卦，八卦重爻成六十四卦。在此基礎上，人們撰寫了卦辭和爻辭。

陰陽二爻是《周易》卦中最基本的要素

什麼是易和陰陽二爻的意義？這是值得探討的。雖然關於它們的字義有許多解釋，並有爭論，但與日月相關的理解在思想上是最具有說服力的。易其實就是日月兩字的合成。陰陽的字源學也表明，陰源於月亮，陽源於太陽。但陰陽二爻的符號來源卻並非非常地明晰。陽的符號是一長橫，陰的符號是兩短橫。

這兩個符號究竟意味著什麼呢？人們認為它們也許分別代表了男女性器官的形狀，也許是龜卜兆紋的歸類和簡化，也許是基於人類日常生活中其它經驗的總結。這些都有其合理性。但真正的問題是，對於天地間普遍存在的陰陽現象，為什麼人們只是採用這種一長和兩短的橫線，而不是運用其他符號？這也許在於，一長和兩短的橫線上最簡明的，而且是易於不斷組合的。人們難道還能想象出比一長和兩短的橫線更好的符號來表現陰陽嗎？例如，點、曲線、三角形乃至多邊形、圓形和橢圓形等。

在這種比較中，我們可以說，只有一長和兩短的橫線最能表達陰陽，並最利於組合和變化，是在一切可能性中最好的可能性。鑑於這種分析，我們關於陰陽兩爻的思考就要改變其方向。人們無須猜測一長和兩短的橫線究竟代表了什麼具體的事物，而是要追問聖人為何用它們來代表陰陽兩種根本的自然現象。

以陰陽二爻作為基本的元素，聖人們製作了八卦

它們是以陰陽符號三次重疊而構成的八種三畫卦形。八卦分別有確定的卦形、卦名和相應的自然現象。它們的名字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它們相應的自然現象是天、地、雷、風、水、火、山、澤。

八卦的每一卦由三爻構成。為什麼只是三個？人們說它意味著天地人三才。但事實上，陰陽只有三次重疊才能形成八卦。每卦之間的區別首先在於其陰陽的構成的數量是不一樣的。這可以分為三個型別：三陰或三陽、二陰或二陽、一陰或一陽。

由此，每卦的陰陽不是均衡的，而是相異的。它們不是陰多陽少，就是陰少陽多。每卦之間的區別其次還在於陰陽二爻排列的順序。除了三陰或三陽之外，兩個二陰和一陽的卦象之間、兩個一陰和二陽的卦象之間的差異就是其從下爻經中爻到上爻的陰陽先後序列是不一致的。因此，不僅陰陽的數量，而且陰陽的序列的組合決定了八卦自身的個性。從陰陽到八卦的變化已經由兩種抽象的事物的特性發展到具體的事物的現象。

實際上，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不僅意指它們自身，而且意指它們自身所具有的特性。於是，八卦也分別代表了健、順、動、入、陷、麗（附著）、止、說（悅）。由此出發，八卦也指具有健、順、動、入、陷、麗（附著）、止、說（悅）特點的事物。它不僅包括了自然和社會現象，而且包括了人的身體自身的生理構造和心理功能。

在這樣的意義上，八卦可以說成是對於天地間一切存在者的分類。不過，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天地間只有八卦？同時為什麼萬事萬物只能歸結為八類？這在《周易》中尚未成為一個問題。也許對於聖人來說，八卦是一個自然給予的自明的事實，是無須任何追問的。

此外，就八卦自身而言，這八種現象和特性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邏輯在此可能會顯得無能為力。八卦雖然陳列，但它們之間並非一種簡單的並列關係，而是錯綜複雜的關係。這種關係不是根據自然現象的本性來排列的，而是根據卦象的陰陽的數量和序列來確定的。

八卦兩兩相重，便構成了六十四卦的卦象。其中每一卦由六爻構成。因為相鄰的三爻可以組成一卦，所以任何一個由六爻構成的卦實際上不只包括了兩個卦象，而是包括了四個卦象。除了兩個構成的基本卦之外，還有兩個互動卦。於是，這給予了六十四卦中的任何一卦以豐富的解釋空間。實際上，六爻中的爻位從初到上的序列是一個由低階到高階的過程。它表現了這個卦所代表的事物的發展變化。

“《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雜物撰德，辯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無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兇，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邪？”

這表明，同一陰爻或者陽爻在六爻中隨著其地位的不同，其意義也是變化的。一般而言，初位是開端，應潛藏勿用；二位是發展，應適度進取；三位是小成，應謹慎行事；四位是上升，應審時度勢；五位是大成，應顯揚功德；上位是終結，應轉換危機。總之，卦中的六爻以一種符號的形態描述了一個事物發展變化的整體，也就是其開端、中間和終結。

六十四卦是《周易》的主體，也就是經的部分

傳統的易學研究都將它分為上下兩經。上經從“乾”始到“離”止，共三十卦；下經從“鹹”始到“未濟”止，共三十四卦。這已經表明，上經是從天地開端的，乾坤就是天地；下經是從男女開端的，鹹就是男女的感應。這是因為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社會。

由此出發，人們可以斷定《周易》的上經是一部自然的歷史，而下經則是一部人類的歷史。不過，從這種歷史的眼光來看六十四卦的順序還是有些困難的。這在於上經並非是純粹自然性的，下經也並非是純粹人類性的。毋寧說，上下兩經其實都共同關涉到自然和人類的現象。因此，一直困擾著人們的難題是：六十四卦究竟是依據什麼原則來排列其順序的？這裡必須考慮到卦象之間陰陽的關聯。

其實人們已經發現到，六十四卦在乾坤作為開端確定之後，每卦之間的關係基本上不是相反的，就是相因的。所謂相反，是一個事物在發展中成為了另外一種事物，於是，前卦是肯定，後卦是否定；所謂相因，是一個事物和後一個事物構成因果關係，於是，前卦是原因，後卦是結果。

整個六十四卦就是依此原則而構成了一個陰陽大化的整體。這個整體也包括了開端、中間和終結。但終結是“未濟”，也就是未完成。它實際上指向了一個新的開端。這意味著易的有限蘊含著無限。無限性正是對於有限性的否定。

《周易》對於六十四卦和爻都有簡單的說明，這便是卦辭和爻辭。

“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 《周易》在觀物取象和假象喻意之後，就是以言表意。雖然就《周易》自身的表達結構而言，象和意優先於言辭，但言辭自身絕非是可有可無的。相反，正是言辭才真正表達出象所含有的意，也才使意義充分地顯現出來。如果沒有言辭的話，那麼《周易》只是一部無人能懂的天書。只是有了以言釋象之後，它才真正成為了一部天人之書，一部透過語言向人的心靈敞開了天的奧妙的書。

卦爻辭主要是對於卦象及其變化作出描述並給予判斷。“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者也。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辯吉凶者存乎辭，憂悔吝者存乎介，震無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小大，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卦爻辭針對事物具體的情況提出具體的判斷，而分成吉凶、悔吝、無咎等。它們表明了事物在其發展過程中吉凶的不同層次。這也提醒了人們針對不同的情況採取不同的措施。

基於上述特點，《周易》的卦爻辭就不是一般的語言，而是一種神奇的語言。彷彿神靈一樣，它知道一切，能告訴人們尚未知曉的事物的真相。“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二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 正是因為卦爻辭深入細緻地說出了陰陽變化的道理，所以《周易》能夠揭示人的命運和事物的發展。

本文節選自《論國學》（外文版：《論中國智慧》），作者系武漢大學哲學教授。本文圖片來源網路，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