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夢#03
年幼的我看著玏玏走出家門後，好多年沒見著她帶著妹妹回來，常常唉聲嘆氣地問自己：“她們去哪裡了？”我曾揣摩了許多，也問了許多長輩。答案是娘玡離婚了。“離婚？”長輩們見我不懂，便解釋說：“你娘不跟玡過日子了，嫁給別人了。”哦，他們為什麼離婚？我曾苦思冥想，也問了不少長輩，得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片段，從而知道了娘玡的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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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有許多老人常說我玡玡的故事。我玡玡叫李祥銀，從故事中，我感覺到他是一個大力士，是一個京胡高手，是一個孝子，一個強人。難道生我娘是一個蠢的人，一個力不縛雞的人，一個不懂音樂的人，一個忤逆的人，一個脆弱的人？我後來聽到了關於娘故事。她叫楊春花。故事教我覺得她在人格上比我爸差不了多少，那麼他們為什麼離婚？是他們性格相同而彼此排斥嗎？是娘性格有些怪僻還玡老子暴躁呢？是娘爭強好勝卻又自負嗎？讓我用故事來回答吧。
2004年11月14日，滿叔花甲慶宴，他在演說中提到我爸給他的幫助。聽了之後，我心中升起了不忘感恩的旗幟，同時對這位給我不少幫助的老人更是肅然起敬。他老人家不僅僅是我滿叔，還是我的小學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更是我的人生導師。因此，我們叔侄倆每次相聚都要觸膝長談，話題當然是我跟進他老人家。
這天，我與堂弟送走了親友，便一起坐在他老人家跟前，滿叔的話匣子又打開了。
先說中國史，老人家如數家經；再說房族史，老人家眉飛色舞；最後說家史，老人家真是感慨萬千。每次都要說到高祖父、曾祖父、租父和祖母、我玡和我娘，也拉他的家常。
這天說到我玡時，他驕傲地說：“我二哥，你爸爸鋼筆字和毛筆字寫得幾好！結體方正，用筆有力，豎多懸針，剛勁無比。”
“哎，真可惜。”我嘆了口氣，“我玡沒留下隻字半文。”這時，滿叔好象想起了什麼，微笑著說：“你等一下。”
他起身走進臥室，幾分鐘後，捧出一撂書走了出來，落座後放在我手裡，深情地說：“這是你爸的全部遺物。”我接過書籍，覺得沉甸甸的。
他老人家邊勾手指邊補充說：“本來還有《紅樓夢》、《三國志》、《西遊記》、《儒林外史》、《聊齋志異》、《唐詩三百首》和《論語》，都是影印線裝本。破四舊立四新那會兒，怕被人搜去燒了，我把這些書放在遊亭廳屋的順牆上藏著，被鄧國發看見，拿下來卷旱菸吃了。”
鄧國發是我的繼伯父，我聽到他的名字輕描淡寫地說：“那個死懶鬼。”
“好可惜哩！”滿叔見我不以為然，沉重地提醒我，“你看看這幾本書吧。”
我把滿叔給我的書籍一一擺開。一套十二卷線裝本《康熙字典》，按地支排序。還有《幼學瓊林》，《古文觀止》、《千金方》，《辭源》，這些書都是一套兩本的影印線裝本。的確，這些書籍現在市場上都能買到，但絕非影印線裝本！
這樣的書籍價值一定不菲。我看過鑑寶電視節目。節目展了一套跟《康熙字典》跟我手裡的是同一版本，最後拍賣成交價是10萬元人民幣。這時，我有點惱狠那位繼伯父了。
接下來，我翻了翻《千金方》和《辭源》，裡面有許多筆記，用藍水鋼筆寫的。我拿給滿叔看，問他：“這是哪個寫的字？”
滿叔掏出眼鏡盒，拿出老花眼鏡戴上，在臺燈下仔細辨認，然後欣喜拍案，說：“繼生，這就是你爸的筆跡！”
我接過來，仔細鑑賞了許久，發現先父臨過歐體，與滿叔所述一致。這時，我沉浸在十分榮耀和萬分思念之中，也在繼續翻閱，期望再找到先父更多筆跡。突然，我的雙眼被《辭源》上卷的“一九九”頁的頁首吸引住了，上面工工正正地寫著：
“沒媽的崽啊，閻王要爸去了，你還沒6歲，能活下去嗎？記住，要挺住一切磨難”
這段沒有句號的遺言，而最後7個字下卻帶著藍色圈圈，“難”字下有一道不長而粗的畫痕，並且最末端個小洞，藍墨水向周圍擴散成放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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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心地哭了，哭爸爸對我的愛佑，哭爸爸的堅忍，病危中還閱讀《辭源》。滿叔瞅著奇怪，便湊過來看看，也哽咽說：“傳昂，你能有今天，是你爸在天上保佑你。”此時，我悲痛，我抽泣，我跑出門外仰望天空。然後，沒跟滿叔打招呼，抱著爸爸留給我的珍貴遺產，走回了我在縣城裡建立的家。一路上都在流著淚水。擦乾了流，流了擦乾，一直到家門口。
進了家門，妻子見狀便問：“哪個又傷了你的心？”
“沒有。”我輕輕地說。
“沒有？快50歲的人，呢嗃事還哭啊？”
我開啟那一頁給她看，她也喉硬了：“他老人家真在保佑你呀！”
那天，我岳母也到了滿叔家去祝壽，被我和妻子留到了我家裡。她聽到了我妻子說的話，也過來插了話：“你爸好聰明的一個人，當公社信用會計總是微笑對人，他算盤打得又快又準。”接著，她老人家給我講了她親眼得見的小故事。
那是1955年五一國際勞動節，全區舉行青年珠算比賽，我爸以區民兵大隊長名義參加了比賽。規則是：一對一報數算數，在相同時間裡，計算結果正確，按計算的數字個數記分；比賽進行三局。我爸得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不服，提出複賽。我爸應戰，還提出：計算人左右各一把算盤，然後左右各安排一個人報數，兩側分別計算一百個數字，兩邊都對才算贏。挑戰者說：“比就比，誰怕誰！”
比賽時還安排了5對驗算者，他們是一對一報數計算。5分鐘後，只有我爸算的全對。從此，我爸名揚全區了。
聽了這個故事，我激動萬分：“爸，您太神了，兒子比您差得太遠了！我轉念一想，“哦，可能我像她吧。”
“是嗃，二叔的確有那很！”平五戶的堂兄在一旁答話。他那天到我滿叔家赴宴後，我把他也留到了我家裡。他跟我爸同年，一起玩大。他說：“你爸力氣也蠻大，我們正廳屋門口那兩個白白玉石鼓，三百多一個，他一擔挑起，走得丈把遠。一個石鼓，我們扶都扶不動，他雙手端起甩得過正廳屋門檻。”
“有咯個事。”我岳母立即作證，“當時我們村裡傳遍了。”
“啊____！”我目瞪豆呆了。曾經挑過3百斤起肩擔子的我被同學們贊為大力士達德羅夫，可是與我爸比起來，就什麼都不是了。
堂兄還說我爸愛唱京劇，歌聲響徹雲霄；京胡拉得好，跟戲班子的琴師冇得兩樣。
親戚們講述的故事使我自豪。原來我爸是個多才多藝的區級名星！我又問他們：我娘為什麼要跟我爸離婚呢？是爸媽感情不好嗎？”
“你娘玡不是感情不好。”我三叔接著我回憶了片刻，然後說開了。下邊，我來轉述三叔講的故事。由於故事發生髮展時，世界沒有我，為了避免人稱混亂，當中人物一律直呼姓名或姓氏，這不是不禮貌吧。
一九五五年，陽春三月下旬，一天傍晚，紅霞滿天，春風和煦。
李祥銀身披霞光，腳踏霞光，心炫霞光，雙頰盪漾著微笑，口中唱軍歌，腳步精準擊拍，昂首挺胸地從石獅嶺下來，走向滿房院子。他身前的影子被晚霞拉得老長老長。只見他掠過龍江村，走過接龍橋，穿過進士巷，跨進我家門檻，跑到裡屋，找到雙親，喊一聲“娘”“玡”，然後放下黃色帆布挎包，捧起一缸阿毑準備的涼茶，咕嘟咕嘟牛飲了一頓。嗨，真難怪，走了近20裡山路，又沒有可喝的水源，能不渴嘛。
“坐下。”李善卿（後來是我嗲嗲伸）出右手示意。
祥銀在長板凳上坐了下來，心有餘悸地問他父親：“玡玡，有呢嗃事嘞？”
“你闖禍了。”李善卿故作正經，李祥銀那白暫的大方臉頓時通紅。
“老頭子，莫嚇老二了。”李鄧氏在旁邊插話了，“下百里洲楊老三的女兒看上你了。”
“她認得我嗎？”
“怎麼認不得你。”李善卿解釋說，“傳祉的嫡堂姨妹。”
“哦，她呀！”李祥銀由衷地笑了，“她，人倒蠻漂亮的嘞！”
“還裡裡外外一把好手，又蠻齊家。”李鄧氏補充說。
李祥銀從他父母的話語當中聽出了弦外音。雙親滿意，自己也樂意，他頓時感升起了幸福感。
“明天上午她到傳祉家來，你去跟那姑娘見見面。”李善卿微笑著補充說，“這次，是你在區裡打算比賽惹的，你得了第一，人家覺得你有點出息。”
李祥銀心裡嘀咕：“哪有這麼快，我還沒到屋，他們就知道了。”
“區裡早打電話到了鄉公所，鄉公所張榜表揚你了。”李善卿深感欣慰，手指李祥銀說，“快去把老大和老三叫來，我有事要安排。
次日，我李善卿領著全家人一大早呷了早飯，女人掃地抹檔，男人採貨購物，為楊家姑娘的到來作預備。我伯母李黃氏到神仙渠的長沙碼頭去探訊息。
北邊江家祠堂前，那條石板路蜿蜒伸展。拐彎處有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向南邊走來。一路上，在水田裡打淤凼的人們跟他們打趣，話語有好聽的，也有不好聽的，有性挑逗的，也有故作謾罵的，要有盡有喲。那個高的有時揮手，有時拿現話回人家，有時對人躲腳，有時向人投擲土塊。這兩個人一路走起，一路歡笑，一路嬉鬧，一路你追我趕，快樂得不得了。
她們離長沙碼頭只有百把步了。伯母按照我嗲嗲的計劃撤回，並通報了情況。她們走近了我家門口，大家看清了，高的是楊春花，矮的是楊福田。他們都沒有打妝，似乎隨便走走親威。
他們走過了我家門口故意對話。
“老弟，我們先到咯家屋裡去，再去堂姐家，要不要得。”
“要得！”
李鄧氏帶著長媳李黃氏一直在門內看行人，一聽到說話聲，便叫上我爸來到家門口恭侯。那姐弟二人走近門檻，滿屋大小立即擁過來，熱情地把姐弟二人迎進了屋。楊春花掃視幾下李祥銀，為楊福田立即叫李祥銀“大哥哥”，李祥銀聽到稱呼聲便迴音“老弟好”。這時，姐第倆便甜甜地笑了，並且滿屋子跑遍了，像家燕在室內飛舞，然後在上廳屋當中站定，轉身向著陪同她的李祥銀微笑著眨了兩下眼，再後走到李善卿和李鄧氏跟前，有禮有節地說：“伯父，您好！”緊接著對李鄧氏說：“伯母，您好！”最後對著大家說：“我姐弟倆打攪了大家，請原諒。我們走了。”
“走哪裡去？”李鄧氏急忙問。
楊春花不慌不忙，向著李鄧氐說：“去我姐夫家。”
“吃了中飯再去吧。”
“伯母，我以後天天來吃。”
這兩句簡短的對話讓李家老老少少定心了，李家也就沒有加劇的挽留，等挑好日子再說。
大約10分鐘後，傳祉打發長女來接李祥銀，說是表姐講的。李鄧氏聽了，讓李祥銀提了一包白糖、一包荔枝幹、一包雞蛋去了。
吃飯當中，傳祉把話挑明：“二叔，您看花妹子如何？”
“只要花花同意，我就同意。”
“花妹子，你同意嗎？”傳祉詢問。
“同意！”花妹子響亮地回答。
“祥銀，現在我該叫你妹夫了。“
“嗯，是的。”
“二叔，不，妹夫，請你玡善公找人挑個黃道吉日，我好帶著您去提親吧。”
一對年輕人雖然臉蛋都是紅一陣白一陣，但心裡都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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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三（後來是我外公）駕船為生，閒時打魚撈蝦度日，忙時駕船送貨到大口岸，見多識廣，喜歡跟文武周全能說會道的人打交道，喜歡跟聰明能幹、琴棋書畫都能得來的人交朋友。李祥銀基本投其所好。幾天後，李家老大夫婦領著李家老二去楊老三家提親，沒說到底三句話，楊老三就同意了。他老人家會掐指算數，不到半小時，就把結婚、過門、回三朝的日子都定好了。李老二和楊春花按部就班如時到場就行了。就這樣，他們給了我第一次拼搏的機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