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註釋(二)補正

《中庸》註釋(二)補正

原文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譯文

】天以陰陽變化,降為至善以立人者,稱做性。隨順此天性之至善而行者,稱做道。修道儘性以合於天,乃至化成天下,稱做教。

註釋

[1] 總說

宋·黎立武《中庸指歸》

:“周德衰而大德隱,夫子沒而微言絕。子思憂之,乃取平日所聞於父師者,著而為書。首之曰‘命’、‘性’,曰‘道’、‘教’者,所以著名篇之旨也。‘命’、‘性’,中也。‘道’、‘教’,庸也。繼之曰‘中’、‘和’,曰‘大本’、‘達道’者,所以明性道之蘊也。”

《中庸分章》

:“中庸之德至矣,而其義微矣。首章以‘命’、‘性’、‘道’、‘教’明中庸之義,以‘戒’、‘懼’、‘謹’、‘獨’明執中之道,以‘中和’明體用之一貫,以‘位育’明‘仁誠’之極功。”

朱熹《中庸章句》

:“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為道,聖人之所以為教,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學者知之,則其於學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於此首發明之,讀者所宜深體而默識也。”

《四書或問》

:“子思以是三言著於篇首,雖曰姑以釋夫三者之名義,學者能因其所指而反身以驗之,則其所知,豈獨名義之間而已哉?蓋有得乎天命之說,則知天之所以與我者,無一理之不備,有以得乎率性之說,則知我之所得乎天者,無一物之不該。有以得乎修道之說,則知聖人之所以教我者,莫非因其所固有而去其所本,無背其所至難,而從其所甚易。由是以往因其所固有之不可昧者,而益致其學問思辨之功;因其所甚易之不能已者,而益致其持守推行之力,則夫‘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豈不昭然日用之間,而‘修道之教’,又將由我而後立矣?”

宋•衛湜《禮記集說》:臨邛魏氏(了翁)曰:

“大易,聖人所以開物濟民者也。首於《乾》、《坤》,發明性善之義,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凡各正性命於天地間者,未有不資於元。元則萬善之長,四德之宗也。猶慮人之弗察也,於《繫辭》申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猶曰是理也,行乎氣之先,而人得之以為性云爾。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則又示人以知禮成性,道義皆由此出也。而終之曰:‘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則《易》之為書,其大本要道,顧有先於此者乎?故子思於《中庸》,撮其要而言之。若曰天所以命於人則謂之性,率乎性而行之則謂之道,即是道而品節之以示訓,則謂之教。嗚呼!聖賢之心,後先一揆。故《中庸》之首,則《易》與誥、誓之首也。”

馬氏(睎孟)曰

:“自‘天命之謂性’至‘率性之謂道’,則天人之理備矣。自‘率性之謂道’至‘修道之謂教’,則物我之治具矣。有以得於天而不遺於人,有以治於我而不遺於物,此其道所以具天地之純、古今之大體也。”

晉(嚴)陵錢氏(文子)曰

:“‘性’、‘道’、‘教’三者,一篇之大旨。命,猶畀付也。天所畀付,非人所能。人所能者,率性修道也。性無不善,循而行之,是之謂道。道有品節,修而全之,是之謂教。自‘道不可離’而下,所以詳言‘率性之謂道’。自‘哀公問政’而下,所以詳言‘修道之謂教’。自‘仲尼祖述’而下,所以詳言‘天命之謂性’。”

新定顧氏(元常)曰

:“以‘中庸’名書,而發端之詞若此,明‘中庸’即‘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之教’也。此性本體清明廣大,所謂太極者也。良知良能具焉,萬善出焉。曰‘中’,曰‘庸’,聖人所以明此性之德爾。人之生也,均稟此性。以形體言之,天亦由此理而生,由此理而執行。今而曰‘天命之謂性’,不以形體論,而以義理言之也。自然之理,謂之天。天之有命,理之所不容違者也。人性本於自然,不得不然,故曰:‘天命之謂性。’人偽不萌,順理而動,聖人之能事畢矣。故曰:‘率性之謂道。’由是而有所述作,以綱理世變,以啟迪人心,故曰:‘修道之謂教。’”

清•康熙《日講四書解義•中庸上》(卷二)

:“此一章書,是子思正道統之傳,以明天人合一之理。首節乃先言道之所自來也。”

[2] 天命之謂性

《尚書·湯誥》:

“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恆性,克綏厥猷惟後。”

漢·孔安國《傳》

:“皇,大。上帝,天也。衷,善也。”

唐·孔穎達《疏》

(卷七):正義曰:“天生烝民,與之五常之性,使有仁、義、禮、智、信,是天降善於下民也。天既與善於民,君當順之,故下《傳》雲順人有常之性,則是為君之道。”

宋·蘇軾《書傳》

:“衷,誠也。若,順也。仁義之性,人所鹹有,故言天降也。順其有常之性。其無常者,喜怒哀樂之變,非性也。能安此道,乃君也。”

宋·黎立武《中庸指歸》

:“夫‘恆性’之秉,謂命之中,即此中也,即所謂‘天命謂性’也。順性以‘綏猷’,有則以定命,即庸也,即所謂‘修道謂教’也。”

《左傳·成十三年》

:“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

唐·孔穎達《春秋左傳註疏》

:“命雖受之天地,短長有本。順理則壽考,逆理則夭折。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法則,以定此命。言有法則命之長短得定,無法則夭折無恆也。”

漢·鄭玄《禮記注》

:“天命,謂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謂性命。”

唐·孔穎達《禮記註疏》

:“案:

《易·乾·彖》

雲‘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是也。天本無體,亦無言語之命,但人感自然而生,有賢愚吉凶,若天之付命遣使之然,故云‘天命’。老子云:‘道本無名,強名之曰道。’但人自然感生,有剛柔好惡,或仁、或義、或禮、或知、或信,是天性自然,故云‘謂之性’。”

朱熹《中庸章句》

:“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

《四書或問》

:“天所以命乎人者,是則人之所以為性也。蓋天之所以賦與萬物而不能自己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體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則曰‘元亨利貞’,而四時五行,庶類萬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則曰‘仁義禮知’,而四端五典,萬物萬事之理,無不統於其間。蓋在天在人,雖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則未嘗不一。在人在物,雖有氣稟之異,而其理則未嘗不同。此吾之性所以純粹至善,而非若荀楊韓子之所云也。”

宋·黎立武《中庸分章》

:“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蓋自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而人生焉。無極之真,乃先天大易生生之理,為天地之中,人得之以成性。二五之精,乃後天形氣變合,化生鍾秀於人,人得之以成質。性,形而上也。質,形而下也。命也者,其理氣合凝之初,天人賦受之際乎?然氣有清濁厚薄,故質有高下美惡。惟性初一真,靈明靜虛,人人之所同得。萬理根於斯,萬善萌於斯,蓋‘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者也。”

宋•衛湜《禮記集說》:河南程氏(頤)曰: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者,天降是於下,萬物流形,各正性命者,是所謂性也。循其性而不失,是所謂道也。”

藍田呂氏(大臨)曰

:“‘性’與天道一也。天道降而在人,故謂之性。”又:“中者,天道也,天德也,降而在人,人稟而受之,是之謂性。《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傳》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此人性所以必善,故曰:‘天命之謂性。’”

延平楊氏(時)曰

:“性,天命也。命,天理也。道則性命之理而已。《孟子》道性善,蓋原於此”,“性、命、道,三者一體而異名,初無二致也。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從言之異耳”,“堯舜所以為萬世法,只是率性而已。所謂率性,循天理是也。”

涑水司馬氏曰:

“性者,物之所稟於天以生者也。命者,令也。天不言而無私,豈有命令付與於人哉?正以陰陽相推,八卦相蕩,五行周流,四時執行,訊息錯綜,變化無窮。庶物稟之以生,各正性命,其品萬殊。人為萬物之靈,得五行之秀氣,故皆有仁、義、禮、智、信,與身俱生。木為仁,金為義,火為禮,水為智,土為信。五常之本,既稟之於天,則不得不謂之天命也。水、火、金、木,非土無依,仁、義、禮、智,非信無成。《孟子》言‘四端’,苟無誠信,則非仁、義、禮、智矣。夫人稟五行而生,無問賢愚,其五常之性必具,顧其少多厚薄則不同矣。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厚於此而薄於彼,或厚於彼而薄於此,多且厚者為聖賢,少且薄者為庸愚。故曰:‘天命之謂性。’”

[3] 率性之謂道

《易·說卦》:“

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朱熹《中庸章句》

:“率,循也。道,猶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則其日用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

《四書或問》

:“天命之性,仁義禮知而已。循其仁之性,則自父子之親,以至於仁民愛物,皆道也。循其義之性,則自君臣之分,以至於敬長尊賢,皆道也。循其禮之性,則恭敬辭讓之節文,皆道也。循其知之性,則是非邪正之分別,亦道也。蓋所謂性者,無一理之不具。故所謂道者,不待外求而無所不備。所謂性者,無一物之不得。故所謂道者,不假人為而無所不周,雖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體,然其知覺運動、榮瘁開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於虎狼之父子、螻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睢鳩之有別,則其形氣之所偏,又反有以存其義理之所得,尤可以見天命之本然,初無間隔,而所謂道者,亦未嘗不在是也。是豈有待於人為,而亦豈人之所得為哉?”

宋·黎立武《中庸分章》

:“性者,道之體也。其本體曰仁而已,其變體曰五常。道存乎五常,達道存乎五典。五常備諸己,五典施諸人。盡己盡人,惟至誠合內外之道。仁始於父子,而胞與推焉。義始於君臣,而絜矩推焉。禮始於夫婦,‘三千’、‘三百’推焉。知始於長幼,而親疎隆殺推焉。信始於朋友,而與國人交推焉。未發存諸己,發則施諸人。存諸己者,性初固有之真。施諸人者,性分當然之則。此大本所以為達道,率性所以謂之道也。”

宋•衛湜《禮記集說》:延平楊氏(時)曰

:“如《易》所謂‘聖人之作《易》,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也。”

[4]

修道之謂教

《易·繫辭》:

“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宋·張浚《紫巖易傳上》(卷七)

:“聖人用易以成其德業,心術之妙,與天地為一,所不可得而見也,而著諸天下,見諸行事。曰知,曰禮,庶幾其可以推明之。聖人清明之知,仰稽於天。道德仁義之化,自是而行,故德以之日新。聖人中正之禮,俯則於地。綱紀法度之數,自是而出,故業以之富有。天地之道,聖人實體之於身,所以德業盛大,足以配天地而成其能。夫聖人非體天地也,體易也。易與天地,非一非二,故曰:‘天地設位,易行乎其中矣。’嗚呼!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易道具於所性之中,與生俱生,率而成之,存者存矣。若道若義,自我流出,無不悉契天人之心。德業之崇廣,其孰御之哉?聖人勉後世而進之於易,是以發其微端於此雲。”

朱熹《中庸章句》

:“修,品節之也。性道雖同,而氣稟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聖人因人物之所當行者而品節之,以為法於天下,則謂之教,若禮、樂、刑、政之屬是也。”

《四書或問》

:“言聖人因是道而品節之,以立法垂訓於天下,是則所謂教也。蓋‘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人雖得其形氣之正,然其清濁厚薄之稟,亦有不得不異者。是以賢智者或失之過,愚不肖者或不能及,而得於此者亦或不能無失於彼。是以私意人慾或生其間,而於所謂性者不免有所昏蔽錯雜,而無以全其所受之正。性有不全,則於所謂道者,固以有所乖戾舛逆,而無以適乎所行之宜。唯聖人之心,清明純粹,天理渾然,無所虧闕,故能因其道之所在而為之品節防範,立法以教於天下,使夫過不及者,有以取中焉。蓋有以辨其親疏之殺,而使之各盡其情,則仁之為教立矣。有以別其貴賤之等,而使之各盡其分,則義之為教行矣。為之制度文為,使之有以守而不失,則禮之為教得矣。為之開導禁止,使之有以別而不差,則知之為教明矣。夫如是,是以人無知愚,事無大小,皆得有所持循據守,以去其人慾之私,而復乎天理之正。推而至於天下之物,則以順其所欲,違其所惡,因其材質之宜,以致其用制其取用之節以遂其生,皆有政事之施焉。此則聖人所以財成天地之道,以致其彌縫輔贊之功,然亦未始外乎人之所受乎天者而強為之也。”

宋·黎立武《中庸分章》

:“人同此性,則同此道,然或氣稟不齊,不能知其固有,不能全其本然,所貴乎為聖、為賢、為君、為師,盡己之性,以盡人之性,言行以為法則,禮制以為品節,政令以為範防,使斯民節其情,復其性而由其道,是之謂教。夫天命謂性者,太極所以行也。率性謂道者,人極所以立也。修道謂教者,皇極所以建也。此中庸之義也。”

宋·鄭剛中《周易窺餘》(卷五)

:“聖人之教,能盡己之性,以盡物之性,則教無不善矣。”

解讀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章首三句是《中庸》全書之總綱,旨在解釋“中庸”之義,而“性”、“道”之別、天人合一之理已涵在其中。程、朱以來,不少注者重視以《周易》解讀《中庸》,從不同角度對這三句話進行詮釋,對於把握“天命”、“性”、“道”、“教”幾個名詞之間的關係和理解三句話中所包含的義理頗有裨益,可以作為傳統註釋的補充。茲選取幾種有代表性的觀點略作梳理分析。

一、以《易》之《乾》“九二”、《坤》“六五”解章首

《乾》“九二”《文言》

: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閒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坤》

:“六五,黃裳元吉。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文言》:“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

宋·黎立武《中庸指歸》

:“《書》曰‘帝降’,《傳》曰‘民受中降’。受之初,具天地之全,涵先天之妙。在《乾》‘九二’,人道之始,故曰‘龍德正中’,而進乎天德,此中之體也。在《坤》‘六五’,心君之位,故曰‘黃中通理,正位居體’,此中之位也。

○道之大,原出於天。自龍圖出而人文闡,羲畫具而文籍生,故易者,群經宗祖也。《乾》‘九二’曰:‘龍德而正中。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閒邪存其誠,德博而化。’又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然則中庸之所以名,與夫誠以盡中庸之性,化以極中庸之功,學問思辨以明中庸之道,蓋本諸此。中庸之道,獨於《乾》‘九二’明之,何也?《乾》‘二’,人道之始也。中庸,人道之本也。卦列三畫,以象三才。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自卦之象言之,則人為中;自卦之體言之,則君位為中;自卦之德言之,則大本為中。一爻具三義,其實相為表裡也。

○兼山氏曰:“極天下至正謂之中,通天下至變謂之庸。”中,其體也;庸,其用也。聖人得於中,用於天下。得於中者,合‘性’、‘命’言之;用於天下者,兼‘道’、‘教’言之,皆主人道為言也。嘗求數之未形,見天地之數起於中合,中合之變起於自然,而不可推移。故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性者,本於天命,而物之大原,儘性則無餘事矣。循是而行焉謂道,修是而行焉謂教。性也,道也,教也,內外相成之道,是三者得之,然後為中庸之道。”

黎氏的觀點主要來自程門弟子兼山氏郭忠孝,以中指性、庸指道,都是就人道而言。中,是“太極之真”,與程門另一弟子呂大臨意思接近,“中者,天道也,天德也,降而在人,人稟而受之,是之謂性。”性為道之體,其本體為仁。道即存乎人倫之中。因此,章首三句,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聖人得於中,用於天下”。

《乾》“九二”為人道之始,“龍德而正中”,即“天命之性”。“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閒邪存其誠,德博而化”、“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即率性修道,所謂至誠儘性,明中庸之道,化成天下,皆由此而來。《坤》之“六五”為“心君之位”、中之正位。其理指有土有民,乾非坤土,無以成其位。人心虛中而應天地,象坤之中虛。意思大概是說,聖人心涵太虛,立天下之正位而不失其節,如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宋·林慄《周易經傳集解》(卷一)

:“黃中,天之色也,於五行為土,於五事為思,於五常為信。仁義禮智皆出乎信,故黃為通理;東西南北皆準於中,故黃為正位;四支百體皆聽於心,故黃為居體,六五之謂矣。黃之為色,煜然而有光輝也。故曰‘美在其中’。陰之獲陽,斯為美矣。猶‘六三’之‘含章’也。孟子曰:‘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其暢於四支,發於事業之謂乎!”

宋·郭雍《郭氏傳家易說》

(卷一): “君子有至美之德,能通天下之理,故可以正君之位,居君之體,而德與位稱也。是以近而暢於四支,大而發於事業,見於四方萬里之遠者,無非在中之美德也。充之足以保四海,是為美德之至。夫聖人治天下國家之道,必本於正心修身之微,是以‘六五’君子之發於事業者,蓋由在中之美,能通天下之理而已。”

二、以《繫辭上》第五章註解章首

《繫辭上》第五章

原文: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佔,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清•乾隆《御製文二集•讀〈易•繫辭上傳〉第五章書義》(卷三十六)

(梁國治、董誥編):“此章與《中庸》首章相表裡,子思或有承乎是章之義乎!蓋‘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即所謂‘天命之謂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即所謂‘率性之謂道’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即所謂‘修道之謂教’也。”

清·胡煦《周易函書約注·繫辭上傳》(卷十三)

:“此章說一元之亨,著太極之大用。前四節說‘天命之性’,卻是全說天道,見道之周於天壤,兼人物,貫始終,徹微顯,日新而不窮,富有而各足,莫非陰陽之變動,因在既形以後,是布濩(散佈也)之大用,故言道。末節言易中陰陽成能而不測,莫非此道之用,與‘率性之謂道’相同,特《中庸》言人,此言《易》耳。道者在天之易,易者在人之道也。”

《御製文二集》與《約注》見解不同。胡煦的觀點,從“一陰一陽之謂道”至“日新之謂盛德”,都是在說“天命之謂性”。二者的相同點都是以“一陰一陽”指天命。“一陰一陽”,與《說卦》“立天之道,曰陰與陽”中“陰陽”的意思相同。

唐·孔穎達《周易註疏》

卷首:“案《乾鑿度》雲:孔子曰:‘陽三陰四,位之正也。’故《易》卦六十四,分為上下而象陰陽也。夫陽道純而奇,故《上篇》三十,所以象陽也。陰道不純而偶,故《下篇》三十四,所以法陰也。《乾》、《坤》者,陰陽之本始,萬物之祖宗,故為《上篇》之始而尊之也。離為日,坎為月。日月之道,陰陽之經,所以始終萬物。故以《坎》、《離》為上篇之終也。《鹹》、《恆》者,男女之始,夫婦之道也。人道之興,必由夫婦,所以奉承祖宗,為天地之主,故為《下篇》之始而貴之也。《既濟》、《未濟》為最終者,所以明戒慎而全王道也。以此言之,則上下二篇,文王所定,夫子作緯,以釋其義也。”

清·胡煦《周易函書約注·繫辭上傳》(卷十三)

:“陰陽者,太極之動,神化之妙用也。道者,大用之充周各得也,因在方動時,非形氣可執,故但言陰陽。此元之亨也,乃利貞之大用,悉出其中,故謂為道。未亨之元,即太極,是不可思議、不可言說者也。圖自兩儀,加至六畫,而萬事萬物之理悉備,皆此陰陽之疊運所為。故聖人舉天下有作有為,充週四達之道悉歸諸陰陽。夫易冒天下之道,大而經綸參贊,小而夫婦居室,語黙動靜,皆道也,皆此陰陽之充周布濩。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既形而道始可見。‘善’與‘性’,皆乾元已亨,陰陽之既形,故以為道。性,則‘保合太和’之事,故說在陰陽之後。蓋一元之理乃太極之蘊含,非可言說,其有可言,皆亨而利貞之事。‘繼’,兼賦者、受者而言,明成性之有自來,見天人之致一也。‘善’,即長善之善,從‘保合太和’來,全無戾氣,渾是生機。《乾彖》說‘各正性命’,便是賦畀之事,便是‘天命之謂性’,此義已具前節道字中。然自人受之,則為繼矣。繼則有順受無違之義。《乾》之《文言》本‘元亨利貞’說出‘長善’、‘嘉會’、‘和義’、‘事幹’,便是受者之事,便是‘率性之謂道’。然必提‘元亨利貞’四字於上,見太和之保合出於乾元,明善之所繼、性之所成有自來耳。既有所本而適出其後,是之謂繼。四德俱全,無少缺欠,是之謂成。‘成’字與‘各正’相似,利之貞也。繼兼所賦而言,成自所受而言。繼也者,此賦而彼受,相續而不絕也。”

三、以《乾》卦《彖辭》、《文言》解章首

《乾·彖》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乾·文言》

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胡煦《周易函書約注·周易上經·卦畫原始》(卷一)

:“《乾彖》言‘天命之謂性’,《文言》言‘率性之謂道’也。太和者,乾元之生氣,性命之根蒂,自乾而賦,無可分別,故渾而言之為太和。至秉受於人,則有四德之可驗矣。‘保’言其固,謂範之而無過。‘合’言其聚,謂凝之而不散。如不知《乾彖》,專言賦畀之事,則不解《周易》為聖人傳道之書。”

明·楊爵《周易辯錄》(卷一)

:“元為善之長,亨為嘉之會,利為義之和,貞為事之幹,‘天命之謂性’也。‘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率性之謂道’也。命與性一也。降自天為命,具於人為性。性與道一也。統於心為性,見於行為道。體用一原,顯微無間也。”

胡、楊的解釋,與孔氏以“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解“天命”,朱氏以四德解“天命”,以仁義禮智為“性”等諸說相承。《繫辭》“繼之者善”,亦即《乾》之四德。

四、以《說卦》解章首。

《說卦》:“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元·保巴《周易原旨》(卷八)

:“性即理。天理流行,賦予萬物,是之謂命。人所稟受,莫匪至善,是之謂性。易窮天理,使人儘性以至於命耳。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夫豈徒哉?將以教人順性命之理耳。”

漢·劉劭《人物誌·九徵》:

“含元一以為質,稟陰陽以立性。”

宋·蘇軾《東坡易傳·繫辭傳上》:

“性者,所以為人者也。非是無以成道矣。”

以上四種角度解讀,其實一理相通。胡煦雲:“道者,在天之易。易者,在人之道。在道則言陰陽,在易故言乾坤。”綜合這些材料,章首三句的意思可以理解為,太極陰陽變化,在人為性。君子以誠體仁,上合於天道,則為繼善成性以至於命。《繫辭》“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即“天命之謂性”;“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即“率性之謂道”;《說卦》“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即“修道之謂教”,所謂即道而致存察之功,明天人合一之理,盡己之性,以盡天地萬物之性,化成天下。乾坤為陰陽之主,故言‘命’、‘性’、‘道’、‘教’,則乾坤亦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