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譯註（隱公三年）

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

【經】（實際採用的是殷正，陰曆12月為歲首，周曆滯後一月）

（無傳之經）三年春王二月，

己巳

（公元前720年2月22日），日有食之。

譯文：魯隱公三年春，周曆二月乙巳日，發生了日全食。

三月庚戌，天王崩。

夏四月辛卯

（公元前720年5月15日），君氏卒。

秋，武氏子來求賻。

八月庚辰

（公元前720年9月1日），

宋公和

（即宋穆公）卒。

冬十有二月，齊侯，鄭伯盟於石門。

癸未（公元前719年1月2日），葬宋穆公。

譯文：冬季，十二月癸未這一天，安葬了宋穆公。

【傳】

三年春，

王三月壬戌

（公元前720年4月16日），平王崩，赴以

庚戌

（公元前720年4月4日），故書之。

譯文：魯隱公三年春天，周曆三月壬戌這一天，周平王去世，向各諸侯報喪的日期是提前在庚戌這一天，因此《春秋》記載的就是報喪的日期。

夏，

君氏

（類似稱母氏）卒。──聲子也。不

赴

（報喪）於諸侯，不

反哭

（下葬之後，孝子回到寢宮再大哭一場，也稱為虞祭，是對死者的第一次祭祀活動，屬於安魂祭）於寢，不

祔

（通“附”）於

姑

（姑即婆婆，神主卒哭之後要附於婆婆的靈位之下），故不曰薨。不稱夫人，故不言葬，不書姓。為公故，曰「君氏」。

譯文：夏季，君氏去世，君氏就是隱公的生母聲子。因為聲子去世沒有向其他諸侯報喪，下葬後，隱公也沒有回到祖廟再哭喪，她的靈位也沒有附在婆婆的靈位之下，明顯不是按照夫人的禮制安葬，因此《春秋》沒用用“薨”字。沒有稱聲子為夫人，因此沒有記載下葬的情況，也沒有記載她的姓氏。因為隱公是代理君主的身份，不宜稱“子氏卒”，這樣對隱公的心理會造成傷害，因此稱“君氏”。代表君主的母親去世。

（無經之傳）鄭武公、莊公

為平王卿士

（執政卿，即兼任王室執政，地位在普通卿大夫之上）。王貳於

虢

（西虢），鄭伯怨王，王曰「

無之

」（沒這回事）。故周、鄭

交質

（交換質子）。

王子狐

（周平王子）為質於鄭，

鄭公子忽

（鄭莊公太子，即後來的鄭昭公）為質於周。王崩，周人將

畀

（給予）虢公政。四月，鄭

祭足

（鄭國大夫，即祭仲）帥師取

溫

（王畿內的諸侯國，位於今河南焦作市溫縣稍南三十里）之麥。秋，又取

成周

（位於今河南省洛陽市東約四十里，偃師市西約三十里）之

禾

（稷類穀物）。周、鄭交惡。（這裡的四月、秋，楊伯峻先生認為是採用的夏曆；杜預認為是採用的周曆，進行的是莊稼的破壞）

王室地位衰落的表徵

君子曰：「信不由

中

（誠意），質無益也。明

恕

（恕道：寬容和理解）而行，

要

（約束）之以禮（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苟有

明信

（講誠信），

澗、溪、

（皆指山溝水）

沼、沚

（皆指池塘）之

毛

（野草），

蘋

（池塘淺水中小草本植物）、

蘩

（白篙，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

蘊

（聚集）

藻

（水中的隱花植物）之菜，

筐、筥、

（都是指竹子編制的筐，方者為筐，圓者為筥）

錡、釜

（指的都是鍋，有腿的為錡，無腿的為釜）之器，

潢、汙、

（坑中積水，大者為潢，小者為汙）

行潦

（路上積水）之水，可

薦

（獻）於鬼神，可

羞

（獻）於王公，而況

君子

（包含兩層含義，一是指政治上的君子，即卿大夫；二是指道德上的君子，與小人相對）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採繁》、《採蘋》，《雅》有《行葦》、《泂酌》，

昭

（明）

忠信

（忠是誠信對待別人，信是嚴格要求自己）也。」

譯文：鄭武公、鄭莊公父子先後擔任周平王的執政卿。為限制鄭莊公的權利，周平王又暗中把一部分朝政交給西虢公處理，鄭莊公質問並埋怨周平王，周平王說：“沒有這回事。”為了取得鄭莊公的信任，周平王與其交換了人質。平王的兒子姬狐到鄭國充當人質，鄭莊公的太子姬忽到周王室充當人質。周平王去世以後，周王室的人按照平王生前的做法打算把朝政交給西虢公。周王室的做法讓鄭莊公十分惱怒，四月，鄭莊公派祭足帶兵割取了周王室轄區內溫地的麥子。秋季，又派兵割取了成周的穀物。周王室和鄭國之間關係逐漸惡化。

君子說：“不是發自內心的誠意，即使交換人質也沒有用。做事互相寬容理解，嚴格按照禮儀約束行為，就算沒有人質，誰又能離間雙方的關係？假如真的講誠信，生長在山溝水和池塘的野草，水中的各類小草，日常用的竹器和金屬器皿，坑中和路上積水，這些都可以進獻給鬼神和王公貴族，就更不用說君子用於建立兩國之間的信譽了。做事如果按照禮節，還需要人質做什麼？《詩經·國風》當中的《採繁》、《採蘋》和《詩經·大雅》當中的《行葦》、《泂酌》等篇章，都是表明忠實信用的。”

武氏

（周王室大夫）子來求

賻

（附，助喪之財物），王未葬也。

譯文：秋季，周王室大夫武氏派他的兒子來魯國求取助喪的財物，因為周平王此時還未下葬。周平王去世，按照禮制，魯國已贈送死者口中所含珠玉和所穿衣物，此時武氏子來，是請求追加贈送，這不符合禮制。

宋穆公

（公子和，宋宣公之弟，公元前728年即位）疾，召

大司馬

（宋國官名，掌軍事）

孔父

（名嘉）而

屬

（通“囑”託付）殤公焉，曰：「

先君

（宋宣公）

舍

（棄、廢）

與夷

（宋殤公，宋宣公之子）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靈，

得保首領以沒

（保住頭顱，即善終），先君若問與夷，其將何辭以對？請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雖死，亦無悔焉。」對曰：「群臣願奉

馮

（宋穆公之子）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為賢，使主社稷，若棄德不讓，是廢先君之舉也。豈曰能賢？

光昭

（發揚）先君之

令德

（美德），可不

務

（當務之急）乎？吾子其無廢先君之功。」使公子馮出居於鄭。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殤公即位。

君子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商頌》曰：『殷受命咸宜，

百祿

（多福）是荷。』其是之謂乎！」

譯文：宋穆公子和病重，召見大司馬孔父嘉，打算把與夷囑託給他，說道：“先君廢棄了他的兒子與夷，讓我當國君，這個情義我不敢忘記。如果託您的福，我能保住頭顱，得以善終，死後見到先君，問起與夷的情況，我要怎麼回答呢？請您一定要立與夷為君主，讓他來統領國家，這樣我就算死，也沒什麼遺憾了。”孔父嘉回答說：“可是群臣都希望立您的兒子公子馮為君主。”穆公說道：“不可以。先君認為我德行高尚，因此讓我擔任國君，如果捨棄德行不把君位讓出去，這是表明先君的決定是錯誤的，這怎麼能稱為是德行高尚？將先君的美德發揚光大，難道不是現在最緊急的事情嗎？您不要廢棄了先君的功業。”於是穆公讓公子馮離開宋國到鄭國居住，這是為了給與夷讓位。八月庚辰這一天，宋穆公去世。宋殤公與夷即位為君。

君子說：“宋宣公可以說是有知人之明。把君位傳給了弟弟，他的兒子仍然享受到了君位，這是因為宣公的遺命彰顯道義。”《商頌》當中說道：“殷商王位傳承都像這樣出於道義，採用兄終弟及，因此享受了許多福氣。”說的就是這個吧。

冬，齊（國名，姜姓，太公姜尚之後，都於營丘，位於今山東省淄博市臨淄區稍北八十里）、鄭盟於

石門

（齊地，位於今山東省濟南市長清區西南約七十里），

尋

（溫）

盧

（地名，位於今山東省濟南市長清區西南二十五里）之盟也。

庚戌

（本月無庚戌，疑記日有誤），鄭伯之車

僨

（撲倒）於

濟

（古代四瀆之一，現河道已被侵佔）。

譯文：冬季，十二月，齊釐公（齊僖公）祿父和鄭莊公在齊國地界石門這個地方進行會盟，這是為了重溫之前在盧地會盟後的友好關係。庚戌這一天，鄭莊公在濟水邊遭遇了翻車事故。

衛莊公

（名揚，即位於公元前757年，前753年娶莊姜）娶於齊東宮

得臣

（齊前莊公呂購的兒子，為世子，但並未繼承君位，繼位的為祿父，即齊僖公）之

妹

（強調是嫡女），曰

莊姜

（夫諡+本姓，是稱謂，不是姓名），美而無子，衛人所為

賦

（有兩種含義，一種是誦讀古文，一種是創誦新文，此處為第二種含義）《碩人》也。又娶於陳，曰

厲媯

（厲為諡號，媯是本姓，陳為舜之後），生孝

伯

（一般為老大），早死。其

娣

（妹妹）

戴媯

（姐妹同侍一夫；媵制，娣、姪從；即娶一國君主之女為夫人，夫人要帶著自己的妹妹、侄女同時出嫁），生

桓公

（公子完），莊姜以為己子。

譯文：衛莊公姬揚娶了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後來稱為莊姜的女子為妻，莊姜很漂亮但沒有生孩子，衛國人為她做了《碩人》這篇文章來讚美她的美貌。衛莊公又從陳國娶了後來稱為厲媯的女子為夫人，生了孝伯，但孝伯很早就死了。厲媯的妹妹戴媯同樣得到衛莊公的寵幸，生了公子完，也就是後來的衛桓公，莊姜作為夫人把公子完當成自己的兒子來撫養。

公子州籲，

嬖人

（寵妾）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

弗禁

（不禁止），莊姜惡之。

石碏

（衛國的執政大夫，卿士）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

義方

（正道），弗

納

（入）於邪。

驕

（驕橫）、

奢

（過度，等級上的僭越）、

淫

（慾望過度）、

泆

（通“逸、佚”，放縱），所

自

（從這開始）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籲，乃定之矣，若猶未也，

階之為禍

（釀成禍源的階梯）。夫寵而不驕，驕而能

降

（地位待遇降低），降而不

憾

（仇恨），憾而能

眕

（剋制）者，鮮矣。且夫賤

妨

（妨礙）貴，少

陵

（凌駕）長，遠間親，新間舊，小

加

（超越）大，淫

破

（破壞）義，所謂六

逆

（不順，違背正理的做法）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

去

（違背）順

效

（效法）逆，所以

速禍

（加速禍事的到來）也。

君

（動詞，作為君主）人者，將禍是

務

（務必）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

其子

厚

（石碏之子石厚）與州籲遊，禁之，不可。桓公立，乃

老

（退休致仕）。

譯文：公子州籲，衛莊公寵妾所生的兒子，得到衛莊公的寵愛。州籲喜歡軍事方面的事物，衛莊公並不禁止，莊姜十分討厭他。卿士石碏勸諫衛莊公說：“我聽說喜愛自己的兒子，要用正道去教育他，不要讓他步入邪路。驕橫無禮，超越等級，慾望過度，恣肆放縱，走上邪路就是從這些方面開始的。造成這四個方面的原因是寵愛和賜予

的

太多了。如果打算立州籲為太子，就請儘快定下來，如果還沒定下來，禍亂將從這裡出現。受寵卻不驕橫，驕橫卻能安於地位待遇降低，地位降低卻不心存記恨，心存記恨卻能剋制，這樣的人太少了。並且地位低賤的妨害地位尊貴的，年少的凌駕於年長的，疏遠的離間親近的，新人離間舊人，弱小的超越強大的，放縱慾望的破壞正直道義的，這是六件違背常理的做法。君主行事合乎常理，臣子嚴格遵循君主的行事準則，父親慈愛，兒子孝順，兄長愛護弟弟，弟弟尊敬兄長，這是六種正確的做法。違背正確的做法而採用錯誤的做法，這是加速禍事的到來。作為人民的君主，應該務必將災禍去除，現在卻加速禍事到來，這恐怕是不應該的吧？”衛莊公沒有聽從。

石碏的兒子石厚與州籲經常交往，石碏禁止他，但石厚不聽。衛桓公即位以後，石碏就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