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銅印挖掘出一個國:長白山下800年東夏古城顯真容

考古專家證實,位於吉林省圖們市的磨盤村山城就是古代神秘東夏國的南京城。這項發現在2021年,入選“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那麼,它到底是一座怎樣的遺址?古國東夏僅存在了19年,因何建立,又因何滅亡?

11月27日,上游新聞(報料郵箱:cnshangyou@163。com)記者從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瞭解到,自2013年起,該所對磨盤村山城遺址進行主動性考古發掘工作,9年來累計發掘面積7400餘平方米,出土各類遺物5000多件。浙大城市學院副教授兼圖們磨盤村山城考古隊執行領隊徐廷表示:“東夏國曆史在史書上記載很少,這個遺址有助於進一步瞭解800多年前這一短暫割據政權的興衰史。”

一方銅印挖掘出一個國:長白山下800年東夏古城顯真容

▲磨盤村山城位置圖。圖片來源/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一方銅印揭開長白山下的秘密

在我國東北地區,長白山一直都是個特別的存在。長白山歷史悠久,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發源地之一。在各類文學作品中,長白山屢屢被提及,但是古國東夏,卻一直蒙著神秘的面紗,少有人知。

記者從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瞭解到,公元十三世紀初期,我國北方正值金、元兩代交替之際,塞北烽煙四起,蒙古鐵騎與女真大軍展開了一場關於政權的殊死搏殺。在這個時期,東北大地上存在過一個鮮為人知的女真族政權——東夏國。

浙大城市學院副教授兼圖們磨盤村山城考古隊執行領隊徐廷介紹,東夏國始建於1215年,系金末元初東北地區一名叫蒲鮮萬奴的將領建立的地方割據政權。當時蒙古與金國之間的軍事角逐中,蒙古的實力不斷崛起,切斷了金國東北和中原地區的聯絡。就在這個時間,蒲鮮萬奴自立為王,建立了國家,其疆域東至日本海,西至長白山區張廣才嶺一帶,北到松花江中游,南至今朝鮮的鹹境道。牡丹江、圖們江、綏芬河流域是其主要活動區域。公元1233年,東夏國被蒙古軍隊所滅。

考古人員發現東夏國南京城的線索,最早始於1954年一枚銅印的出現。在此之前,東夏國只存在於史書中,相應記載只寥寥數語。

據介紹,1954年,圖們市長安鎮一個農民在山上撿到一塊方方正正的金屬,背面有長方板狀手柄,上面刻著幾行看不懂的文字。

山上撿到“寶貝”,引起文保人員的關注。此後,當地博物館工作人員將這件金屬塊移交給吉林省博物館。經專家確認,這是一枚銅印,上面刻有篆書“南京路勾當公事印”,側面以及背面刻有“南京行部造”以及“天泰三年六月一日”的字樣。

一方銅印挖掘出一個國:長白山下800年東夏古城顯真容

▲監支納銅印,監支納為金國設定的官職,主管支出和收儲。圖片來源/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南京路是行政區域名稱;勾當公事,則指職銜名稱,是金代地方的政府官員。這枚銅印上最重要的線索則是“天泰”二字。歷史上僅有東夏國曾以天泰為年號。

磨盤村山城與歷史上的東夏國有何關聯?這裡是否就是東夏國的南京城呢?

為了準確認識磨盤村山城的年代、性質和空間佈局,經國家文物局批准,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於2013年至2020年,對磨盤村山城連續開展了長達9年的主動性考古發掘工作,累計發掘面積7400餘平方米,勘探範圍超過20萬平方米,調查範圍達20平方公里。

一方銅印挖掘出一個國:長白山下800年東夏古城顯真容

▲磨盤村山城遠眺圖。圖片來源/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800年前鐵鏃和礌石見證古城

2013年9月,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組建考古隊,對銅印發現地磨盤村山城展開主動性考古發掘工作。讓人驚喜的是,考古隊很快就在多處地點發現了瓦當、滴水、鴟吻等建築構件。

據瞭解,磨盤村山城遺址位於圖們市長安鎮磨盤村南部一處獨立的山體之上,北、東、南三面為布林哈通河環抱,西側距離延吉市區不足5公里。城內最高點海拔388米,山城充分利用自然山勢,城垣沿山脊和山腹修築,平面呈闊葉狀,周長4549米。城內多為平緩坡地,地表可採集到大量磚瓦等建築構件。

圖們磨盤村山城考古隊執行領隊徐廷告訴記者,“裝飾性建築構件的發現,直接抬升了建築的規格水平。”

此後,考古隊員又在城內兩處山谷的的谷口,發現兩個狹小的山谷內平坦的腹地,兩個谷口是出入山城的必經之路發現了城門。考古人員還在此發現了人工修葺規整的門垛,內側的邊石還發現儲存的非常好的地柎等相關附屬設施,相關發現也證實了考古隊的猜想。

隨著發掘的深入,山城的佈局逐漸明朗。根據城牆轉折、豁口等特徵,將城牆劃分為26段,逐一建檔立卡。在調查工作的基礎上,考古人員選擇部分豁口和牆體進行了解剖,山城城牆的內部結構和城門的位置陸續被確認。

據介紹,山城共設定7座城門,其中4處帶甕門。此前發現的兩處狹小山谷出口被考古隊標記為東門(1號門址)和北門(2號門址),這兩座城門封堵了山城北側僅有的兩處狹小山谷出口,均帶有甕城。

甕城,是指建在城牆外面的那層甕牆,和城牆形成一個弓箭形狀,中間就是甕城,這樣敵人來了之後,就會被困在甕城裡,成為“甕中之鱉”。發掘過程中,考古人員在山城東、北兩處城門內,都發現了鐵鏃和礌石。礌石是古代作戰時用來從高處拋下,打擊敵人的一種遠距離攻擊武器,八百年之後,這些礌石成為那段歷史的有力見證。

東門甕城平面近扇形,甕牆土築,夯層明顯,東段水毀。北門甕城平面呈弓形,甕牆筆直,兩端與南側半弧形城牆相接。甕牆土石混築,分兩次修築,內部為夯土牆,後在夯土牆兩側加築石牆。北門東西兩側城牆沿山腹向兩側山脊爬升,至最高點轉角處修建了兩座角樓,視野極為開闊。1號角樓為方形的高臺建築,西、北、東三面以人工修整的塊石壘砌,內部填充碎石和黃沙,南側與城牆連線。

透過對城牆進行了解剖,確認城牆為早晚兩期修築,早期牆體利用塊石錯縫壘砌,外牆面向上逐層略有收分,非常規整,現高在4米左右。晚期直接利用原有牆體,在牆頂壘塊石加高後,兩側填土夯實加固。研究資料表明,早期城牆的始建年代應在公元8世紀前後。而晚期牆體的年代資料基本集中在公元十二至十三世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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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盤村山城東城門。圖片來源/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蒙古大軍攻破山城付之一炬

“為了克服磨盤村山城遺址地表植被茂盛調查不易的困難,考古隊採用低空鐳射遙感和濾植技術成功,獲取了山城航拍影像圖和DEM圖。”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安文榮說,結合地表踏查和基礎測繪,考古隊共發現疑似臺地215處,疑似建築址9處,疑似半地穴房屋43處,石頭房屋15處,坑179個,疑似路5條,疑似臺階1處。

據悉,經考古調查和鑽探,考古隊在山城西區發現了疑似的宮殿區位置。宮殿區由坐南朝北的若干人工臺地構成,臺地上建有帶大型火炕的建築,建築外圍可見修琢規整的大型礎石,還一處大型建築基址內發現了宮殿殿址。進入宮殿,沿著中軸線有三座宮殿殿址自南向北順坡依次排列,兩側另有若干配殿,宮殿區周邊還有三座小城及部分居住址遺蹟。現場挖掘出很多東夏時期的高等級建築構件瓦片,灰色瓦片,透過對這些建築構件空間位置的分析,未來有機會能夠復原這些建築的面貌。說明當年的宮殿建築是以基礎石為地基,上面用木頭固定,房頂由灰色瓦片覆蓋。

從當時的社會發展水平看,由於普通的老百姓只能住在茅草房裡,考古隊猜測,能夠住這樣的房子,說明房主人很有可能是達官顯貴,甚至是國王。

在對山城中區建築群發掘的過程中,考古隊還發現了一座古代的大型倉儲遺址,並出土了粟、紅小豆、小麥等多種糧食作物。

上游新聞記者從吉林省考古研究所瞭解到,糧倉遺址位磨盤村山城中部建築群北側,由五排礎石構成,東西長21。25米,南北寬7。5米,四周環繞排水溝,遺址上散落大量陶質建築瓦件。這種特殊的建築格局,鮮見於以往我國已發掘的金代遺存中,是東夏國獨有建築形式。

考古人員在建築遺址中發現了大量已經炭化的糧食作物,遍佈建築基址。考古人員對遺址內外出土的炭化糧食進行了浮選、鑑定,確認建築址內出土的糧食以粟為主而且較純淨,建築基址外側西北角出土的糧食以紅小豆為主,另有少量的黍、小麥、蕎麥。

考古人員猜測,這些糧倉應該是在蒙古大軍攻破山城的時候被付之一炬的,房屋倒塌掩埋了未燃盡的糧食並炭化,才使得如此大量糧食得以留存地下8個多世紀。

考古隊近年來在磨盤村山城遺址內還發現了各種與農業生產有關的生產工具,如鐵斧、鐵鎬、鐵鐮、石磨盤等,連同此次發現的糧倉。種種考古發現,說明這一時期的農業生產已相當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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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號建築基址炭化糧食出土場景。圖片來源/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山城宮殿力證東夏國南京故址

直到現在,仍有許多未解的謎題:山城中發現的糧食是誰儲藏的?這座山城究竟是否是東夏國城池南京城?

直到2019年,一枚帶有文字的銅印出現在糧倉不遠處,上面的文字也使考古隊員對糧倉有了新定義。據徐廷介紹,考古隊對2號建築基址清理的過程中,在南側排水溝內發現了一枚銅印,印文為“監支納印”。

據悉,這枚銅印平面呈正方形,方柱狀鈕,邊長6。3釐米,重516。7克。正面邊框內陽刻“監支納印”,背面刻“天泰四年五月造”,印鈕頂端陰刻“上”字。

據《金史》記載:“監支納,正八品,掌支納諸物”。也就是說,監之納為金國設定的官職,主管支出和收儲。天泰四年也就是公元1218年,這個時間正是蒲鮮萬奴自立後,將國號改為東夏的時間。

由此推測,山城中糧倉就是東夏國重要的官方倉儲機構。同時,從地層學角度,也確鑿無疑地指明山城晚期遺存屬於東夏國。結合山城歷年來開展的調查與勘探工作,城址佈局日漸清晰,特別是山城宮殿區的發現,進一步使人確信這座山城即是東夏國南京故址。

高大的城牆、險要的角樓、帶甕牆的城門、獨特的大型建築址,高等級院落、小型冶煉作坊、豐富的遺物……9年時間裡,考古隊員們發現的每一件文物、每一處遺存,都為還原東夏王朝的歷史提供了有力佐證。

據悉,目前已確認遺址主要包含兩期文化遺存,其中晚期遺存屬於金末地方割據政權東夏國,為東夏國南京城故址,早期遺存的年代在公元7至8世紀之間。

徐廷表示,東夏國南京城的考古學發現,填補了中國東夏國考古研究的空白,有利於提升中國在東夏國曆史研究上的話語權。

徐廷介紹,這是吉林省考古史上發掘時間最長的專案,從目前的收穫看,對東北亞歷史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義,未來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將進一步做好這座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

上游新聞記者 張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