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侍衛太高冷了怎麼辦(二)

覆水1

桐縣,縣主府內。

妙蕪拿著檀木梳子在趙望舒頭上一下下地梳著,不一會兒就綰好了一個漂亮的高髻,放下梳子時,她突然歪頭說道:

“小姐,這次去上京有那麼開心麼?你這幾天都沒合上過嘴。”

趙望舒收了收嘴角,扭頭捏住她尚有些嬰兒肥的臉,反問道:“去上京去給你覓個好人家,你說我開不開心?”

妙蕪大驚失色,連忙擺手,“小姐”的“小”字從她的糯米白牙中一連送出去五次,才終於吐出句完整的話:“小,小,小,小,小……小姐……我不想嫁人的……”

趙望舒心中偷笑,面上卻鄙夷地看著她,瞧你那點出息!

“不想嫁人,莫非想當老姑娘?”她瞧了眼心虛地絞著衣角的妙蕪,又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捂著嘴巴問:“還是說……你有心上人了?”

妙蕪顯然是想到了人選,不自覺的往門外瞥了一眼,面上一紅,嬌嗔了句“小姐你討厭~”,就跑到裡間去檢查行裝了。

門外不遠處,青山嫵的柳掌櫃正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口,手裡還捧著一摞賬本。

瞧瞧,就是這個文弱的玉面公子把小妙蕪的心從她身邊搶走的。

她大嘆女大不中留,最後還是朝門外一喊:“進來吧。”

得到准許的柳修文推門走進外間,不卑不亢地奉上了賬本,又簡略地講了講青山嫵這半年來的情況。

接過他手中的賬本翻了翻。

了不得,短短半年,青山嫵的業績足足漲了兩倍,比她預想的好太多。

“你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內室的屏風之後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不用想,肯定是妙蕪在偷聽。

趙望舒不由地笑笑,罷了,上一世的妙蕪為她操勞了一輩子,到死都沒有嫁人,若他倆是真心相愛,自己做個紅娘也未嘗不可。

她放下賬本,正色道:“柳先生可有婚配?”

一心搞事業的柳修文沒跟上她的思路,有些摸不著頭腦,好半晌才呆愣愣地拱手答話:“未曾……家中尚有病母弱妹要照顧,修文還未想過此事。”

她瞭然地點點頭,青山嫵雖然只是間小小的首飾鋪子,但她給的佣金也不算少,按理說他不應該總是穿的如此寒酸。

“你去賬上支五百兩,先把家裡人安置好。”

柳修文受寵若驚,“無功不受祿,縣主怎可……”

她打斷他的話頭,將賬本扔還給他:“只是預支而已。青山嫵的收益不錯,下個月開始,流光閣和紫竹齋也交給你打理。薪酬是現在的十倍,你可願意?”

幸福來得太突然,柳修文吸了一氣,當即就要下跪叩謝。

趙望舒可不想聽這些沒用的話,制止了他欲再說的嘴,又道:“還有一事……既然先生未曾婚配,那我有意給我家妙蕪做個媒,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內室裡的人影拉長了脖頸,手心的汗浸溼了那張從南部淘來的緙絲屏風。

柳修文慌忙低下頭,一種說不上是激動還是害羞的表情在他臉上閃來閃去,像個猶豫著該不該偷情的小婦人。

趙望舒被這兩個人逗得快活死了,便又起了些壞心思。

“先生看不上妙蕪也不妨事,廚房的老張和管家的小兒子都挺喜歡妙蕪的,我再去打聽打聽就是。”

此話一出,柳修文有些急了,“妙蕪……妙蕪姑娘應當配得上更好的。”

趙望舒反問道:“你不夠好?”

他上輩子可是劉予安最信任的金蟾蜍。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只說你願不願娶妙蕪就是了。”

“修文出身貧寒,能結識妙蕪姑娘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在尚未立業之時求娶妙蕪……”

她恨鐵不成鋼,“我又沒讓你現在就成親。”

柳修文一愣,尷尬道:“是修文唐突了……”

“你接任掌櫃後,可以抽兩成流光閣和紫竹齋的利益。”趙望舒撥了撥額前惱人的碎髮,繼續道:“三個月後,能不能娶妙蕪,就看你自己了。”

……

送走了躍躍欲試的柳修文,妙蕪趕緊跑出來拉扯她的胳膊,紅著臉道:“小姐……你怎麼知道我和柳先生……”

明知故問。

她抿了口妙蕪遞來的茶,“也不知哪個丫頭,一去青山嫵送信就是一兩個時辰,這麼長時間,是隻烏龜也得爬進門了,我若是再看不出點什麼,只怕有人要怪我誤她終身了。”

妙蕪被她戳破心思,羞得捂住了自己巴掌大的俏臉,一跺腳,一溜煙跑沒影了,“小姐就會拿我尋開心!”

這一世,她沒有進宮的打算,自五年前重生之時就一直避著劉嶠,她不是呼風喚雨的衍朝太后,妙蕪也無須成為八面玲瓏的掌事宮女。

她樂意保護妙蕪的那點天真可愛,也由衷地希望她能有個好的歸宿。

只是小丫頭能看上柳修文,是她沒有想到的。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柳修文本該孑然一身,沒有病母弱妹,仗著一個能經商的好腦子,從衙門的小師爺一路做到了皇家產業的總掌櫃。

可以說,劉予安很大一部分私房錢都是他賺的。

那時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想給自己留下了那麼大的隱患。

但這一世,有很多事情都變了。

比如柳修文不是衙門的小師爺,而是某個員外的賬房先生,機緣巧合之下,又被她挖去做青山嫵的掌櫃。

比如妙蕪竟然看上了未來的金蟾蜍。

再比如……老皇帝賜給她的侍衛隊裡沒有季忻州。

她摸了摸手腕上發燙的紅繩。

那紅繩像一把鎖似的,牢牢鎖住了她這五年來的快樂。五年裡,可能再也找不到季忻州這個想法日日夜夜折磨著她,使得她對季忻州的三分感激在不知不覺間演化成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思念。

是的,她在思念一個只真正相處了三天的男人。

而上個月,暗衛組來報,說找到了季忻州的蹤跡。

在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趙望舒遲遲緩不過來,從不敢相信到內心雀躍,彷彿用了一萬年那麼久。

她唇齒輕顫:“他……在哪裡?”

“回主子,先前派去監視三皇子的暗衛傳來訊息,季忻州是三皇子麾下的一名暗衛頭領。”

趙望舒握了握拳頭,怪不得她找不到他,皇家暗衛最是見不得光,為了保護主子,有些人甚至會直接被毒啞毒瞎。

想到這,她心裡一顫,沉聲問:“他可還健全?”

暗衛一低頭,“主子恕罪,來信的暗衛並未提及此事。”

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吧。

趙望舒揮退暗衛,不斷摩挲著腕上的紅繩,隔著薄薄的衣料,還能感覺到紅繩絲絲縷縷的顫動。

良久,她的唇角還是勾起一抹微笑。

終於找到你了,指揮使大人。

七日後,蟲頸山上,北方吹來的秋風帶來了幾分蕭瑟之意。

趙望舒領著一眾侍衛蹲在峽谷上的陰涼處休整,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時,侍衛長章丘走過來,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句:“主子,來了。”

她眯眼往小道上一看,一隊裝潢精緻的馬車正往她這邊走著。寶馬香車雕滿路,沒錯,是三皇子劉溪的做派。

車簷上的鈴鐺叮噹作響,一路徐徐行之,眼看就要出了峽谷。

趙望舒的一顆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但她還是安慰自己:等等,再等等,五年都過去了,不差這一會兒。

鈴鐺聲越來越小,就在趙望舒打算啟用第二個計劃的時候,山壁那頭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一隊頭戴綠巾的悍匪從破壁而出,直直殺向車隊。

峽谷裡黃土飛揚。

章丘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訓練有素,看起來不像山匪,倒像是羽林軍。”

趙望舒沒有說話,全身貫注地盯著為首的豪華馬車。

再等等,再等一下……

忽然,她眼神一亮,似看到了冬日驕陽。

章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峽谷之中,幾個暗衛從暗處跳出,與綠巾匪徒纏鬥起來。

刀光劍影之中,趙望舒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身材頎長的黑衣青年。

季忻州!

五年了,她終於再次見到了他!

青年眼神凌厲,劍芒深寒,在眾多穿著同樣衣服的侍衛裡仍舊鶴立雞群,讓趙望舒看得移不開眼。

他沒有什麼花哨的劍招,出手又快又準,幾個起落之間,已經護著劉溪來到了另一架馬車邊。

儘管暗衛的加入稍稍緩解了些局勢,可對方的實力不俗,劉溪的侍衛根本不夠他們殺,季忻州很快被逼到了峽谷邊緣。

趙望舒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季忻州肯定要撐不住了。她朝著侍衛隊打了個手勢,幾十名手握長刀的侍衛便傾巢而出,一邊倒地加入了劉溪的陣營,很快就扭轉了頹勢。

這些侍衛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又經過了章丘的魔鬼訓練,取勝只是時間問題。

她一點也不擔心,反而從山坡上溜下,在一片刀劍聲中不疾不徐地朝季忻州走去。

在她跨入季忻州視線裡時,他漂亮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困惑。

他本能地覺得她是來幫三皇子的,可她為何要手無寸鐵地走進這混亂之地?

趙望舒看見他皺眉,心裡又是一喜,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的小侍衛還是擔心她的嘛!

覆水2

一路上,不斷有人來殺趙望舒,可她就像沒看見人似的,徑直往季忻州走去。好在她的身邊還有盡職盡責的侍衛,總能及時阻擋住綠巾匪徒的動作,她才能一路暢通無阻。

季忻州皺起了眉,他一面護著被嚇得吱哇亂叫的劉溪,一面有意無意地往趙望舒那邊瞥,因為這小小的分神,還差點捱了敵方一刀。

好不容易等到那瘋女人走到了跟前,他一把將她拉到了身後,把她和劉溪一起保護起來。

重生一世,就算她不是他的主子,他也還是護著她的。趙望舒嘴角勾起笑,餘光瞥到身旁大驚失色的劉溪,又覺得笑出來不太合適。

但她見到了季忻州,難免心情大好,便主動安慰起劉溪來:“兄臺不必驚慌,我的侍衛身手都不錯,雖然趕不上你身邊的這個,但對付這些人也綽綽有餘了。”

劉溪故作鎮定的點了點頭,手卻很誠實地捏住了她的袖口。趙望舒一愣,恍惚之間,她想起了劉予安……

第一次送他走上朝堂時,他也是這樣怯怯地捏著自己的袖口。

“母后,我害怕鄒丞相……”

往事不堪回首。

戰鬥結束時,劉溪也沒有撒開她的袖口。

直到章丘送來一壺清水,他哆嗦著接過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才勉強穩住心神,向趙望舒拱手道:

“多謝姑娘相救。我乃三皇子劉溪,勞煩姑娘送我回京,他日必有重謝。”

原來劉嶠說他沒腦子不是開玩笑的。

大庭廣眾之下,身邊只有一個親信,他也敢這樣自報家門?怪不得上一世會死在這荒郊野地,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趙望舒擰眉,她得儘快把季忻州拐走,跟著遲早要垮臺的劉溪,季忻州能有多少好日子可過?

趙望舒故作驚訝,起身行禮,“原來是三皇子殿下,小女子失敬,還請殿下恕罪。”

她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表示自己恰好要進京述職,順水推舟地答應了護送劉溪。

一路上,劉溪很喜歡這個健談的桐縣縣主,三言兩句之間,連自己家裡有幾房妻妾都交代乾淨了。

他母親將他保護得太好,宮裡的那點勾心鬥角,他是半分也沒學到。

看著他對自己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趙望舒都不忍心告訴他,其實另一面山坡上還有她安排的人手,如果綠巾匪徒不出現,她就自導自演這出美救狗熊。

至於目的,當然是為了要走季忻州。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擔心起那個不知道隱沒到哪裡的黑衣青年。出發前她看到了他身上的傷,她多希望身邊坐的不是這個喋喋不休的傻子,而是她朝思暮想了五年的季忻州,但她不能打草驚蛇。

重活一世,她必須更加謹慎才行。

馬車一路顛簸,終於趕在述職之前進了京。

皇帝也不知是抽了什麼瘋,年年都要讓她進京述職。

有了前世的經驗,她在治理桐縣上少走了很多彎路,所以這些年桐縣的發展還算不錯,尤其是絲綢和首飾的製造,幾乎壟斷了周邊的幾個郡縣。

她彙報完桐縣的情況,又對著老皇帝吹了一通彩虹屁,什麼承蒙天子厚愛啊、都是託您的福啊、多虧了真龍之氣的庇佑啊云云。

總之,面子裡子都給足了老皇帝。

老皇帝被她哄得十分開心,眉目慈祥地看著她說:“阿鈺真是長大了。”

說起來,阿鈺這個小名也是老皇帝賜的。

若不是她有族譜為證,她真覺得自己應該是皇帝的親女兒。

就在趙望舒覺得自己又能安穩苟過一年的時候,皇帝又突然問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阿鈺快要及笄了吧?”

她突然體會到了柳修文的緊張。

趙望舒知道,老皇帝這是要關門放狗了。

毫無疑問,那狗就是劉嶠。

按照慣例來說,趙望舒會在上京逗留半個多月,走一走木雲府和父親這邊的親戚,可這次聽說五皇子劉嶠也已經出宮建府了,地址還就選在她家老宅的那條街上,她就不太想去瞧她那個掛名的爹了。

但來都來了,不打個照面就走也說不過去。

是以三天來,她都戰戰兢兢地走親戚,早出晚歸,就怕遇見劉嶠。

等到走完最後一家,回到驛館,躺在溫暖的床榻上時,趙望舒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連章丘的敲門聲都沒有聽見。

但隨後,趙望舒猛得來了個鯉魚打挺,因為她聽見了季忻州的名字。

侍衛長的話讓她一整晚都沒睡好,第二天天剛亮,趙望舒就帶著上好的玉器和絲綢,親自敲開了三皇子府的大門。

侍女將趙望舒引入一間會客廳,她撩開簾子,就見劉溪端坐在臥榻上,榻上的小方桌上擺著一盤殘棋。

桌案對面,還坐著一位俊俏的錦衣公子,那公子見趙望舒走進來,先是頓了一下,隨後又衝她散漫一笑。

這一笑,嚇得趙望舒腳下一滑,差點跌坐在地上。

沒等她反應過來,錦衣公子已經一把提起她的腰身,幫她穩住了身形。

“如此嬌俏的姑娘,走起路來怎麼弱柳扶風的?”

聲音一出,趙望舒全方位地確認了他的身份。

劉……劉嶠?

她完全沒做好再次遇到他的準備啊。

好在她當了那麼多年太后,已經學會了亂中取靜,在大腦遭受極大的刺激之後,她竟奇蹟般的冷靜了下來。

對,她不能腳底抹油,她是來找季忻州的。

劉溪笑著站起來,“五弟不可無禮,這是我的救命恩人。”

劉嶠哦了一聲,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她兩下,“原來救三哥的是個女娃娃,不錯不錯。”

或許是察覺了趙望舒的不自在,劉溪半開玩笑地給劉嶠下了逐客令。

錦衣公子傲嬌地一甩頭,對劉溪道:“下不過我就下不過我,又藉著有事趕人。”

三皇子有些抹不開面子,一腳踢走了劉嶠。

“本該是我上門拜訪恩人,只是內子有孕,頗有些走不開,便耽擱了些時日,還請縣主不要責怪。”

哼,場面話誰都會說。

趙望舒壓住火氣,施施然一笑,同劉溪寒暄了幾句,又奉上了帶來了的財物,這才簡要說明了來意。

“那日我的隊伍折損了幾元大將,實力大減。眼看歸期將至,我又得一路跋涉回桐縣,路途遙遠,還要經過幾個偏僻的地方,我的人手不夠,不知府上可有多餘的護衛能借我一用?”

劉溪爽朗一笑,大掌拍在趙望舒的後背上,“就這事?”

他堅決不收趙望舒帶來的禮物,又讓管家精心挑選了一隊侍衛,說話也帶了三分豪氣:

“此等小事,恩人無須這般客氣。”

趙望舒故作為難,“望舒唐突……不知道那日護著殿下的侍衛可否借我一用?他身手了得,我最是放心,況且他也救了我,於情於理,我都該答謝他。”

劉溪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侍衛而已,何須答謝?”

看到他不願意將季忻州讓給她,趙望舒只好從帶來的絲綢下取出一顆夜明珠。

“可否請殿下割愛?”

衍朝無海,夜明珠算是稀罕的好東西。

劉溪有些動搖,他自然是想收下這枚寶物去跟旁人炫耀,可偏巧季忻州……

思忖良久,劉溪一咬牙,說出了實情:“縣主,不是我不肯割愛,那侍衛護主有失,被送去了刑房發落,此刻大約是已經扔到了亂葬崗,不知是死是活。我挑的這些侍衛……”

趙望舒心神一震,根本沒聽清他後面說了什麼。

不是說天亮才開始行刑嗎!?她真後悔,她不該顧慮那麼多,應該收到訊息就立馬趕去救人……

什麼護主有失!季忻州明明已經拼死護他了!又不是長了七八隻手,怎麼可能打得過那麼多匪徒?!這草包這麼能那麼蠢,還那麼壞?

趙望舒心疼不已,但又不能直接和三皇子起衝突,他甚至不能為季忻州辯駁兩句。

她忽然想起季忻州臨死前留給他的眼神。

那是怎樣一個落寞的眼神啊。

裡面飽含了求而不得的愛慕,還有沒救成心愛之人的悔恨……她在這一刻,竟然有點理解季忻州那最後一眼了。

趙望舒匆匆行了一禮,夜明珠也沒拿走,就徑直跑出門去。等在門口的章丘還沒來得及扶她上馬車,就聽到女子焦急的聲音:

“章丘,去亂葬崗!”

覆水3

季忻州睜開眼的時候,聞到了一股女子的脂粉味。他掙扎著抬頭,發現全身都被纏滿了繃帶,輕輕一動,血肉就鑽心的疼。

他想起來了,自己被罰了鞭刑,捱了那種特製的鐵鞭,基本上就活不下來了,也只有這樣殘酷的淘汰刑罰才能培養出從不出錯的暗衛。

但是他為什麼還活著?

他轉頭看向趴在床邊酣眠的女子,心頭湧上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他記得這個脂粉味,不是上京女人慣用的點翠閣出產的,這個味道他只聞過一次,在那個穿過刀光劍影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的名字他也記得……趙望舒。

女子察覺到他的動作,從睡夢中醒來,伸了個大大的攔腰,臉上卻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明顯是沒有睡醒。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趙望舒才慢慢清醒過來。她看到坐起來的季忻州,雙眼慢慢放大,而後又引長了頸子,似乎想對他說什麼,但她的嘴張了三次,一個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周圍靜的可怕。

季忻州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聾了?

好在這時趙望舒終於緩過勁兒來,她臉上映出一個溫柔的笑,眼裡卻閃著灼人的淚光,看得季忻州不由地一顫。

從來沒人為他哭過。

趙望舒吸了口氣,抬手挽了下鬢邊的長髮,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這才開口道:“好久不見,季忻州。”

其實從三皇子遇刺那天算起,時間只過了幾天,她為何要說好久不見?季忻州分析著她臉上的每一處表情,直到他看到那雙眼睛才明白,她不是在看他,而是透過他的臉在看什麼別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季忻州產生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煩亂。

他嘶啞著嗓子,開口道了句謝。

可是一連幾日,趙望舒都用那種眼神看他,他不禁想問:你究竟在看誰?

但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她救了他,從此以後,他這條命都是她的了,她對他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但季忻州不知道的是,他真是冤枉趙望舒了,自她重生以後,做的所有事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到他。

一個月後,青年能下地走路之時,她遣人到三皇子府上要走了他的暗契和奴籍,將他們付之一炬的時候,趙望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那種快樂遠甚於大仇得報的快感。

因為從這一刻開始,季忻州完完全全是屬於她趙望舒的了。

她迫不及待地把季忻州帶回了桐縣,讓他做了自己的貼身侍衛。雖然她是主,他是僕,可季忻州的身體還沒恢復,所以基本上都是她在有意無意地照顧他。

季忻州很不習慣,但時間久了,他又貪戀起這種來之不易的溫暖。

察覺到自己朦朧的心思,季忻州也開始懊惱起來。

他告訴自己,絕不能逾越。

就在趙望舒都快被自己的溫柔體貼感動時,季忻州仍舊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她忽然想起來了季忻州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上一世,他可是快死了都能忍著不說喜歡她。

這一世變數太多,她和他少了好幾年的相處,她更拿不準季忻州會不會再次喜歡上她。

趙望舒裝了好幾個月的大家閨秀,直到季忻州徹底傷好,開始認認真真履行他貼身侍衛的職責時,她才覺得,這樣下去不太行。

所以她換了個策略。

“還有幾圈啊,我跑不動了。”

“我好累啊,你揹著我行不行?”

“季侍衛,你會一直這樣保護我嗎?”

季忻州揹著趙望舒,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不知道趙望舒為什麼突然轉了性,明明是個不愛挪窩的懶人,前幾日卻突然要他教自己習武。

他不認為趙望舒這個身子骨適合動刀動劍,便撿了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教她,但她打出去的拳頭總是軟綿綿的,還時不時地原地拌蒜。

她一直沒有受傷,完全是因為他在一旁保護。

天賦不足也就罷了,她還總是偷懶,一會兒說受了傷要他背,一會兒說跑不動了要他陪著她休息,甚至還總是藉著教習的名義,摸他……

他很不喜歡這樣,因為他怕她再這樣下去,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就要蠢蠢欲動了。

而趙望舒也是鬱悶。

她冷,季忻州就冷。她熱,季忻州反而更冷了。好像她做什麼,也換不回那個無條件愛她的侍衛了。

夜半時分,她甚至委屈地睡不著。

季忻州站在房頂上,看著只穿著裡衣的趙望舒在院子裡窸窸窣窣地挖洞,心中一陣焦急。

他飛快地掠進屋子,抓起她常穿的裘皮大氅,把她裹了個嚴實。

他想把她抱進了屋子,可懷中的身子軟軟的,讓他不禁放慢了腳步。

就讓這時間再長一點吧,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觸碰到她了。

屋外寒冰料峭,趙望舒冰涼的小手“不經意”地鑽入了季忻州胸前的衣服。

他這才清醒過來。

不能凍壞了她。

季忻州運起了輕功,飛快地把她放回了床上。

大氅裡的姑娘並不急著抽回手,而是一邊往裡探,一邊對他怒目而視,“你幹什麼打斷本小姐挖酒!”說著,又要抓著他穿鞋下地。

季忻州無奈,她生氣的時候,才會用小姐的身份去壓他。

他不想趙望舒凍著,只好替她去挖那壇埋在院子裡的女兒紅。

開壇之後,滿院都是四溢的酒香,她率先舀出一杯,卻被辛辣的酒味嗆得咳嗽起來,季忻州想跟她說喝酒傷身,她卻逼著他和她一起喝。

可是趙望舒也並不怎麼會喝酒,兩三杯女兒紅下肚便醉意橫生,摟著他的脖子呢喃起來。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季忻州……你要怎麼才能像以前一樣愛我啊?”

季忻州的心底滾燙,不知道趙望舒是什麼意思。

以前?以前愛她的人是誰呢?是那個送她紅繩的人嗎?他經常能看到她盯著紅繩發呆的……

那麼他呢?

他是她無解相思的替代品嗎?是她對紅繩主人求之不得後的退而求其次嗎?

他心裡苦澀,可還是忍不住柔聲安慰趙望舒:“會有人好好愛你的。”

她醉倒在他懷裡。

“沒有……再沒有像你一樣愛我的人了。”

她踏上萬人之巔後,再沒有一個真心人了。

季忻州想,她一定很寂寞吧,和他一樣寂寞。

他微微將她推開了一點,抬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淚,這才看清了大氅裡的趙望舒。

薄紗之下,她隱隱泛紅的面板依稀可見;麵皮之上,她帶著三分醉態的嬌眸不斷勾引著他。

“季忻州,你疼疼我好不好?”

她是不是太不把他當男人了?

他眼眸晦暗下來,感覺一陣口乾舌燥。

但他不能做什麼……

他只是個侍衛。

他知道雲和泥的差別,他是從那樣一個骯髒的地方爬出來的人,連碰一碰趙望舒都怕弄髒了她。

趙望舒照顧他的那些日子,已經是上天施捨了。

心好像飛上了天空,又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砸落。

又空,又重。

……

第二天早上,宿醉醒來的趙望舒往身邊一摸,心涼了一大半。

沒撲倒啊……

昨晚她特意準備了酒!還特意穿的那麼性感!可季忻州做了什麼?他竟然在她說出那樣勾人的話之後,又給她灌了一杯酒?

那一杯酒非常管用,趙望舒喝完就直接睡死了過去。

這他孃的是什麼……君子行為?

在她看來,要麼是她沒有吸引力,要麼是他不行,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她都高興不起來。

她很想知道,季忻州為什麼那麼難搞?!她上輩子究竟哪裡吸引到他了,能讓他愛她愛到為她去死?

這一世的季忻州,根本是個油鹽不進的大豬蹄子!

趙望舒氣憤至極,好幾天都沒有理他,丟下季忻州埋頭搞事業去了。

流光閣的現任掌櫃柳修文雖然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但在做生意上面確實有兩把刷子,三個月剛過,他手下的幾家店鋪不但盈利不少,還隱隱有擴大規模的趨勢。

對賬的時候,著實把趙望舒看驚了。

但讓她驚訝的事情還不止這一樁,她前腳剛回到府裡,柳修文的聘禮後腳就到了。妙蕪又是驚喜又是害羞地看著趙望舒,像個出籠的小鳥一般雀躍。

合著她不在的這段時間,柳修文徹底拐走了她家小妙蕪的心。但她對柳修文的考驗已經足夠了,就直接同意了這門親事。

妙蕪沒有孃家,是以她在聘禮中又添了十幾擔紅妝,打算等她成婚的時候一併給她帶走,就算作孃家給的嫁妝。

送走下聘的柳修文,她又不免想起季忻州。

她也會嫁給他嗎?先不說她這個身份,老皇帝會不會讓他帶著桐縣嫁給別人,單說季忻州這個人,她也不確定,他是不是願意娶她……

但幾天未見,她想他想得緊,只想趕緊去看看他。

先不管那些有的沒的了,聽天由命吧。

若是他想和她在一起,那是最好;若是他不想,大不了喂點藥再往床上帶,也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事。

嗯,這就是她的聽天由命。

她一路摸到侍衛的訓練場,在佈滿黑衣侍衛的演武場上找到了季忻州。

青年劍眉星目,細腰窄臀,墨髮飛揚,只看一眼,就完全激發了她的荷爾蒙。

她得再接再厲,想個法子搞定他,這樣看得見摸不著的日子真是太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