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正:以感愧之心直面,學術上的指瑕糾謬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孫磊

2021年12月29日,微信公眾號“三十六陂”發文對中華書局出版的《梁佩蘭集校注》一書的質量提出批評,指出該書中存在大量錯字、漏字、斷句錯誤等硬傷,同時還存在註釋嚴重注水、生搬硬套、胡亂發明等問題。

中華書局在該文釋出後的第二天,即透過其微信公眾號發表“致讀者書”,就該書的錯誤向公眾道歉。但《梁佩蘭集校注》的校注者董就雄仍在發文稱,批評文章充斥大量低俗粗鄙字眼,甚至人身攻擊。並指出《梁佩蘭集校注》一書的確存在疏忽,但是錯處所佔比例很少,而且不能因此而否定這套書的價值,該書還得到諸多專家的肯定。

該事件持續發酵。

為此,本報記者獨家專訪了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永正——

陳永正:以感愧之心直面,學術上的指瑕糾謬

硬傷是不容辯解的

羊城晚報:有人批評有些新出版的古籍存在不少錯漏之處,對此,您是怎麼看的?

陳永正:最近這些年來古籍校注的書出了不少,有不少還是開創性的工作,以前沒有關注到的書現在有人在註釋了,這是好事情。多年來,我編纂校注方面的書籍,整天跑圖書館,每一條註文都要查出處,翻出原書檢視。而現在很多資料在網上可以直接查到,校注者免去了許多麻煩,參與古籍校注的人就更多了,包括非專業人士。但要注意,光從網上下載是靠不住的,還要查對原文。

參與古籍校注這個工作的人越多越好。很多中青年人願意致力於此,這也是好事,但由於參與者水平不同,成書質量會有參差。詩無達詁,對詩歌的理解可能會存在歧義,這也很正常。但不應有硬傷,硬傷是不容辯解的。

羊城晚報:做古籍校注很容易出錯?

陳永正:在我看來,校注古籍的工作是很難的,我在《詩注要義》這本書裡面詳細談到這個問題。失誤難以避免,我看過上百種古今學人校注的本子,經常可以挑出一些毛病。在《詩注要義》中指出數十位注家的失誤,老一輩的學人,比如陳寅恪、錢鍾書、錢仲聯、龍榆生等大學問家,也不免偶有疏漏。“指瑕篇”中批評了十三本詩詞註釋的書籍,都有多處失誤,有的甚至多達六七十處。但挑出書中毛病,並不等於否定其學術價值。

察人之誤,目光如炬,於己之過,每視而不見,本人從事註釋工作四十餘年,出版注本二十餘種,兢兢業業,唯恐有失,但還是不能避免,其中四種已有學者撰文批評,如《王國維詩詞箋註》,是我頗耗心力去撰寫的,出版後,劉世南先生在學術刊物上發表文章,指出多處錯誤,其中有幾處更是硬傷,我看到後感愧交併,立即致函感謝,後來再版時作了修正,此書前後已七八次印刷,至今不敢說其中已沒有問題。

被批評的一方要懷感恩之心

羊城晚報:最近中華書局那套《梁佩蘭集校注》也被人挑出不少問題,引發諸多熱議,您是如何看待對該套書的批評的?

陳永正:這本書百多萬字,我翻閱了一部分,沒有全部仔細看完,覺得解釋繁瑣了點,也發現兩三處疏失,但總的感覺做得還是很認真的,校注方面也很詳明,我曾寫了一篇評介文章發表在《嶺南文史》上。

現在有人對此書提出批評,我認為是正常的。我在《詩注要義》中說過:“指瑕糾謬,是文學評論的重要部分,也是學者應盡之責。學術乃天下之公器,糾謬,應出於公心,真誠善意,只對事實,不對個人,更不應藉此而洩私忿。被批評的一方要懷感恩之心,感謝對方認真閱讀自己的著作,花時間去研究並寫出文章,更要感謝對方文章發表出來,自己可以有機會改正錯失。”

註釋中的錯誤,白紙黑字,謬種流傳,誤己誤人,為害久遠。不要認為這有損個人面子,文過飾非,強作申辯;更不要以為批評者故意跟自己過不去,忿忿不平。無價值的書是不值得評論的。我希望董先生能誠懇地接受各種批評意見,不要過於介意那些尖刻的言辭,並期盼這本書的修訂本能早日面世。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有關古籍整理的圖書,質量一般來說還是比較高的。八十年代後,當時的老先生也還在,所出的書問題也不大。最近這二十年來,不少中青年學者參與進來,古籍整理中的失誤是常見了。我認為應該鼓勵更多年輕人參與這項工作,等到他們讀書多了,熟習工作方式方法以後,水平也就慢慢提高了。

學問是“為己之學”

羊城晚報:做古籍校注這麼難,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在做?古籍校注工作在您看來有何意義?

陳永正:首先是社會需要。尤其是當前,提倡繼承和發揚優秀的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自信,廣大讀者已認識其重要意義。為古籍做校注工作,在普及傳統文化上有重要作用。對讀者來說,注本可幫助自己更好地讀懂原文。對研究者來說,自己親自動手校注一兩本書,熟悉典故,加深理解,也是提高自身素養的一個途徑。

羊城晚報:您也提到了,近二十年來古籍出版不免出現一些錯誤,除了年輕人古文水平、文化修養亟待提高外,對於古籍的出版您還有何建議?應該注意哪些問題?

陳永正:提高從事編輯工作的人員素養,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等專業出版社,編輯人員水平高,所出的圖書整體質量也很高,今年是中華書局成立110週年,我寫了一副對聯:“譽享百年惟正道,書藏萬戶即豐碑”,以表敬仰之情。

羊城晚報:古籍校注工作很難,是一個需要長久坐冷板凳的工作,但是對於年輕學者而言,沒有條件沉下心來用五年十年去做這件事,因為要面臨各種考核要出成果,出版社也要應對生存的危機,在您看來,我們如何才能提高年輕學者的積極性?

陳永正:提高年輕學者的積極性,只能靠學者自己,任何人也強迫不來。學問,是“為己之學”,先要為己,真正愛讀書。不是為了考試,也不是為寫論文評職稱而讀書。註疏箋釋,更是通人之學。要有才、學、識三長。才,是天賦的能力;學,謂廣博的知識;識,指精深的見解。三者之中,識力尤為重要。要 “精鑑博採”,讀書是一輩子的事。

陳永正:以感愧之心直面,學術上的指瑕糾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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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吳小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