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魏芳柏:揹簍逸事

“小揹簍,晃悠悠,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每當聽到這首熟悉的歌曲,我的腦海裡就禁不住浮現起父親編織揹簍的那一幕幕情景。

我的家鄉坐落在湘西烏龍山中的一個偏遠小山村,這裡“青山郭外斜,竹樹村邊合”,成片的斑竹、水竹、山竹等各種竹子在山寨裡競相生長。微風吹拂,它們發出“沙沙”聲,在山寨的上空不停地“招搖”。這樣的環境,造就了我們村是十里八鄉聞名的“篾匠之鄉”。青壯年男人就地取材,幾乎個個都是編織揹簍的高手,而我的父親,就是其中傑出的代表之一。因而,他編織的揹簍深受當地老百姓的歡迎。

揹簍由簍底、簍腹、簍口三部分構成,主要有“背東西”的功能。它裡面可以直接盛放鋤頭、柴刀、撮箕等農具,也可以盛裝泥巴、沙子、石灰等建築材料,如果是一捆柴、一捆甘蔗、一根樹木等長條形的物體,就可以直接橫亙在揹簍的簍口上。往深處講,其實揹簍能背萬物,悲傷抑或快樂,失望或者希望。在農事活動中,它能背犁頭、鐮刀等,開啟生活的希望;在走親戚或者娶親等喜慶活動中,它能揹小孩、傢俱、禮幣等,襯托喜氣洋洋的氛圍;在收穫勞動成果的活動中,它能背穀子、包穀、桐子、茶籽,呈現一派豐收的喜悅。即使揹簍空空如也,其實也可以將大山裡的歡樂揹回家。

小時候,父親一年四季幾乎都待在家裡,專注於編織揹簍,一般每天能編織2至3個。而我和母親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有時候連飯也端到父親的手上,因為父親是家裡的“搖錢樹”,我們必須要好好“伺候”。父親說,編織揹簍最好用斑竹這種竹子,它不僅色道金黃,賣相好,還十分結實耐用;若用山竹或者水竹,揹簍的色彩就比較暗淡,且質地比較柔軟,不太實用,賣不上好價錢。

編織揹簍時首先要到竹林裡去選竹材。父親一般選擇一根就能編織一個揹簍的竹料,斑竹太小或者太大,一般不會進入他的“法眼”。斑竹選好後,將其從底部砍斷並扛回家放在空曠的堂屋裡,便於父親施展自己的技藝和才華。然後,父親用鋸子將一根斑竹鋸成三段,每段約2米來長,同時用蔑刀將竹節打磨得光滑、平整。緊接著,父親拿起蔑刀對著2米長的斑竹,將其“嚓嚓嚓”地劈成篾條、篾片、蔑絲、黃蔑等編織揹簍所需的各種規則的竹件。篾條主要削取斑竹的表皮部位,寬約1釐米,厚約5毫米,用於構築整個揹簍的骨架;篾片用於構築揹簍的底座;蔑絲是削取斑竹的表皮部位,寬度、厚度均為3毫米左右,用於在骨架上來回編織;黃蔑需削去表皮部位後,保留黃色的竹心,寬度、厚度均在2毫米左右,用於給揹簍的中間部位編織花邊,使揹簍更加美觀。

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後,就正式進入編織揹簍的環節了。把24根2米長的篾條均勻地鋪在地上,並相互交叉,中心部位有意做成幾個圓孔,用15釐米長的竹片把圓孔貫穿插滿,再用蔑絲繞織這些部位幾圈,於是,就形成了一個直徑為15釐米的圓盤,我們稱其為“簍底”。簍底做好後,從底座四周慢慢把篾條往上翻卷(青皮向外),再用繩索把篾條牢牢套住,或者把翻卷的篾條塞入長板凳兩腳之間的空隙,也起固定作用。篾條定型後,就用蔑絲在篾條上一層層地往上編織,還不時地用蔑刀的手柄將其捶打,使之紮緊扎牢。當蔑絲編織到揹簍的簍腹後,就該編織黃蔑了。黃蔑須編織兩路,每一路約5釐米左右寬。黃蔑編好後,再用蔑絲往上編織,直至揹簍收口。編織簍口很有講究,需把篾條順著一個方向壓緊壓實,並將竹條的頂端最終固定在揹簍簍口的內側,並整齊排列,看上去比較美觀。此時,一個完整的揹簍還沒有完全編織完成,還要將揹簍左右兩側各裝一條蔑絲編織的細帶子,細帶一端從稍微低於簍口的部位穿出來,從黃蔑部位插進去,再從簍底部位扯出來,然後與細帶的另一端在簍底固定,打成死結。細帶是連線揹簍和人的軀體的“紐帶”,便於將揹簍穩穩地依附在肩膀上,從而承載揹簍和揹簍裡的負荷。

從揹簍的外觀看,它高約60釐米,像一個不太規則而又中空的圓柱體,從下往上慢慢將開口擴大。如果平行於地面,給背籠截一個剖面圖的話,每一個剖面均是一個規則的圓面,最下面的圓面直徑約15釐米,上端開口處的圓面直徑約30釐米。

父親的揹簍編織期一般為4天,第5天,就要對揹簍進行銷售了;銷售之後再進行為期4天的編織,再對其進行銷售,如此迴圈往復。這樣安排,一是不造成揹簍的積壓和乾枯;二是時間上與我們家鄉的三、八趕集日剛好相對應。在4天時間內,父親可以編織8至9個揹簍,有時多達12個。

趕集時,父親起得很早,隨便熱一下飯菜草草進食後,就匆匆上路了。走在路上,父親肩上的揹簍重疊得像小山似的,足足有兩米多高。這座小山貼著父親的身軀,顫巍巍地朝集市方向移動,最終消失在茫茫的風煙裡。

父親去趕集後,我和夥伴們就在家鄉的一座涼亭橋上等待,我們各有各的等待,從早上一直守候到下午,眼睛一直注視著趕集的那個方向。我盼望父親從街上給我買來“油粑粑”“水果糖”等零食,因為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時代,能夠吃上水果糖、油粑粑等美味,那是無比快意的事情啊。而趕集回來的父親總是能夠滿足我的慾望,還興高采烈地對我說,這個逢場揹簍很好賣,5元錢一個。除了買零食,還買了全家人都喜歡吃的牛碎肉和豬肺,一家子又可以改善生活了!我的心裡美滋滋的,跟在父親的身後,興奮地一蹦一跳的朝家裡走去。

由於父親一年四季編織揹簍,自家的竹林漸漸被砍伐殆盡,形成了“草盛竹苗稀”的局面。為了保障竹林的繁衍生息,父親不得不從“宋巴且”“麻料”等遠處盛產竹子的村莊購買斑竹。“宋巴且”離家大約離家有10公里,且有7公里左右的水路,3公里左右的陸路。那時候,交通不太方便,父親不能借助汽車等交通工具的力量,只能使用人力,採取“水陸並進”的方式,慢慢將竹子搬運回家。父親將斑竹紮成竹排,身體站在竹排的前端,並用竹篙控制竹排的方向,慢慢順水而下;如果,遇到險灘,父親則跳下竹排,乾脆在岸上觀望,任竹排隨意漂流而下。在下一處水勢平緩處,父親再爬上竹排,再度控制竹排的走勢。大約3個小時後,竹排算是艱難地完成了“水路歷程”,這也幾乎淘盡了父親的體力。3公里的陸路雖短,但崎嶇難行,且有400米左右長的斜坡,要穿過就更不容易了。父親將竹子扛在肩膀,並用一根木棒做支撐,艱難地走在坡坎上,身體戰戰兢兢,十分吃力。他既要擔心腳步是否堅實穩當,又要擔心竹子的前端是否碰撞上石壁、樹木等障礙物。一旦碰撞,肩上的竹子將滑落到底下的山谷裡,一切將前功盡棄。在我的印象中,竹子總能夠安全抵達家裡,沒有出現滑落事件。除了我們幫忙之外,更多的是父親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和耐心地堅持,做到了既抬頭看路,又走好了腳下的每一步。所以,在搬運途中,父親得全身心投入,每邁出一步都要發出“哎嗨哎嗨”的有節奏的呻吟,從而排解身上的疲勞;豆大的汗珠也不時地從額頭上滾落而下,灑落一地,打溼了深深淺淺的腳步。

揹簍啊,你承載了兒時許多美好的回憶,也時時提醒我,美好生活要靠自己辛勤去編織,去創造。沒有辛勤的汗水,哪有幸福的熱淚!剎那間,“小揹簍,晃悠悠”那委婉的旋律又在我的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