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不是開始,而是結束《四》

顧志軍

對李金瑞,我確實起了殺心。

人都怕被仇恨衝昏頭腦,實際上一旦付諸實際行動,腦筋就會特別清楚,所有事兒在腦子裡過得特別快。

到家以後,我先把家裡的房本和存摺都收拾了,打成一個包,擱在桌上。然後到廚房,看準一把刀,直接揣在衣服裡頭。

水池邊搭著膠皮手套,我也揣上了。不怕別的,是不想讓血弄得滿手,太噁心。

然後我站在窗根底下,點了根菸等天黑,畢竟黑燈瞎火好做事。一邊抽菸一邊我想了想,這輩子也算過癮。畢竟我跟李拉好過,她也是真心對我,為了她殺人我不虧。

我只是擔心我殺完人以後李拉怎麼生活?最理想的是讓她離開東湖,這還不夠,得離開這座城市、這個省份,甚至這個國家。她有才華,一定能活得好。

想到李拉的才華,我又回過味兒來。這幾天她吭哧吭哧又刻了一批畫。我不如趁這個工夫把她刻好的畫送出去,讓她的辛苦不白費。

想到這我就進了裡屋一趟。房間被她收拾得特別乾淨,牆角的桌子下方,整整齊齊碼著刻好的作品。

我是個粗人,不太能理解她刻的是什麼,只是覺得有人有花有風景,很好看,但有幾回我聽見她邊刻邊哭,這才意識到她刻的有可能是故事。

現在把那些畫捧在手裡,撫摸上面的每一刀,就好像能摸到她本人。

這些畫,一共三十幅,五個樣式,畫的是五個場景。沒花多少工夫,就能把這些場景前後串起:

第一幅畫裡,是一個年輕女孩埋頭讀書,窗前鮮花盛開,好像有無限憧憬;

第二幅畫,是成片的麥浪,女孩在其中勞動,似乎還在歌唱;

第三幅,女孩坐在池塘邊流淚,她的雙手似乎環抱著一枚又圓又大的月亮;

第四幅,女孩變成了孕婦,她站在田野裡,舉起一隻手來遮陽,憔悴的臉色佈滿汗水;

最後一幅,是一對母女。她們的頭頂是一隻殘缺的半月,月下有樹,盤根錯節之中,掩埋著一隻精巧的寶瓶。

女兒跪在地上,似乎正在尋寶,而母親則微笑著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

最後一幅我見過。就是李拉給馮望秋送去的那幅圖樣。當時馮望秋暴怒,把畫整個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當初不解其意,現在認真看了,又回想起馮望秋跟我說的事,才覺得脊背發涼。

因為那場景本來就真實存在——在李拉農村的家裡,她媽就是殺了她爸,然後埋屍地下。

圖上兩個人,顯然就是李拉母女。而她們微笑看向的,並非什麼寶物,而是一捧白骨,一條人命!

那一刻,我好像無比迫近地體會到馮望秋面對李拉時的那種恐懼。

這個女孩,為什麼會把外人看來殘忍至極的往事,一筆一筆刻畫出來,還刻得如此美麗、充滿希望,讓不解其意的人帶著笑容欣賞?

她真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李拉嗎?還是馮望秋說的才是真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有多恐怖?

天黑了,也涼了。我的心裡開始打晃。很快李拉就會從派出所回來。無論如何,我現在不想面對她,不管是可怕的她,還是可憐的她。這兩樣都讓我難受。

我逼迫自己往外走,走到巷口,望見迎頭走過來一個人影兒,推著腳踏車,原來是廠裡劉主任。

她看見我,就把車停下,把車筐裡的東西往我手裡送,是一兜雞蛋一兜蘋果。

我說:“主任,你啥事兒?”她說:“廠裡下一批的下崗名單已經出來了,廠長剛交給我,我就來通知你。

大軍,你是個老工人了,咱廠裡啥情況你不是不知道……”

我心本來就涼透了,聽她這麼說,只是雪上加霜。那個混蛋李金瑞,他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我下崗,肯定也是想避開我,怕我在廠裡把他造的孽都說出去。

我怎麼可能放過他?這麼一想,殺意又起。

我問:“那這些東西是廠長讓送來的?他現在在家?”劉主任說:“在家呢,準備要去丈母孃家接媳婦。這東西是我私人的一點心意,聽說你家李拉……”

我馬上問:“聽說什麼?”她好像一瞬間被我的逼問嚇住,臉上的笑都沒了,只說:“我聽說李拉她馮姨出事了,兇手抓到了嗎?”

我暗暗放心,看來李拉被李金瑞強姦的事還沒傳出去。

劉主任又嘆氣說:“哎,李拉這姑娘,心思可重了。上回她來廠裡給你送飯,聽見別的工人在討論下崗名單,她可著急了,一直問名單上有沒有你?

別人逗她,說這事兒你求我們沒用,你得去求廠長才行。說得小姑娘臉都紅了。現在她馮姨死了,你又下崗,她心裡肯定不好受……”

我抬起眼睛看著劉主任,我問:“這話是誰跟李拉說的?

劉主任懵了,問:“什麼話?”我說:“就那句,讓李拉去求廠長。

劉主任說:“哦,嗨,就大家閒著沒事兒開玩笑的,也不是真讓她去求,你別放在心上哈。”

我不放在心上?我他媽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在他們看來是一兩句玩笑,可是李拉卻可能當了真!

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就一直問自己,李拉為什麼會忍耐李金瑞對她的侮辱?為什麼?這就是原因!這個所謂的玩笑,還有這份下崗名單,這就是那個混蛋用來要挾李拉的原因!

我把雞蛋和蘋果一股腦塞回到腳踏車筐裡,因為太激動,有雞蛋掉出來,摔破了。但我已經顧不上。

我悶頭就往李金瑞家走,劉主任在我身後連喊幾聲我都沒回頭。因為我已經決定了。之前所有的恐怖也好、猶豫也好、不忍也好,此時此刻全他媽作廢了。

李拉能為了我犧牲自己,那我就可以為了她殺人。不管誰來問我多少次,我都是這句話,我可以為了她殺人。

趙陽

我是1997年夏天分配到東湖派出所實習的。一來就碰上大案子。97年東湖區的殺人案,性質非常惡劣,還牽扯到另一樁通緝犯罪團伙的協查。

誰也想不到,我這個不值一提的小棋子,竟然無意中走到了一個關鍵位置。

當時孫陽大哥讓我守在李金瑞家附近,防止顧志軍來尋仇。我下午五點就到了。

東湖這片都是平房,李金瑞家自己蓋的二層小樓,這可能算違建,但因為很快就要動遷,暫時沒人追究。

我圍著他家轉了幾圈,大門緊閉,窗簾都拉著,嚴陣以待的架勢,估計李金瑞自己也在害怕。

很快天黑透了,我站在旁邊抽菸,看見遠處晃過來一個人,個頭迫近一米九,彷彿一個巨人,就是顧志軍無疑。他整個人都不對勁,我都到跟前了,他都沒反應,還悶頭走呢。

我叫了他兩聲,他才站住腳,看我:“你是誰?”我說:“我是派出所小趙,咱們今天見過。”他說:“你怎麼在這?”我說:“附近問點事兒,你呢?”

他像是一下子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手捂了一下衣服。我就猜他懷裡一定藏著什麼東西,不是刀子就是斧頭。

我強裝鎮定遞了根菸,說:“咱們聊聊?”他沒拒絕,順著我的腳步,機械地往另一條巷子拐去。

我說:“你是來找李金瑞的?為了李拉的事兒?”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我加重了語氣,說:“眼下這個情況你也明白,動起手來,就算吃虧的是他,到頭來要負責的還是你,我們這邊已經展開調查了。

這個李金瑞的身份還有點複雜,他有個叔伯妹妹叫李采薇,你知不知道李采薇是誰?

那是李拉的媽!論起來李拉跟他還沾親帶故。所以我建議你冷靜,起碼等李拉自己開口了再說。”

顧志軍站住了腳,沉默著像是在思考我說的話。片刻後身體一拐,望向李金瑞家的方向。我急忙擋在他身前,我說:“你還不明白嗎?

我不可能讓你衝過去犯傻,不僅是我,之後所裡還會調派其他人過來守著,你這樣,是變相逼迫我們為他提供保護!

他值不值?”他好像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又好像根本不為所動。但他在一瞬間伸出手,泰山壓頂一般狠狠鉗住了我的肩膀,眼睛瞪得目眥盡裂。

我以為他要揍我了,可是他沒有,所以我也竭力瞪視著他,大概僵持了有幾十秒吧,他整個人陡然懈怠下去,好像融化了一般,肩膀都塌了。

他說:“兄弟,你誤會了,我是來求李廠長的,他讓人通知我下崗,我想求求他,別讓我丟了這份工作行不?”

我哥我嫂子都下崗了。所以我特別理解那種感覺。而且他那個語調跟之前完全不同,應該是動了真感情。我就扶著他的胳膊說:“你現在來求他還能管用嗎?”

顧志軍抹了一把臉,說:“我都想好了,實在不行我就跟他說,李拉那個事兒,我可以不提,就……算了。”

他說“算了”那兩個字的時候,語氣非常微妙。你幾乎很難分辨他是帶著極力掩飾的哭腔,還是在咬牙切齒。

看一個大男人這樣,我心裡也過不去了。我想,孫陽大哥讓我上這來,是防止顧志軍動手打架,但人家來求人,我總不能再攔著吧?

顧志軍應該是看出來我的猶豫,又說:“你就讓我去李廠長家試試,他要是不願意搭理我,門也不能讓我進,你還不放心嗎?”

我陪他一起走回李金瑞家門前。那時候是晚上七點多吧,屋裡好像也亮燈了,有光線影影綽綽透過窗簾。

我跟他說:“我就等在外頭,有事兒你喊我。”他說:“行。”

上前一步,敲了兩下門,大喊了一聲:“是我,大軍,咱們談談,外面有警察,我不會動手的。”然後門開了,顧志軍走了進去,大門隨即重重地關上。

巷子很黑,我在巷口等著,等得都困了。不斷有住家飄出來飯香,周圍沉浸在一種夜晚的安詳之中,完全嗅不到危險的氣息。

我跑到另一條巷子裡的小賣部給所裡打了個電話,聽那邊說剛開完會,部署明早抓人,我這邊要是順利,回去還能趕上參加。

電話打完我跑回去,幾步路的工夫,就聽前頭“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摔碎了,就是從李金瑞家傳出來的。

我感覺不好,怕顧志軍控制不住自己,就跑到李金瑞家門口咚咚砸門。門內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

我邊砸邊喊:“顧志軍,你趕緊開門,有什麼話當著我的面兒說!”這時候,我又聽見輕微的“咔噠”一聲,視窗透出的光亮突然沒了——有人關掉了李金瑞家裡的燈。

明明有人在敲門了,為什麼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關掉家裡的燈?我頭皮一陣發麻。然後門開了。

顧志軍陰沉的臉出現在門縫的黑暗裡,猶如惡鬼一般瞪視著我。我剋制著自己的恐懼,問他:“裡面是不是出事了?”

他沒回答。代替他回答的是一種離奇的滴答聲。半明半暗的光線下,他掩在門內的那隻手,袖口正有什麼東西滴下來。是血。

看清楚的一瞬間,我不由分說伸手就去推門。我知道一定有問題!李金瑞很可能被他打了,甚至可能被他殺了!

顧志軍的力氣很大,他猛一下鬆手,我一個慣性衝向門內,還沒來得及站穩,身後的門,已經被他扣緊。

房間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瀰漫著濃重的腥味。我回過臉,試圖看向顧志軍。他就像一個巨大的懸浮的幽靈,甕聲甕氣地說:“李廠長死了。”

我說:“你乾的?”

他說:“不是,我進來的時候,不知道屋裡還有別人。那個你們通緝的團伙,佶嶺來的,他們為了搶錢把李廠長殺了。”

那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相信他?我一手去摸牆上的燈開關,一手去掏口袋裡的手銬,他很老實地站在那裡,幾乎沒有逃遁。

就在我已經抓住他的手腕時,我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從我的耳後傳來。有人站在我身後呼吸。

原來房間裡真的還有別人。

鈍重的東西狠狠砸向我的太陽穴,疼痛迅速把我擊潰。意識模糊之際,我聽見顧志軍小聲說了一句:“兄弟,對不住了。”

孫小寒

那次抓捕行動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能接受韓笑珍對我的背叛——她沒有來,沒有出現在汽車站。除了她的爽約之外,抓捕異常順利。

在車站周邊的布控很早,那三名男子本來是分散在各處,因為始終找不到韓笑珍,被迫像無頭蒼蠅聚集到一起,立刻被逮捕。

我爸他們衝上去的時候,我清醒地認識到,韓笑珍應該是跑了。她利用我的信任,換取了她自己的跑路。

而我站在那裡,成為一個小丑、一個被犯罪分子愚弄的警校學生。

我帶警員去了湖邊,從棚子到佛像,地毯式搜尋。甚至還申請了水下搜捕。

佛肚子真的空了,但從正面看還是很莊嚴。難以想象那裡竟然能成為一個逃犯的棲息地。

我媽總說,佛什麼都看見,什麼都接受。我看著佛,心裡默默問他:“韓笑珍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能告訴我嗎?你該怎麼告訴我?”

施工隊的工頭跟在我們身後,滿懷歉意地:“警察同志,我們是真不知道還能有人藏在這片,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該離遠點,畢竟我們連炸藥都準備好了……”

我爸說:“你們真要炸佛?”工頭說:“呸呸呸,我們是炸這個亭子,佛已經不在這裡了,一尊石像而已,破舊不堪,哪裡還是佛?”

我回家把這話告訴給我媽,我媽只說:“佛無處不在。”我恨恨地說:“佛連犯罪分子也會保佑嗎?”我媽半天才說:“佛會保佑所有可憐人。”

本來以為抓到三個人,也算一件好事。沒想到剛收隊就有噩耗傳來,李金瑞的老婆來報警,說早上從孃家回來,發現門鎖被撬開了。

一進門,看見丈夫倒在血泊裡,身中兩刀,人都涼了。跟他的屍體一起被發現的,還有被砸破頭陷入昏迷中的實習片兒警趙昭。

我爸為此非常自責,因為趙昭的任務是他安排的,也因為那晚他的心思都撲在圍捕團伙這件事上,而忽略了關心趙昭的安危。

案發時間至少推遲了八到九個小時。而現場已經明顯被清理過,除了門鎖有被撬動的痕跡外,找不到明顯證據。

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有另一個懷疑物件:顧志軍。團伙裡的三個人都拒不承認跟馮望秋和李金瑞的命案有關,眼下嫌疑人幾乎別無他選。

顧志軍和李拉都被帶到了所裡問話。顧志軍承認他去找過李金瑞,但他一口咬定是佶嶺來的嫌犯殺了人,還打倒了趙昭,而他自己嚇壞了,所以跑了。

李拉承認遭到了李金瑞的強姦。她說,自己礙於李金瑞的廠長身份,一直忍氣吞聲。

那天她去李家,發現李金瑞的妻子不在,李金瑞要求她給自己按摩,並且暗示,只要她聽話,就可以讓顧志軍不下崗。

李拉選擇了順從,在遭到強姦後帶著屈辱從李家離開,本想去找馮望秋訴苦,沒想到卻見證了殺人現場。李金瑞的媳婦也從側面佐證了李拉的指控。

她說自己之所以會一氣之下回孃家,就是因為撞見了丈夫在跟李拉親熱。具體時間她印象模糊,只說自己到孃家時剛好趕上吃晚飯,大概是六點。

現在李金瑞已死,徹底少了一個人證,這樣就無法確定李拉從李家離開的準確時間,也就不能跟李拉的目擊證詞相互佐證。

我提醒我爸,之前李拉說她六點半在馮家看到人影,那個時間點剛好就是顧志軍平時下班的時間。

李拉選取那個時間點,很可能是故意為了營造顧志軍不在場的假象!甚至她含含糊糊說到疑似韓笑珍的身影。

也是為了營造障眼法,給顧志軍打掩護,把警方的視線引向那個犯罪團伙。所以到了李金瑞的命案,顧志軍才又想故技重施,栽贓嫁禍。

之後的兩天裡,警員們針對顧志軍的家展開搜查,竟也有不小收穫。李拉身上被劃傷的傷口,跟顧志軍家裡幾把刻刀的刀刃相吻合。

附近也有鄰居反應,曾經在夜裡聽見李拉的哭聲,嗚嗚咽咽十分悽慘,疑似顧志軍在虐待李拉。

還有人說,顧志軍平時很少讓李拉獨自出門,也不喜歡別人跟李拉搭話,在他看來,李拉似乎就是他的私人物品。

而馮望秋生前曾數次對人說,很後悔讓李拉跟他。

另一個重要人證是廠子裡的劉主任,她說自己當晚確實見到了顧志軍,覺得他情緒很激動,一提到李拉,臉色就非常難看,

特別是聽到了關於讓李拉“求廠長”的玩笑話後,幾乎是暴跳如雷,氣得把雞蛋都摔破了。

即便有這些口供,只要趙昭不醒,就還是缺乏直接人證。我爸愁得一夜白頭。在拘留了兩天之後,顧志軍被放了出來。

我很緊張,如果馮李兩條人命都算在他身上,這人已經殺紅眼了,他下一步的目標也許就是趙昭哥。

我爸咬牙說:“那正好,就怕他不來!”我這才明白,警方已經在醫院附近做下嚴密佈控,昏迷中的趙昭就像是一個碩大的誘餌,時刻等待著要殺人滅口的兇手上鉤。

可誰也沒想到,顧志軍出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工地幹活。關於如何拆除佛像的爭論卻開始發酵。一些群眾在聽說了炸藥的方案後,非常憤怒,開始寫聯名信抗議。

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強調這座石佛是東湖的守護神,如果採用不當手段,只怕會給東湖片區帶來永久的災禍——最近頻頻出現的殺人案或許就是上天的預兆!

在一眾聲討之中,施工隊陷入窘境,很多人因為遲遲拿不到工錢,都已經不來上工了。

顧志軍卻去得很勤,讓工頭大為感激。而身處種種謠言旋渦中的李拉則閉門不出,很多人都說,白天裡幾乎看不到她了。

幾天之後,趙昭醒了。他把自己在李金瑞家的遭遇全盤托出,顧志軍果然是重大嫌疑人。

可問題也隨之而來,因為按照他的說法,當時擊中他頭部的另有其人,也就是說,在李金瑞家裡,除了顧志軍以外,的確存在另一個人。

還會是誰呢?趙昭說,在那個人靠近他的一瞬間,他除了感受到鼻息外,還聞到了一股味道,是香灰味。

身上會沾到香灰味,顯然之前待在佛堂,或者說得更具體點,可能就藏在佛肚裡。我爸跟我說:“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的那個韓笑珍,她現在是殺人嫌疑犯了!”

孫陽

殺人案是恐怖的,但調查帶來的副作用也同樣恐怖,個人的隱私會被不由分說地扒拉出來,就像圍堵不盡的毒氣一樣,透過現實各種縫隙瀰漫開來。

李拉的母親李采薇在農村殺人的事被大肆傳揚,同時還包括李采薇當年下鄉是如何“不潔身自好”、“亂搞男女關係”,最終懷孕,留在本地等等一系列不光彩的故事。

市局派去鄉下調查的同事回來告訴我們,原來在李采薇的悲劇裡,馮望秋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有鄉親說起,當年李采薇懷孕並非出於自願,而是被強迫的。

李采薇本來希望能隱瞞這件事,返回城市學習,不料卻遭同學馮望秋“告密”,訊息一經傳出,李采薇名譽掃地,出於種種壓力不得不與李拉的父親結婚。這也成為她手刃丈夫的主要原因。

當李拉決定來到城裡投奔馮望秋前,還有鄉親問她:“那個姓馮的能收留你嗎?”李拉很肯定地說:“看在我媽的份兒上,她一定會。”

我很難想象李采薇是如何對自己的女兒說起馮望秋的,是以“舊友”的口吻,還是“仇人”的口吻?

不過這樣似乎可以解釋,為什麼馮望秋對李拉的態度如此怪異——她先是急著把這個年輕女孩嫁給一個年齡明顯偏大的男人顧志軍,接著又對她冷語相加,甚至說她是“災星”。

很明顯,馮望秋無法面對李拉,無法面對她當年對李采薇做出的一切。

除此之外,李采薇還聯絡過李金瑞。她前後給李金瑞寫過兩封信,都是託馮望秋轉交,一是求他把自己接回城裡,二是向他借錢。

據李金瑞的媳婦說,李金瑞拒絕了這兩項要求。因為李采薇未婚先孕,還是“被鄉下人搞了”,讓祖宗臉上無光。

李家已經決意與她斷絕關係,李金瑞又極好面子,堅決要與她劃清界限;再加上那幾年他的廠子還沒辦起來,手上並無多餘的積蓄,只好回絕了。

一句句話說出來,好像是一番順暢的大道理,唯有身處其中,才知道所受的傷害有多大。

我想找李拉談一談,這孩子的命太苦了。市局小楊勸我慎重,他翻看了顧志軍之前的案卷,說懷疑這個人有暴力傾向,李拉目前很可能處於他的控制之中。

我說大軍不是那樣人,他年輕時可能是比較衝動,現在已經成熟了,而且我不相信他會傷害李拉。

小楊冷笑,說孫哥沒看錯,他是成熟了,成熟到已經會清理案發現場,還成熟到會轉移視線。

這也沒錯。李金瑞家的門鎖的確被撬了,根據佶嶺市發來的案件資訊,撬鎖痕跡跟那個犯罪團伙之前的案底十分雷同。

也就是說,顧志軍完全可能是在殺人之後為了把罪責推卸給那個團伙,所以故意撬鎖佈局。

目前最大的疑點還是聚焦在當時房間內的另一個人身上。按照趙昭的說法,韓笑珍的確是第一嫌疑人。可如果她已經決定了要爽約跑路,為什麼還要跑去殺人?

東湖片區動遷改建在即,卻一連出了兩條人命,市局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特別成立專案小隊。我作為所裡的協查人員,也去跟著開了案情分析會。

會上有技術人員模擬李金瑞中刀的情景:經證實他是躺在沙發上、幾乎毫無防備的場景下被一刀刺入腹中。

我心裡也犯了合計。如果說韓笑珍是兇手,她撬門進入李家,不可能會毫無徵兆地揮刀捅向躺在沙發上的李金瑞。

這就說明殺害李金瑞的必然是熟人。趙昭也說過,顧志軍前去李家敲門時,李家房間內的燈好像亮了。

那麼當時趕來給顧志軍開門的,究竟是李金瑞本人,還是另一個隱藏在茫茫黑暗中的,之後又揮起錘子砸向趙昭腦袋的神秘兇徒?

我心裡很亂,覺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某個關鍵資訊,但又難以理清。

趙昭要出院,我就去接他,進門發現小寒也在。她說:“聽說明天大佛就要搬了,我媽心裡難受,做了素點心讓我拿出來送,我給趙昭哥也帶來一點。”

趙昭挺不好意思,坐在病床上一直抓腦袋。小寒出門去打水,我就問趙昭:“我女兒問你什麼了?”趙昭說:“還是案子那些事,她好像很關心韓笑珍。”

我說:“是唄,她不相信是韓笑珍打了你。”趙昭說:“哥,我覺得她說得也不是沒道理。”

我說:“你有別的想法?”

趙昭說:“哥,咱們的想法不能太狹隘了,那個人身上的香灰味兒不一定就是待在大佛的肚子裡才沾上的。

就好比小寒吧,她剛才拿東西給我吃,靠過來的時候,我聞見她身上也有那種味道。”

我說:“哦,因為我媳婦信佛,我家也供香火……”

剛說到這裡,後半截話硬生生嚥了下去。因為我意識到自己終於捕捉到了那重要的一線。

小寒幾乎跟我同時捕捉到,她幾乎是小跑著衝進來對我說:“爸,案發那晚有一個人去過咱家,她身上可能沾上了咱家的香灰味兒!”

是李拉。

我去找李拉。她不在家裡,鄰居告訴我,一大早就看見她捂得嚴嚴實實,坐著顧志軍的腳踏車去工地了。大佛就要拆除,今天還有一些清理工作。

我走到工地那裡的時候,周圍只有三個工人,顧志軍在亭子裡,正對著大佛,半坐半跪,李拉在旁邊靠著他,圍著白圍脖,帶著毛線帽。

就那麼看著他倆的背影,還真像是一對平凡的夫妻。

我喊了一聲,顧志軍回了一下頭,然後站起身向我走來,李拉沒動。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時候,我幾乎已經預見了那個結局。但不知道為什麼,很想聽聽他的心跳聲。

我們靠得很近了,他的心跳聲非常平穩,臉色也沒有平時那麼拘謹,甚至有點訕訕的笑意。

我說:“大軍,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告訴我,是不是李拉殺了李金瑞?她還殺了馮望秋?就因為她媽媽的事,我說的對嗎?”

他擺了擺手,示意我不必再說,然後又回頭看了李拉的背影一眼,再看向我時,笑意已經沒有了。他說:“哥,那些人都是仇人。”我說:“那些人是李采薇的仇人。”

顧志軍說:“也是李拉的,李拉的仇人,就是我的。正道無路,莫怪歧途啊!”我說:“是你幫她殺人的。”

他說:“啊,我動的手,她膽子那麼小,哪敢啊?你去我家吧,我家桌子左數第二個抽屜,裡面有我寫的自首信,你看了就明白了。”

我說:“但是現在你和李拉都得跟我走,你明白不?”他說:“明白,但我想跟她囑咐幾句,主要是她跟我這麼長時間了。

連個婚禮也沒辦,我想跟她一起在這座佛前說一聲,也算是一世夫妻了,你能給我這個時間不?”

我點了點頭。他去了。沒幾分鐘,我聽見亭子裡傳來顧志軍的哭聲,李拉幾乎倒在他的懷裡。

我心裡太難受了,我就又往旁邊走了幾步,另外幾個工人似乎也不願面對這一幕,都紛紛走開了。

事實證明,我們走開的那幾步路,幾乎可以說是救了我們的命。因為在我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煙準備點上的時候,我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

亭子,炸了。亭子裡巨大的佛頭,轟然掉落。

顧志軍

我殺了馮望秋,因為她害了李拉的媽媽,而且還折磨李拉,不讓她好過。李金瑞那個畜生,明明是李拉的舅舅,居然還能對她做出那種事。喪盡天良,我也把他殺了!

我想去自首,李拉不同意。她說,我們都是該死之人,都有罪。所以我們決定自己懲罰自己。李拉說俄國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

我有炸藥,是從施工隊裡偷的。跟工頭無關。若有其他人因為爆炸受傷,用我家剩下的存款和房本抵債。

孫小寒

顧志軍和李拉,在爆炸中雙雙身亡。

當時調查分析,應該是顧志軍親手埋下炸藥,並親自引燃,他們兩人距離爆炸點極近,被炸得面目全非,骨肉都混在了一起。

由於都沒有近親在世,也無人提出遺體復原的申請,他們的遺體幾乎同時火化,也相當於同時埋葬。這對生前歷經坎坷的夫妻,終於得以在死後獲得長久的安寧。

1999年,我們全家搬離了東湖片區,住進了樓房。我爸拿積蓄開了家小賣部,我繼續上學。

2000年4月,東湖文化公園建成。原來的東湖市場變成了小吃一條街。有同學約我去逛,我拒絕了,總覺得心裡堵得慌。

2001年7月,我去北京進修。也就是那一年,趙昭來北京找我。

他告訴我,市局的物證鑑定中心進行了系統升級,很多當年囿於技術限制不能鑑定的樣本證物都可以重新提交。

他整理了當年爆炸案現場的留存樣本報上去,沒想到竟然有意外發現。

“在現場檢測到的DNA跟資料庫裡的一份DNA樣本吻合,”趙昭對我說:“小寒,你還記得嗎?就是當年你曾經送檢的那件沾了血的外套。

”我當然記得。那個深秋的夜晚,我第一次見到被毆打的韓笑珍。她在流鼻血,下巴也擦破了,拉扯之中,她的血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現在的鑑定結果證明,在爆炸現場有韓笑珍的血跡。但她本來就曾經藏身在那裡,留下痕跡也並不奇怪。

我讓趙昭把其它的證物照片都拿出來給我看,在那疊打印出來的副本里,有一份爆炸現場採集到的環境證物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兩顆珠子。雖然烏突突的,雖然斷了線了,但還能看出來,是佛珠。

是我換給韓笑珍的那串傳說“不會輕易被毀滅”的佛珠。

趙昭的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我已經明白了他深藏心中的疑惑。“有沒有可能,當年炸死的並不是李拉,而是韓笑珍?”這句猜測剛一說出口,我就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顧志軍當時在亭子裡抱在懷裡的女人,除了他以外,還有誰能證明那就是李拉本人呢?如果炸死的不是李拉而是韓笑珍,那麼真正的李拉又在何處?

她是否藉機脫離了那個殺人犯的身份,踏著別人的死亡,開啟了新的人生?

死無對證,屍體已經火化,我跟趙昭都明白,繼續查下去會非常困難,但我們堅持透過各種渠道尋人,可惜始終沒有結果。

2003年,我放棄了北京的工作機會,回到家鄉刑警隊任職。很快,我有了自己的“線人”,甚至不止一個。在他們的幫助下,我破獲了很多案子。

2020年10月,又是一個深秋。我在網上看到新聞,東湖文化公園的木刻作品展覽正式揭幕,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幅巨幅佛像。那尊佛如此巨大,氣質森然,微微俯首,彷彿在觀瞻世間眾生。

幾乎與此同時,我收到趙昭發來的微信,他說:“佛像的模樣就跟當年東湖的石佛一樣,我查過了,作者署名‘索尼婭’,是這幾年得過不少獎項的藝術家。”

我聯絡了展覽的負責人,很快了解到這位“藝術家”的聯絡方式。她為了此次展覽來到本市,預計要住三天,展覽結束再帶著作品前往下一座城市。現在就住在東湖公園旁邊的湖景酒店裡。

那天晚上去找她,我沒有帶其他警員,只是叫了趙昭。他現在已經是派出所的副所長了,風塵僕僕趕來,問我:“你認為這個索尼婭,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他有意迴避了李拉的名字,畢竟說出來就像是一個傷口。

李拉曾經說過,她的大名“李拉雅”來源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白痴》。而現在的“索尼婭”,則是另一本小說《罪與罰》裡的女主角。

這一切絕不可能是巧合。我很確定,真相已經用這種方式走到了我跟前。

我上樓,敲門,先迎出來的是索尼婭的秘書,問我是誰?有什麼事?我說:“我是索尼婭老師的老朋友了,這次來就是想問問她,那盤《心太軟》的磁帶聽完了沒有?這些年,也該還了吧?”

秘書帶著困惑的笑意走進門。大概等了五分鐘,她讓我們進去。

我見到了李拉。又或許不是李拉,她變了樣子了,或許是整容手術,或許只是時間的刻刀。總之她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套裙,頭髮鬆鬆地挽著,非常符合任何一個人對於“藝術家”這個稱呼的想象。

我們相互打量著,直到她身邊的人都走開。然後她轉身,優雅地把一張黑膠唱片放進桌角的留聲機,《心太軟》的旋律瞬間瀰漫出來。

“一直找不到這首歌的黑膠,我請人專門做的。”她說。嗓音倒是一點沒變,只是不再有本地口音。這些年,她果然偽裝得很好。

我說:“姐,真是你啊。”身後的趙昭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才意識到,我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尖利,近乎刺耳。

李拉閉了一下眼睛,說:“小寒,你長大了,坐坐吧。”

我沒坐,我向她走去,越過我們之間的那兩把椅子,走到跟她臉對臉的距離。我問她:“為什麼?”

她自己坐了下去,眼神看向別處:“我知道你已經猜出了真相。那些人傷害我媽,我想讓他們道歉,可是他們毫無悔意,甚至還想傷害我。

馮望秋,她威脅我,說要把我媽的醜事宣揚出去。我早就想好,要她死。給她熬藥,看她一點點衰弱,但是太慢了。我忍耐不了那麼久。

剛巧,那天在她家裡,你爸爸拿著那個通緝團伙的照片來給她認,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機會。我就想好可以把人命推在那些亡命之徒身上。

李金瑞,他明知道我是他的外甥女,竟然還動那種骯髒的念頭。我就想利用他,讓他得手一次,正好作為我殺死馮望秋的不在場證明。

畢竟不會有人想到,一個剛剛遭到強姦的小姑娘,會馬上舉起刀子殺人。”

我看著她:“你有一步沒想到。”

她笑了,白皙的臉上流露出溫柔笑意:“我就是沒想到你啊,小寒。沒想到你會碰到那個女人,沒想到你記準了時間。”

“那個女人有名字,”我說:“她叫韓笑珍。”

李拉點了點頭:“我知道。那天你們見過面後,我也見到她了。

其實我只是去湖邊碰碰運氣的,走到亭子裡的石佛那兒,聽見有人在偷偷喘氣。我用佶族話叫她出來,她就出來了。

我告訴她,我會盡力幫她逃走。但是我想要她幫我做一件事。”

“你讓她幫你撬開了李金瑞家的門鎖?”趙昭問。

“沒錯,”李拉說:“我知道你們已經開始懷疑我說的時間點,如果再問到李金瑞頭上,我的嫌疑就更大了。

何況李金瑞本來也該死。我打聽到他媳婦已經走了,那個晚上就是最好的時機。韓笑珍同意幫我。

我們到了李金瑞家附近時,卻看見了你,趙警官。”

趙昭深吸了一口氣,也陷入到回憶裡:“我當時在極力阻擋顧志軍,而顧志軍突然……他突然向我求情,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就是因為?”

李拉接下去:“是因為大軍哥看到了我。他拖延住了你,讓我和韓笑珍有時間撬開門,進了李家。”

趙昭追問:“所以顧志軍去敲門的時候,是你開的?”

李拉短促地笑了一聲,好像自己追憶的是什麼幸福往事:“那一瞬間,我感覺大軍哥跟我心靈相通,他能原諒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而且他能幫我。”

“韓笑珍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殺人!”我猝然打斷,“她跟我說過,此生不會再害人!”

李拉充滿惋惜地對我點點頭:“我知道,如果讓她跑了,她一定會給你通風報信,所以我只能……小寒,你明白嗎?我只能。”

他們沒有立刻殺死韓笑珍,只是把她打暈了,捆起來,然後帶走。

顧志軍還寄望於跟她達成某種協議,讓她對看到的事保密。可是李拉說,沒有任何秘密能讓一個人徹底閉嘴。

於是顧志軍琢磨了一陣,看看韓笑珍,再看看李拉,才說,如果還有人不得不死,那也得死得其所。

韓笑珍被打傷後已經處於非常虛弱的狀態,只能任人擺佈。她被換上李拉的衣服,戴上李拉最常戴的帽子和白圍脖,再被顧志軍帶到東湖的佛堂。

顧志軍跟工友說,他想帶著媳婦在佛像搬離前拜佛,沒人會阻止。這裡面出現的變數是我爸。但我爸的善意,意外給顧志軍留下了動手的時間。

爆炸發生後,人群的關注焦點都鎖定在東湖。李拉順利地離開了這裡,甚至原本打算一去永不回。從此她改名換姓,過上了另一種人生。

聽完她的講述,我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說:“顧志軍對你來說,算什麼?”

她平靜地望向空中,回答:“這一世,如父如兄。”

我說:“好,那另一個替你去死的人呢?韓笑珍呢?我答應過一定會保護她。結果這些年來是你在替她活?”

李拉烏黑的瞳仁終於轉動起來,她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看向我,說:“請你原諒。”

那一瞬間我感覺身上血都涼了,抑制不住地大吼起來:“原諒?我不知道我他媽的替誰原諒?”

我應該掏出手銬,抓住這個潛逃了23年的兇手,我應該馬上向警隊彙報……我應該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那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好像回到了十幾歲時候只能無能狂怒的我自己,只會小丑一樣地嘶吼著,發洩自己的情緒。

謀殺不是開始,而是結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