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打鐵陶淵明種地,王羲之愛鵝,魏晉名士為何能把生活過成詩?

題記:魏晉風度的超越意識,就是將日子活成歌唱,活出哲學,活成詩與遠方的樣子。

哲學的任務,不僅是讓我們擁有智慧,更為重要的是,讓我們擁有超越的人生態度。

人的生命,離不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紅塵生活,但是一味在俗世中沉浮,將永遠無法超越生活。

蘇東坡說,“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為何會困惑焦慮,是因為我們距離紅塵太近了,或者說,我們把自己當成了紅塵中的一粒微塵,擺脫不了跳脫不開。

嵇康打鐵陶淵明種地,王羲之愛鵝,魏晉名士為何能把生活過成詩?

人生需要一些超越意識。

所謂超越意識,乃是活在生活之內,站在生活之外。

在中國文化史上,最善於將無常的日子活出超越姿態,活出藝術味道的,大概非魏晉時代莫屬了。

魏晉名士們最擅長將無趣的日子變得有趣,他們喜歡用生活的藝術,塑造藝術的生活。

魏晉風度中的超越意識,來自於老子的“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但更多來自於莊子的“齊物”思想和“逍遙遊”的理想。

莊子主張,人對自己的遭際,要呈現出逆風飛翔的姿態,努力擺脫生活的羈絆。當你站在精神的高處,俯視生活的時候,你就可能進入超越狀態;當你用超然曠達的心境,“與物為春”,擺脫物的限制而“物物而不物於物”,生死禍福不亂於心,譭譽成敗不惑於情,就實現了與天地共生共存,莊子把這種境界叫“逍遙遊”。

人無法離開生活,但可以超越生活,可以把平淡無奇的日子,變成了意味深長的審美活動。而將生活變成審美,這大概是生活的最高境界。

為了將生活過的有趣,人需要有一些癖好。沒有癖好的生活,將了無生趣。

大書法家王羲之喜歡鵝。注意!不是喜歡吃鵝,而是喜歡鵝的翩翩風姿。他將鵝走路的姿態融入“飄若浮雲,矯若驚龍”書法藝術之中,成就了“書聖”的美名。王羲之欣賞鵝的姿態並創造了美的藝術,這就是超越審美的生活態度,要是王羲之直接殺鵝吃掉,那與喜歡東山老鵝的饕餮客們有何不同?

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喜歡竹子,簡直到了“不可一日無君”的地步。他借別人的房子住幾天,還要種上竹子;他散步看見人家院子種滿竹子,旁若無人進入院子欣賞。這種癖好深刻影響了後世文人。蘇東坡說,“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要知道,蘇東坡可是一個喜歡吃肉的胖子,但他更喜歡竹子的風姿,這就是欣賞生活的藝術態度。

明人張潮說,“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有些雅緻的愛好,就能將生活裝扮得藝術起來。

將勞動搞出儀式感、藝術感,也是超越生活的一種方式,大名士嵇康就是此中高手。

打鐵本來是重體力勞動,一身的煙火氣和汗臭味,稱不上有什麼美感。但是嵇康先生愣是打鐵搞成了偶像劇,搞成了魏晉時代最流行的行為藝術,搞得每天都有大量的粉絲圍觀嵇康打鐵。

嵇康打鐵陶淵明種地,王羲之愛鵝,魏晉名士為何能把生活過成詩?

嵇康把工作間設在自家門前的大柳樹下,夏天就在院子裡灑水,甚是清涼。嵇康揮錘打鐵,另外一個大名士向秀拉風箱。火光四濺處,嵇康古銅色的面板在陽光下閃爍,八塊腹肌讓嵇康甚是性感。

嵇康打鐵純為審美,絕不收錢。只要有人帶來酒菜,他在大樹下與朋友推杯換盞暢談人生,生活好不藝術!

能把平淡勞動活成詩的,還有陶淵明。

陶淵明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真隱士。中國歷史上隱士很多,但大部分是假裝隱居的沽名釣譽之徒。而真正將自己放歸田園,在鋤草種地、東籬賞菊中,享受生活藝術的,大概只有陶淵明瞭。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的田園之美,超越了普通農事勞動的範疇,他義無反顧地把自己扔進自然之中,在炊煙四起暮色四合之時感受田園之美;在雞鳴狗吠的喧鬧之中感受生命的自由。“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是陶淵明意味深長的隱喻,樊籠就是世俗生活;自然就是高於生活的藝術化生活。

在回到田園之後,陶淵明和他的詩一起進入了物我一體的境界。這個境界,就是生活的藝術,就是熱愛生活藝術的桃花源。這種藝術享受,在陶淵明看來,很難言說: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在養活自己的勞動中,陶淵明更多地感受到了超越的意味。因為“心遠地自偏”。所謂隱居,不一定就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唐朝好多假隱士躲在仙氣飄飄的終南山,心裡還不是想著廟堂上的冠冕紅塵嗎?

所以,真隱士其實是心隱,其實是超越於生活,或者是把生活當成藝術。陶淵明在勞動中達到物我一體的境界,這是老莊哲學的最高境界,也是生活藝術化和藝術化生活的最高境界。

嵇康打鐵陶淵明種地,王羲之愛鵝,魏晉名士為何能把生活過成詩?

將生活藝術化,還要過一種藝術化的生活。

魏晉名士們對酒當歌臨流賦詩,他們暢遊山水相聚清談,文人雅整合為生活的藝術。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雅集,竟有兩次出現在魏晉時期,這絕非偶然,這是魏晉時代追求超越、追求生活藝術化的必然。

大富豪兼詩人搶劫犯石崇,組織了一次“金谷詩會”,三十多個名士參加,他們“或登高臨下,或列坐水濱,時琴瑟笙築。各賦詩以敘懷,或不能者,罰酒三鬥”。比“金谷詩會”更知名更優雅的是“蘭亭雅集”。王羲之和名士們曲水流觴暢意自然。那一刻,蘭亭可能是中國歷史上藝術濃度最高的地方。在三月初三波光瀲灩的春色裡,蘭亭,到處盪漾著濃郁的酒香與意味深長的詩韻。

此時,生活成了藝術,藝術成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