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京派的“範兒”·海派的魅力·美編派的奇巧
近日案上放著三卷書：《如果沒有書店》（綠茶編繪），《海派》（陳子善、張偉主編），《美編派》（周晨著）。前者為京華風流，中者為海上餘韻，後者為姑蘇煙雲。
且說後兩部，均自道為“派”，可謂取義趨同，不謀而合；而我稱京城中人物綠茶兄的著作為“京派”，則是從書中讀出的感覺。其實，京華大地，六朝古都，最道地的人文風度，說的是一個“範兒”。不過，自古地域文化多源異流，相容幷包，和而不同，同而不和，“派”字當頭，“範”也就在其中了。
且走且畫的書店巡視之旅
先說《如果沒有書店》我手上一冊是“大毛邊本”。何謂毛邊？不裁是也；何稱其大？難道毛邊還有大小之分？當然有。毛邊書在製作環節有許多門道，簡言之，大毛邊的書殼為原大、書芯更大，毛邊書芯會從書殼中凸露出來；小毛邊的書殼較原書加大了尺寸，書芯尺寸略大，毛邊往往經精心修理，像一些上好的毛邊書，切口紙屑均勻，整潔美觀，常被視為收藏珍本。小毛邊本，可採用手工製作，機械的毛邊機，至今國內還未見到。
▲《如果沒有書店》，綠茶著，上海三聯書店出版
我日常讀書，遇毛邊本，一般會放下來收存，再買一冊光邊本閱讀。但綠茶兄這一冊毛邊本，內容與外觀最為搭配，手持一柄裁紙刀，先裁開目錄頁，再裁開前言後記，再再隨意落下一刀，一頁文字，一頁靚照，一頁小畫，一頁手書，如春光乍洩，不斷有驚喜出現。讀此類書的要義是切勿一次裁完，最好且看且裁，且裁且看，否則會丟失掉參與的情趣與熱情。參與什麼？當然是綠茶兄的書店巡視之旅了。
多年以來，文人談書店的書很多，這一冊卻很是不同。總結有三點：一是著作者的經歷。從兼做風入松店員始，又曾任《新京報》書評版編輯，還做了那麼多閱讀推廣，有這樣的經歷，保證了本書論說的專業性、認知的職業性、文字的嚴謹性。比如其中文章《開啟書店的八種方式》，寫得真好。二是著作者的才情。綠茶讀書，歷來且讀且走，且觀且記，且吟且畫，視角獨特，記錄方式多彩多姿，才氣逼人。如此行吟式的著作，最讓我欣賞，但此類作品貌似落筆輕易，實則愈簡愈難，最易暴露作者功力與底細。況且他的寫作，還需著作者日常留情留意，精心細心。前些年國內此類作者較少見，好作品更少。海外如鍾芳玲《書店的風景》《書天堂》，還有德梅斯特《在自己房間裡的旅行》等，都有極好的表現。綠茶此書與此前同類書比較，從格調、品質到細微處，類同質異，形神獨具。三是著作者走筆放浪，京範兒十足，所記所收，所評所論，豁然大氣，不拘一格。全書佈局，貌似散散落落，實則有主線牽引，串聯起一個個極具個性的文化主題。換言之，京範兒的高談闊論，並未影響綠茶的獨立意識，於閱讀，於文化，於生活，於見識，他始終堅持過自己的日子，講自己的故事，寫自己的文章，始終堅持踽踽獨行，無論風和日麗，無論雷電交加，都不會改變。
《海派》的迷人調性
再說《海派》第一輯，大方開本，比當年《永珍》雜誌大上一圈，頗似升級版。但它不是雜誌，只是一本系列的書。封面是周錬霞的畫《春困圖》，一位舊日女子站在木船上撐篙，甲板上放著魚簍，還伏著一隻小龜。女子頭戴藍花布頭巾，睇目低胸，柳肩細腰，滿臉嫵媚，春意盎然，卻看不出有何倦意。我跟子善先生開玩笑說：“這是春困麼？我倒很擔心她不小心會掉入水中。”
▲《海派》 （第1輯） 陳子善 張 偉主編 上海大學出版社出版
我請子善先生題字，他寫道：“曉群兄迷海派，幾乎每月來上海。”這話說得不錯，我做出版40年，常東奔西跑，回頭一算，果然上海去得最多。原因有三：一是我的師傅沈昌文先生是上海人，他迷戀上海，迷戀上海文化。當年他帶著我們拜見作者，來上海最多。他80歲後甚至說，如需出差見客，離開北京，只有上海還可以去，其餘的城市就去不動了。二是我勤來上海，也是因為許多業務都在那裡。有名的專案如《永珍》雜誌、“新世紀萬有文庫”近世文化書系、“海豚書館”等，這些書的編輯部都設在上海，作者之多，甚至有勝於北京。三是文化根脈，或曰做事的調性，也與海上文化息息相通。什麼調性？不是宏大敘事，不會跟風逐浪，不肯趨炎附勢，只是在人文個性的發展中，做一些細微的基礎工作，戲言“將八卦進行到底”，意在撿拾零金碎玉，小心求證，細心整合，如此做事，恰恰表現出上海人的精明之處。再者見到《海派》，自然會想到新老《永珍》雜誌，還有陳建華《文以載車：民國火車小傳》一類小書，都是方開本，都有百年海派文化的影子。
《美編派》的曼妙之美
最後說周晨《美編派》。此書從裡到外，材料、色調、版式、裝訂、文字、圖片……處處精工細作，表現出一位職業藝術家的追求與底蘊。如果你是一位書業行家，還是一位挑剔的人，一位不肯服輸的人，拿到周晨的裝幀藝術作品，定會感到震動，定會感到絕望。絕望什麼？細節無可挑剔，才藝無以復加。
▲《美編派》，周晨著，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
就工藝與文心而言，這一個精美絕倫的姑蘇“派”，確實不同於那一個百年風流的上海“派”。單就內容與形式而言，周晨的創作與設計，已達很高境界。比如《美編派》的裝幀，構思之奇巧，我幾乎難以用文字來表達：兩疊主題文字之間，嵌著一疊諸位高手的專題文章，放在一起，可完整閱讀，抽取出來，依然可分而賞玩。我做出版見識不少，這樣的書裝結構從未見過。
其實恁些年來，周晨設計作品漸入化境，驚豔、驚奇、精美，形成獨自風格。每一款作品出世，都有奇絕妙曼之處。前些年我們合作，設計《冷冰川墨刻》，創意、工藝、材料、印製，都由周晨一手包辦。出版後，先拿到幾個國際印刷大獎，接著拿到中國最美圖書、世界最美圖書、國家圖書獎等。周晨戲言，這本書幾乎拿遍了國內外幾個大獎。後來又設計凌子《凌聽》，創意更為出塵超逸，潔白的一卷紙，淡淡的字跡，晶瑩亮透的外包裝，完全打破傳統的書裝概念，翌年即獲評中國最美的圖書。
我還讚美周晨設計的《姑蘇城脈》《絕版的周莊》《江蘇老行當百業寫真》《冷冰川》《梅事兒》等。尤其是那本《梅事兒》，只是小小一冊散文集，記載了姑蘇幾位才高文人的賞梅文字。與周晨那些高大上的設計比較，它僅相當於一部設計小品，我卻極喜歡，拿在手上，言情、移情、覽物之情，思古之幽情，一併湧上心頭，片刻化掉人世間的種種煩惱。
作者：俞曉群
編輯：薛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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