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錄」讀畫記《大滌草堂圖》

[談藝錄]讀畫記①《大滌草堂圖》

程相崧

「談藝錄」讀畫記《大滌草堂圖》

讀畫記①《大滌草堂圖》

程相崧

2020年12月,傅抱石的畫《大滌草堂圖》拍出一億三千多萬的天價。這個價格在我看來,是物有所值。如果我有二百個億,或許也會去參與一下,我願意出的價是兩個億。

我對傅抱石產生興趣,是十年前寫那篇半是散文半是紀實的《最後的棲息地》。因為文中寫的本地老畫家張聖時是傅抱石在南京中央大學任教時的弟子,便找來傅抱石的畫集比較。繼承和沿襲的痕跡是明顯的,但從張老現存的畫作來看,無論造型還是筆墨線條,都跟傅抱石大師有云泥之別。

這當然是時代的悲劇,一位年輕畫家初露鋒芒,就像剛冒出土來的新苗一樣,被齊頭掐去了。再特異的天賦,也敵不過30多年(50年代初到80年代初)牢獄之災的折磨。但是,這也足以看出大師就是大師,傅抱石靠自己的天賦和辛勤所創造的藝術成就,就算有藝術天賦的後輩,也難以超越甚至企及。

《大滌草堂圖》的畫面裡最醒目的是幾棵參天蔽日的大樹(近處兩棵,遠處兩棵),其中一棵,主幹直抵紙端。枝葉也是粗筆勾勒,風格雄放,墨色滋潤,酣暢淋漓,氣勢震撼。在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畫面左下角,一片竹林叢中,坐落著一座草堂。一人在窗前站著,抬頭凝望著高大的樹木,若有所思。

正如杜甫草堂是杜甫在成都的居處一樣,這座大滌草堂,便是清代畫家石濤在揚州所居之地;畫面裡面的那人,便自然是石濤了。傅抱石一生崇慕石濤,年輕時受到石濤“我用我法”啟發,並對其“搜盡奇峰打草稿”極為贊同。遂改名抱石,並給書齋取名“抱石齋”,給兒子取名小石、二石,足見痴迷。

這幅《大滌草堂圖》的上方,有徐悲鴻的題字“元氣淋漓,真宰上訴”,是化用杜甫的詩句。前四個字是贊其筆墨飽滿,淋漓酣暢;後四個字是化用倉頡造字使“天雨粟鬼夜哭”,說明藝術已經達到巧奪天工的境界。這種飽滿淋漓的藝術境界,這種“揮毫落紙如雲煙”的畫法,也正是傅抱石追求並踐行的風格之一。

這種事物造型、畫面佈局的大氣,在現當代畫家裡,當然絕非傅抱石獨有。齊白石的一些畫自然也是大氣的,但還是有求巧的成分,例如《蛙聲十里》那樣的作品。徐悲鴻也是酣暢淋漓,但取法西洋的透視和造型,總有些“違和感”。例如那些中國神話傳說題材的作品中畫的秀著肌肉塊兒的古代人,總讓人看上去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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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瀟暮雨一僧歸》

“大滌子”是石濤的別號,有人說他取這個號,表示他剛剛經歷了一次思想的大變化。也有人說,這個號跟餘姚的“大滌山”有關。據說,石濤曾給八大山人寫信,求畫《大滌草堂圖》。十年之後,八大山人將所畫《大滌草堂圖》寄給石。石濤非常高興,題詩其上。可惜的是,此畫已經失傳。

我們看到的這幅《大滌草堂圖》,是傅抱石在1942年想起石濤晚年情景,心有感觸而創作的。我不知道以前畫界對這幅畫評價如何,但在被拍賣出天價之後,這張畫被很多媒體報道時稱為傅抱石的“封神之作”。其實,傅抱石足以傳世的經典之作還有很多。傅抱石擅長山水和人物,畫山水尤其喜畫風雨,橫掃斜行的風雨和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得不說是傅抱石大師的一大創造。

這些作品裡,山水如《瀟瀟暮雨一僧歸》《帝王輕過眼,宇宙是何鄉》,人物如《湘夫人》《竹林七賢》《屈原行吟圖》等,無論筆墨、造型、構圖,都堪稱傑作。那幅《湘夫人》畫面簡潔,瀲灩的水面、零落的黃葉,襯托著一位獨立江邊的美人。意境貼切,線條生動,尤其人物眼睛的刻畫,非常傳神,真的是“心靈的視窗”。在人物畫裡,很多人畫過屈原。但傅抱石所畫的屈原,不僅外形“披髮行吟澤畔”,非常貼合古詩意,而且那精神狀態,讓你都擔心他會一頭扎進江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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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夫人》

中國畫家要有高的格局和格調,離不開對古代文化至少是古代繪畫史的研究與消化。傅抱石少年時便以治印聞名,他製作的銅印,還引了很多不良商家當做古董販賣。他對中國繪畫史有很深的研究,讀了很多古代畫史畫論。

據他的學生張聖時撰文回憶,傅抱石在南京中央大學時,開始教授的是中國繪畫史(他著有《中國繪畫史綱要》一書),並不教授國畫。因為他那時有一個觀點,是“國畫不可教”。他後來改變了此觀點,並開始教授國畫。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文化積澱和涵養,對於中國畫家有多麼重要。到了一定境界,那可真是“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的。

張聖時認識傅抱石時,傅四十歲出頭,正值壯年。因為張聖時曾參軍遠征緬地,做過翻譯,所以也兼任傅抱石的翻譯和傅小石的家庭英語教師。張聖時跟傅抱石一家交往較為繁密。傅抱石作畫喜歡醉後,又喜歡關門閉戶,不讓人看。但對於張聖時,因為喜歡並看重這個學生,卻會特意把他叫到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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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

據張聖時回憶,傅抱石畫風雨中的山水時,會先將紙張揉皺,用板刷刷出“風雨”,然後再用熨斗熨平。傅抱石在畫這幅被賣出一億多高價的《大滌草堂圖》時,因為樹葉用水過多,為了不讓其全部暈開,取得外沿有一道墨線的效果,還起用了“火盆”,用了“烘乾”工藝。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創造或者創新。傅抱石對中國古代畫家,例如吳道子、顧愷之、八大山人等人的畫都有研究,其中鑽研最深的,當然是石濤。這讓他的畫無論從題材還是風格,都透露出中國傳統畫的一種“文人氣韻”。但是,他對西洋又不排斥,對塞尚、梵高、高更等人的畫作,都有研究與判斷。

這就可以看出,不論什麼藝術形式,包括文學創作,走向大師之路,無非繼承與革新二法。

這也可以看出,藝術世界的精深美妙,真是如同一個迷宮,一片奇景,甚至一個世界。這些大師的畫看多了,再看時下流行的畫家的作品,真是大都成了小學水平。如果要搞出點兒名堂,還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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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

而且,多年來苦心孤詣的探索實驗,說不定還會失敗,或者一時“成功”但等多年之後卻受到“重新評估”。例如徐氏的一些畫和其在美術史上的地位,或許就需要重新認識。因為其“用西洋畫法改造中國畫”的做法,幾十年冷靜期過後,不得不說有些“用力過猛”。傅抱石畫的價值和他在美術史上的地位,我覺得是有些被低估了。隨著時間,會慢慢升溫。

因為,藝術是恆久的!一件藝術品的價值會在短時間內,因為很多原因被無意或有意地忽視或歪曲。但是,真藝術就是真藝術,時間會檢驗並證明一切。

這也就是無數的藝術家拋卻一切,終其一生醉心於藝術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