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裡·悅讀|立於“大地書房”,講述青瓷藝術家孫威那些“認命”的故事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孫雯

“浙裡·悅讀”讀書會聯盟由浙江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與錢江晚報共同發起,自2020年至今,已有24家讀書會加入這一全民閱讀推廣的陣容中。

除了為各大讀書會構建交流合作平臺,“浙裡·悅讀”讀書會聯盟最大的不同是深入各地,以為浙江大地作為“書房”挖掘當地的文化資源,開創多元化的全民閱讀推廣方式。

2021年12月初,在江南冬日煦暖的陽光下,在“浙東唐詩之路”的重要節點,慈溪——這座“海上陶瓷之路發祥地”之城,“開啟”了它的城市展示館、上林湖青瓷文化傳承園、杭州灣國家溼地公園……釋放出獨特的詩意,這其中,有對“紅色根脈”的守護,有對文化傳承的實踐,有對當下鄉村建設的思考……

這一次,我們要講述其中兩個人的故事——

一位是生於1895年的教育理論家、青年運動領導人楊賢江;另一位是80後的越窯青瓷燒製技藝傳承人孫威。他們的故事,可以讀出這百年中,慈溪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在各自領域內前行的姿態,散發的力量催人奮進。

以下是青瓷藝術家孫威的故事

浙裡·悅讀|立於“大地書房”,講述青瓷藝術家孫威那些“認命”的故事

著名書法家王冬齡為浙裡·悅讀書寫的“讀出一片綠水青山”

孫威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在上林湖畔的匡堰鎮倡隆村的慈溪市越窯青瓷研究所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小心翼翼地將幾隻青瓷小件從窯爐中取出,捧到工作室的大桌子上。

這些來自遊人的“作品”,摸上去還有熱乎乎的爐溫,有些甚至並不具有完整的器型,但孫威很在意,他把它們小心翼翼地置於桌面的空闊處,準備隨後給大家快遞到門。

一位越窯青瓷燒製技藝傳承人、擁有多種頭銜的工藝美術大師,必然給人一種頗有歲月感的想象。

但孫威其實是一位80後。

而他真正的青瓷人生,從二十八九歲才開始——那是他從大學裡的體育專業畢業,當了兩個月的體育老師,而後經歷了數次創業失敗而“認命”的結果。

但十多年過去,他說,感覺自己天生就是要做陶瓷的。

浙裡·悅讀|立於“大地書房”,講述青瓷藝術家孫威那些“認命”的故事

孫威

生於1981年,高階工藝美術師、浙江省工藝美術大師、浙江省技能大師工作室領班人、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越窯青瓷燒製傳承人。

1

“吧嗒吧嗒”

孫威是龍泉人,生於陶瓷之家,他的父母親都曾是國營龍泉瓷廠的員工。大概兩三歲時,他就被父母帶在身邊,浸潤在瓷廠的氛圍中。

只是,要說幼時關於陶瓷的記憶,他的腦海中只有工廠門口那個一直在碓瓷土的水車,一刻不歇地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等到他十五六歲,父母開辦了自己的瓷器作坊。孫威的個子高、力氣大,時常被叫到廠裡幫忙,卸泥巴是家常便飯,那些一米多的花瓶要抬起上釉的時候,也需要他出手。

如何來形容自己的少年時代與瓷器的關係?孫威有些猶疑。揉泥、上釉那都是十五六歲就學會了的,因為,“工廠是自家的,家裡什麼活都要幹”,而把制瓷作為終生的事業,這個時候的孫威從未想過,他有更多自己嚮往的遠方。

很自然,8歲就進入少年體校的他,進入大學讀的也是體育專業。如果按照這樣的人生軌跡走下去,孫威離陶瓷一定會越來越遠。

可是,在2001年的暑期,發生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慈溪一直在尋找人才,以求恢復上林湖的越窯,龍泉是相關工作人員考察的一站。孫威的父親孫邁華就是在這個階段被作為人才引進慈溪。於是,孫威就跟隨父親,把戶口一起遷到慈溪。這個時候,他正在讀大一,遷居對他的影響並不大,不過是暑假回家多了一個選擇而已。

說到自己的父親孫邁華,孫威用了一個形容詞“活躍”,靈活的性格與高超的技藝連綴在一起,讓孫邁華在當時的青瓷圈風生水起。但就在這樣一個人生的高光時期,他選擇來到慈溪,原因也很簡單——與其他方面相比,恢復一個越窯的窯口更偉大。

“把一個窯口做好了,越窯重興,後續很多人都在這個基礎上做得更好。”這是孫威對父親那句話的詮釋。就這樣,他和父親從龍泉來到慈溪,二十年彈指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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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威真正開始學習陶瓷,是大學畢業很久之後的事情。畢業之初,他非常堅定地背向親友的齊聲“規勸”,按照自己想走的路,從體育教師的崗位上辭職,去創辦公司,而後虧空而歸。

“從小跟瓷器打交道,再去幹這個行業,肯定不喜歡。人家老說耳濡目染,我說我都是被動接受,從來沒有主動去接受過,因為家裡做瓷器,我沒辦法,只得接受了。”

回想起來,2008年是孫威比較落魄的一段時間,“出去闖沒成功,在家裡待著又很無趣。”此時的他,已經結婚生子,自己也覺得需要坐下來好好思考一下往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

“我小時候記憶裡,只有瓷廠門口的水車碓泥巴的聲音,吧嗒吧嗒的,就記住那個東西。我忽然覺得我好像天生就應該去做陶瓷。”

孫威說,在那個瞬間,他“認命”了,認命了也就開始了,當然,這個“命”更多的是使命。

2

文火燉肘子

家人沒有想到,那個一直想逃離瓷器的孫威,投入起來竟然如此“狂熱”。

“既然決定要做了,就去學習,然後可以三四天不睡覺,就學這個手藝。”甚至,為了研究陶瓷怎麼做,孫威可以一個月不出大門。回頭再看這種“狂熱”,孫威覺得原因很簡單,就是內心真正喜歡。

最開始的學習,都是自學。雖然父親也是制瓷高手,但孫威對彼時父親的記憶,如同今天的小學生看待家長的角度是一樣的。

“我爸就說,認真點,耐得住性子,火箭都能上天,你做個碗還不容易,反正就碎碎念碎碎念。”現在回想,孫威覺得父親的話有道理,火箭上天就是技術到達一定程度實現的質變,那制瓷技術達到一定程度,做個碗還不容易,“現在我覺得做個碗挺容易,以前就覺得挺難,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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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學中實現了入門之後,孫威被著名陶瓷藝術家高峰收為義子。2009年之後的三五年,他每年會抽一段時間去義父在廣東的工作室學習,義父也會到慈溪來指導他。

義父引導與自學有什麼不同?孫威講述了很多富有哲思的師徒之交。

比如——義父問:你想怎麼做陶瓷呀?孫威回答:反正拉胚拉好,刻花刻好,燒窯燒好就好了嘛。

義父說:這是不行的,要做好陶瓷,得先把上林湖周邊的山都跑一跑,把那些泥都挖回來燒一燒。

孫威就照著義父的話,把上林湖周邊凡是曾經有古窯的山,都跑了一遍,把那些泥土挖回來,淘洗、燒製。每一個地方出產的泥土,燒出來的形態都不一樣。等孫威用幾年的時間去完成了這個過程,義父就說:“現在,你搞明白了嗎?”

孫威當然明白了,一個做陶瓷的人,連原料都弄不明白,如果買好的材料還好,如果買到差的材料,還怎麼繼續做陶瓷。

跑完上林湖周圍的山,再開始備料拉胚,孫威就得心應手了,技藝也自然突飛猛進。

孫威說,義父的每一句,他都深深地理解兩三年。

比如,燒窯怎麼燒?義父說:“文火燉肘子”。

為了體悟這句話,孫威光實驗就做了兩年。後來,他很開心地跟義父說,這句話他搞懂了,並把升溫曲線畫給義父看。義父說:“對了,就是這麼個道理,你沒實踐過,你不懂還是不懂啦。”

3

未熄的越窯之火

作為新一代的陶瓷藝術家,孫威的作品有自己的個性。

他說,學手藝的時候,自己規規矩矩,嚴格按照既有的規程來操作。但是,現在的他,會在作品中輸入個人的喜好——把自然界的東西搬到作品中讓人去感受。

“我看見那個山水,就想把它搬到我的作品當中,但是現在還做不到隨心所欲,偶爾創作的東西,像展櫃裡的那個題為《敦煌》(流攪泥)的盤子,我自己覺得就可以。”

說完,他又隨手拿起正在使用的一隻茶杯。

“我的杯子每一隻都會有斑駁的痕跡,你看著它,像看到自然界中的某一個意象,但是具體是什麼說不上來,因為我用的原材料也是從自然界中挖來的。它給人一種可以想象的空間,你就自己去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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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威說,其實,宋代人就大量地進行這種風格的創作。

“一個茶碗可以看成掌中乾坤,那種意境就是把自然搬到器物中,搬到手上,你握著這個碗,就看見了宇宙星辰。”越窯創始於東漢晚期,至南宋初漸趨於衰落。孫威認為,我們現在回頭去學習,肯定是從宋開始,所以,他現在的很多作品,基本上是北宋以及之前的形制。

“宋代人也是學習前人的成果,所以,我們就站在古代人的基礎上去學他們想學的東西。”當然,孫威覺得,宋人的可貴之處就是非常的包容,“這一時期,把不同民族和地域的文化進行融合,形成了我們認為的那種優秀的中國文化——它去除了糟粕,留下精華,好東西融合到一起,才形成了真正的文化高度。”

越窯的熊熊窯火,在燃燒了一千年之後,熄滅於宋代。但是,在孫威眼中,從某種意義說,越窯一直在傳續。

“技術是流傳的,沒技術,沒有累積,沒有疊加,是不可能有發展的,從這個意義上說,越窯沒斷,只是名稱改掉了,因為越窯的工匠在北宋政權南遷的時候也隨之遷往四面八方,所以會有浙江的龍泉窯,景德鎮的湖田窯,它們都是越窯的基礎上進行發展,而且是做出來的東西一模一樣。”

清楚了這個脈絡,也就清楚了中國歷史上陶瓷窯址以及港口的變遷——其背後,不過是人之常情。

4

獨特之“悟”

八年前,是孫威人生中的又一個分野。那一年,他32歲。

本來,一個人專注於研究陶瓷,做得好與不好,也只是一個人的事情。但是,這一年,他的父親做了一個大手術,而家裡在慈溪、龍泉、景德鎮三地又都有廠區,全部事務都交由孫威和他的愛人譚靜。

這時,一個沉浸手藝的人,必須去面對和學習工廠生產的那一套體系:如何進行原材料配置,如何做模具,如何批次生產,如何規避批次生產中出現的問題?這些問題,直到現在,他還在研究。

讓作品成為產品,有商業的考量,但是孫威之所以對質量孜孜以求,還有他獨特的理念——“產品可以讓所有人都享受到,不然,藝術品永遠是小眾的,不可能普及的。”

在今天這樣的一個社會大背景下,如何推動共同富裕、如何提升鄉村建設、如何滿足大眾的文化需求,孫威的理念,讓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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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孫威非常忙,雖然身居上林湖畔的小村,頗有隱居的感覺,但是隨著大眾對於陶瓷藝術的喜愛,他的“上林瓷苑”常有訪客。他通常只有在吃完晚飯以後,才能在二樓的工作室“安心做個幾個小時活”。

與孫威聊天,可以感受到他那種獨特的思維方式,“悟”是他話語之間的高頻詞。陶瓷的器型、紋樣來自那裡,他去博物館一件文物一件文物挨個看,然後順著歷史的傳承脈絡去思考,問題迎刃而解。

“一步一步反推過去,你就能讀懂一個器物,進而穿越到幾千年去與當時人共同感受彼時的時間和空間。”孫威使用一種極其安靜的方式,去面向了歷史的大開大合。同時,又用自己手中的器物,去承接過去、承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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