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則民間故事《情深幾許》

唐敬堯昏睡了一天一夜,終是睜開了眼,唐夫人第一個哭出了聲。

原來昨夜唐敬堯吃醉了酒,失腳掉進了荷花池一陪同的侍 從伴鶴因救主不力,被唐老爺關進了柴房裡。

一年前,唐府裡死了個丫頭,從此之後,府裡便有些不太平。原是唐夫人見那丫頭年歲漸大,便做主將她配給了府裡的小廝,哪知這丫頭氣性大,竟投荷花池自盡了!真是好事變壞事。隨後,唐敬堯大病一場,唐老爺便將府裡的丫頭小廝換了個大半,這伴鶴便是買來不到半年的小廝。

說來也是奇,別人伺候唐敬堯均是各種不如意,但自從這伴鶴一來,唐敬堯便漸漸好了起來,於是,唐夫人便讓伴鶴貼身伺候著。

“爹,您別為難伴鶴,他才多大,見我落水一定嚇壞了。”唐敬堯半撐著坐起來,一旁的唐夫人趕緊扶住兒子。

唐老爺還是不肯消氣,又不想讓剛醒來的兒子操心,便只道:“還是要小小懲戒一番,待明日再放他出來吧。”

唐敬堯便也不好多說,就順著父親的勸躺下了。父親又坐一會兒,便去照料綢緞莊的生意去了。

每天一則民間故事《情深幾許》

吃了藥,唐敬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荷花池。伴鶴在後面要扶他,他卻推開他徑直往前走,不一會兒便到荷花池邊。突然,水池中恍惚出現一張臉。

一個容顏清麗的女子, 著一身水紅衣裳,飄在水中,靜靜地看著他,神態眼色,流露出幾分悽清。唐敬堯正覺得心口微微泛出酸澀,忽然,她猛地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唐敬堯驚叫著醒來,慌得唐夫人連忙迎上前來。就著母親的手喝了半盞溫茶,他才漸漸地定下心來。但不管唐夫人怎麼問,他也只說做了一個噩夢,不記得了。

然而,唐敬堯心裡卻記得十分清楚:那從荷花池裡突然伸出一隻手的女子,分明就是去年投池自盡的丫頭。

難道,是來向他索命的?

正暗自驚詫間,忽然外面飄飄渺渺地傳來一兩聲吆喝。唐敬堯聽了一會兒,說:“好像有人打卦算命?”

唐夫人平素就信這些,連忙叫小廝去瞧瞧。

不一會兒,小廝倒真帶進來一個長相極醜的老頭。誰知隔了老遠,老頭便站定了腳,遠遠地將唐敬堯打量好幾眼,忽然一努嘴,競是嫌棄他們似的,掉頭就走了。

唐夫人見狀,心下一沉,連忙使人拉住老頭,然後苦苦哀求老頭指點迷津,只差沒有跪下了。

老頭嘆息一聲:“老太太,看你還有幾分誠意,我今日就跟你說實話吧。”

唐夫人求之不得,忙道:“敬請指教。”

老頭哼哼冷笑,卻丟出一個晴天帶

靂:“快準備後事吧!”

老頭說不出三日,唐敬堯便會一命嗚呼。唐敬堯並不很相信,倒惹得唐夫人哭了多時才走。

這一夜,唐敬堯始終睡得不安生。腦子裡面混混沌沌的,總像藏了什麼要命的東西。後來,他覺得越來越冷,寒氣從四周侵人他的骨髓,透進他的血液。那道哭聲就是在此時響起的。

低低的,很羸弱,像一根遊絲一樣,不停地在他的耳邊飄來蕩去。誰?唐敬堯倏然睜開眼睛。

只見榻前立著一位穿水紅衣裳的妙齡女子。張臉不施 脂粉,卻天然清麗,眼角幾滴晶瑩淚水,正是我見猶憐。

唐敬堯猛吃一嚇, 身上一陣陣地發冷,慌忙問道:“是你,又是你?怎會深更半夜在我房中?”

女子輕啟檀口,卻又不知為何並不說話。如此反覆兩三回,只是白著臉向他招了招手。

那時唐敬堯心中本是又驚又怕,可見女子如此傷心,竟也不曾想許多,就真下榻,一根筋地跟隨在女子身後。女子引著他走出房門,房門外卻不是他熟悉的家中景緻。四周黑駿黢的,冷風陣陣,吹得他身上刺骨地疼。

有幾次,唐敬堯也很想停下腳步但身子就像不再是他的一樣,自己動個不停。說不害怕是假的,就算那只是一個弱質女子,在這樣漆黑得詭異的夜晚,她究竟想要將他引往何處?何況先前一夢,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落水也是因她作祟。

正反覆焦灼間,女子終於停住了玉手往前一指,回頭又望他一眼。唐敬堯抬眼一看,還好,不是將他引往荷花池。前方不足五六步遠,有一道雪白的門大大敞開,非石非玉,兀自泛著冷熒熒的光。他猜她是要他從那道

石門出去。

此時已不見來時路,看來看去也只有這一條路。唐敬堯便把心一橫,軟著兩條腿,一步一挪地向石門走去。說來也怪,那石門明明距他不過五六步遠,卻惹得他走了不止五步。直走了十幾步,也不見靠前半分,反倒是身上涼颶颼的,越來越冷。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不知走了多遠,終於近到伸手可及時,忽然響起一聲長長的厲叫!好像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就像一把尖刀狠狠插進他的耳朵。

他猛然驚醒!只見自己正站在荷花池中,那水儼然已經到了自己的口鼻。唐敬堯心裡一驚,腳下一滑,整個人便跌了下去,冰冷的水頓時從他的口鼻湧入……

迷迷糊糊向,他似乎聽到有人在不停他叫他,那聲音淒厲而……唐敬堯睜開眼時,看到了唐夫人掛滿眼淚的臉:夢中聽到的聲音,大約就是母親的呼喚吧?

只是……似乎還要年輕一些。

唐老爺和唐夫人想不通,兒子怎麼半夜三更去了荷花池,就連唐敬堯也不明白,一想便頭疼難忍:“還是放伴鶴出來服侍我吧,都慣了的。”

唐老爺終於鬆了口。

至午間,終見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廝端著唐敬堯的飯菜走進來。還沒放下飯菜就給唐敬堯跪下,倒頭就拜,說是多謝公子搭救。

“你是伴鶴?”唐敬堯怔怔的,卻只覺得眼生,可要說眼生,仔細看時,卻又有幾分熟悉。小廝一驚:“公子,我是伴鶴啊!”忽而又恍然大悟,“我被關在柴房時,聽他們在外頭議論,說公子忘了許多事,怎的連我也不認得了?”

這些日子唐敬堯過得是有些混沌。郎中說,許是跌落池塘受驚過度,又或是多吃了幾口水,所以才會忘這忘那。

唐敬堯走近伴鶴身邊,又將他的眉目仔細看來,越看越覺得熟悉……忽然眼前一晃,伴鶴的臉陡然化作了一張女子的臉那是害他差點溺死的罪魁禍首!

唐敬堯猛然退後一步:“你, 你是人是鬼!”

這一喊,又驚動了一干人等。好幾個丫鬟小廝奔來,唐敬堯再去看伴鶴,卻又是那少年模樣了。只是怎麼看多覺得眉目間與那女子有幾分相似。

唐敬堯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干人等莫名其妙地轉了一圈,沒什麼便多出去了。伴鶴還是留下來繼續服侍他。唐敬堯嘴上不說。可時時刻刻都對他存著一分戒心。不覺又到了晚上,伴鶴本要在房裡替唐敬堯守夜,也被他打發出去。睡到三更半夜,唐敬

堯被些動靜驚醒。他循著聲音走去,竟見伴鶴正背對著自己和一個老者說話,那個蒼老的聲音道:“你要快了,三日之期就快到了,到時還不娶了她性命……”

唐敬堯心口一涼往後退了一步……他看到那老者的臉,竟是先前那個算命先生。

“誰?”半鶴聽到聲音回頭。唐敬堯索性大大方方的走出來,佯裝初醒道:“你剛和誰說話?”伴鶴卻若無其事的笑著:“少爺一定聽錯了,別人都睡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外頭守著。”唐敬堯在看他身後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事情明顯透著一股妖異。應著連番的驚嚇天亮時唐敬堯竟是內熱交替起不了床。

唐夫人愛子心切,一通怨氣撒在伴鶴身上,伴鶴也乖乖地垂手聽訓,一點兒大氣都不出。一時吃了藥,藥效上來,唐敬堯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迷迷糊糊間,一名紅衣女子飄飄忽忽站站到自己的床邊,不施脂粉的臉還是那樣秀麗無雙,只是面上的淚痕卻更多了。

大概是發燒的緣故,唐敬堯明知她是誰,也不害怕了,反而為著那添多的淚痕輕輕嘆息:“為什麼這般傷心?”

可她還是哭而不答,只對他招了招手。唐敬堯笑了笑:“又想叫我去投荷花池嗎?”

她微微一怔,越發淚如雨下。唐敬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是看她哭得這般傷心,自己心裡也不好受,終於還是勉強起身,跌跌撞撞地跟隨在她身後。

她果然又將自己引到那荷花池。說來也怪,過去了兩日,原本已現枯敗的花葉竟然又明豔許多,而那座雪白的石門,這一回,它就正大光明地樹立在荷花池的前面。不同的是,那日還大大敞開的門,如今已關上許多,只剩下恰容一人透過的窄道而已。

唐敬堯只覺身不由己,好像魂魄都被勾取,迷迷茫茫地向石門走去。眼見得石門就在眼前,身後忽的又聽到一聲淒厲的呼喚。他打了一個激靈,才轉頭,就見女子忽然撲上前來,一把將他推向石門。

唐敬堯驚得睜大眼睛,身體不能控制地向後倒去。眼見得就要這樣跌進石門,猛地又從一旁伸出一隻手,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腕。唐敬堯驚得目瞪口呆:竟然又是一個水紅衣裳的女子。

此時,唐夫人正在給唐敬堯喂水,不提防他猛然坐起,將茶盞都給撞翻了。“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每個人心上都是一顫。他一抬頭,就看見伴鶴幽黑著雙眼,靜默地站在唐夫人的身後,眼裡散發出絲絲縷縷的冷意。

剎那間,夢中推他的女子再度閃現。那張清麗而幽靜的臉,竟在伴鶴的臉上重合了。

他想起來了!

唐敬堯滿臉的冷汗,劇烈喘息著。他一下子滾下床,一把抓住伴鶴:“是你推我入荷花池的!”唐夫人大吃一驚,卻見伴鶴絲毫不見驚慌,竟然任由唐敬堯死命地抓住自已,甚至露出一抹輕蔑的冷笑:“你終於記起來了。”唐敬堯倒因那冷笑心中一涼:“你究竟是誰?”

唐敬堯的頭大痛起來,像要從裡面裂開似的,很多東西涌了出來,痛得他捧著腦袋大叫一聲。腦海裡,總有一道水紅色的身影在來回徜徉,忽隱忽現最後的一面,是笑中有淚,她站在池蓮花的前頭,對他輕輕翕動著嘴唇。

渺渺的,他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敬堯,敬堯,你忘了我吧。”

她叫什麼名字的?唐敬堯抱著頭,發出一聲慘叫,一口鮮血吐在胸口。眼前少年的臉和她的臉是那麼相似,害得他一陣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用雙手抓緊了少年的胳膊,淚水不知不覺地湧出眼眶:“蓮兒!”看著他的痛苦,少年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快慰:“你到底想起來了!蓮兒是我的姐姐。去年今日,為你去沉荷花池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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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敬堯淚如雨下,他竟然忘了,那個沉入荷花池的丫頭,叫蓮兒。她不是看不上什麼小廝,是因為心裡有他,才被母親強配出去。

唐夫人哭著罵道:“小畜牲,你姐姐勾引得少爺差點兒沒命,我唐家卻還收留著你。你不思回報,倒還想害人!”

少年咬牙切齒,恨恨地看向唐夫人:“勾引?分明是你兒子騙哄了我姐姐。我留在這裡就是為了等這一個機會,卻還是被浪費了!”

“別說了!”唐敬堯大聲喝斷,“蓮兒沒有勾引我,我也沒有騙哄她,我和她兩廂情願。

“那為什麼一同去了荷花池,卻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少年冷聲責問,“別忘了,我姐姐才是會水的那一個。唐敬堯呆呆地抬起淚溼的臉,不知如何作答。

少年形跡敗露,終被地出門。唐敬堯吃這頓折騰,病得越發厲害。連心裡也一忽兒清楚,忽兒糊塗。清楚的時候,想起往日和蓮兒的點點滴滴。想起得知蓮兒要被父母強配出去,兩人相對慘然。

可是怎麼也想不起後面。恍惚間,好像真有人走了過來,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你真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聲音聽來竟有幾分熟悉,唐敬堯艱難地眨眨眼睛,黑暗中出現一一個身影:是那個算命的老頭。

“你,你究竟是誰?”

老頭呵呵一笑:“我只是一個種花之人。有人想要我幫,我就幫他。比如日前,那少年要害你,我也幫得。比如今日,你要想知道後面的事,我也一樣幫得。”

唐敬堯問:“你真能讓我知道後來的事?”老頭點了點頭。唐敬堯掙扎著起身彷彿眨 眼的工夫便來到了荷花池邊。一輪銀月下,滿池的水盪漾著粼粼波光,碧荷紅花,分外妖嬈。

老頭笑著叫唐敬堯上前,一直走到池邊,還指著池水叫他往裡看。唐敬堯看了又看,正見深水搖盪,不提防背上被人猛然推,便“撲通”一聲掉落水中。他匆匆地回頭,大叫一聲:“你終是要害我!”

那老頭站在岸上,笑容半隱:“我既答應幫那少年,自是要幫到底,其實我這也是幫你。”說罷,忽然又近前一步,伸出一隻形同枯枝的大手徑自往他頭上一按,好大力氣!

唐敬堯如同一塊石頭直往水底墜,四周的池水渾濁起來,帶著一股陰冷腥臭湧向他。唐敬堯慌張得胡亂撲騰,一伸手忽然握住一隻軟膩溫滑的東西。他此時也不敢鬆手,連忙兩隻手抓得緊緊的,苦苦地睜開眼睛。片渾濁中,隱隱約約又看見那姿容秀麗的女子,原來他正是握住了她的一隻皓腕。

蓮兒。唐敬堯睜大了眼睛,像痴掉一樣呆呆地看她。就算是在水中,他也知道她在流淚。她通紅著眼睛任他握著手腕,遲遲沒有舉動,似乎也在掙扎著什麼。時間一長,唐敬堯吃不消,一口氣吐出水中,一串水泡升騰中,混濁的水也伺機湧人他口鼻,冰冷得像要撕裂他的胸膛。

見唐敬堯痛苦地掙扎起來。蓮兒終於動起來,她一把拉起他就向水面游去。他也知這是線生機,使出全身力氣抓緊了她,一直望著水面朝自己逼近。眼見著一抬頭就能衝出水面,腳下竟猛然一沉。驚得唐敬堯肝膽俱裂,一低頭,只見又是一個蓮兒陷在水中深處,兩隻手緊緊地抱住他一條腿 !

一上一下兩個蓮兒,兩個都是淚眼通紅,百般不捨。

唐敬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又是一陣冷水沖人口鼻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日,無處可逃的他們決定同投荷花池,可蓮兒一慣會水,憋的氣比他長,見不得他臨死前本能的掙扎,流著淚將他往水面送。但在即將出水之時,又有一個蓮 兒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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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終是貪生,竟一腳踩開那一個,直上水面。。。。。“你終於想起來了。”老頭的身影竟鬼魅一樣地再次出現在水中。唐敬堯點點頭。原來真有兩個蓮兒,一個捨不得他死,想救他獨生;一個不忍分離,想留他同死。不管是哪一個,都是因為對他用情太深。

“這一次,你要選哪一個?”老頭笑著問他。唐敬堯看看這一個,再看看那一個。也笑了,其實答案早就用這多年的生命回答了。

來年,荷花又如期盛開,或白或粉,仍是故色。唯有兩枝水紅色的開得格外嬌豔,映得一池荷花悄然失色。仔細看時,卻覺兩枝連成了一枝,微風一動,雙花脈脈點頭,似是有情人耳鬢廝磨,每每逗引得來往路人駐足流連。

這天,又來了一位相貌奇醜的老頭,撫著一把稀疏白鬚微微地笑:“好啊,終於種得一株並蒂蓮。 管它盛開如火,還是零落成泥,生生死死都不會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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