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和老乖的愛恨情仇(三)

村裡有個叫興佬的早就對九娘起了邪心。九娘丈夫死了之後,他便有事無事找九娘套近乎,兩隻眼睛總勾住九娘不放。那天見九娘一個人揹著竹簍子進山去打豬草,興佬便尾隨了去。在山灣裡,興佬先拿話挑逗九娘。九娘不理他。興佬便動起手腳來。興佬扯掉了九孃的衣釦。九娘抓破了興佬的臉,扔了竹簍子跑回了家。

九娘和老乖的愛恨情仇(三)

這事很快讓老乖知道了。他怒衝衝跑到興佬家,一腳把門踢開,罵道:

“興佬你個雜種,好大的膽子!”

興佬知道老乖是為九孃的事來的,先有些心虛,嘴卻還硬:“老乖,你管那閒事幹什麼?九娘是個什麼好東西?是個正經貨能甩了你?”

老乖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照興佬臉上就是一拳:“你再胡說,老子今天把你廢了!”

興佬雙手捂著流血的鼻子,嚇得直往屋角里退。老乖一身的力氣,兩個興佬也不是他的對手。興佬只有求饒的份兒:“我沒對她做啥,饒了我吧!我真沒有!”

老乖衝上去還要打。興佬的媳婦從灶屋裡奔出來,攔腰抱住了老乖:“老乖哥,你先消消氣,有話慢慢講。”

老乖吼一聲:“你個雜種,給我跪下!”興佬象觸了電一樣,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老乖掰開興佬媳婦的手,指著淌著鼻血跪在地上的興佬,說:“老子告你的官,非叫你坐兩年班房不可!”興佬媳婦一頭跪了下去,哽咽起來:“老乖哥,你就饒了他吧。這個剁腦殼的不是人。看在我們娘幾個的份上,你就饒了他吧!他要是坐了班房,我們娘幾個比九娘更慘哪!”老乖愣住了,兩眼瞪著跪在地上這兩口子,不知道說什麼好。憋了半天,說道:“那就今天晚上送一百元錢給九娘壓驚,送一隻雞婆娘給九娘補虛,還要當面給她磕三個響頭。不然,我還要找你算賬!”老乖一甩手離開了興佬家。晚上,興佬乖乖地照老乖的話辦了。事情就這樣了結了。大年三十,九娘踏進了老乖的門坎:“他伯伯,今年這年你就到我家過吧。”老乖剖著手裡的魚,頭也不抬:“還是我一個人過得自在。”

“一家人在一起過年,也熱鬧些。”

“我跟你們不是一家人!”

九娘哽咽起來:“我曉得你還記我的仇。我真的就那麼招你討厭嗎?”

老乖不再吭聲。屋子裡只聽見九娘輕輕的抽泣聲。老半天,老乖似乎有點過意不去了。說:“你回去吧。大年三十的,家裡忙呢。”

九娘和老乖的愛恨情仇(三)

九娘突然哭出聲來,雙膝跪下去,雙手捧著臉,說:“他伯伯,你就跟我們一起過吧。我曉得你一個人心裡也很苦。過去的事我不後悔。可現在,我應該回到你的身邊了。難道你就記恨我一輩子嗎?”老乖的眼睛突然間閃出亮光。他大睜著眼瞪著九娘。他把手抬了抬,又垂下去。一串豆大的眼淚隨著滾落下來。他沒有去扶九娘,卻轉身走出門去,呆立在屋簷下。

九娘失聲痛哭起來。她從地上爬起來,奔出了老乖的屋子。

九娘走了,老乖回房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再也沒有心思去弄那年飯,空著肚子上了床。老乖覺得有人在搖他,一睜眼,是九娘。九娘怎麼突然又變得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她還穿了拜堂時那件綠底子紅花的洋布衣服,一條大辮子拖在背後。辮梢打在細細的軟腰上。老乖坐起來,披上棉衣,伸手去拉九娘。九娘嘻嘻一笑,往回縮了縮身子。老乖沒抓著九娘,急忙下床。九娘只是笑嘻嘻地往後退,滿屋子裡轉。老乖怎麼也抓不住她。突然間,九娘不見了。老乖有些奇怪,這女人能上哪兒去呢?呵,那窗戶外不是她在朝屋裡張望嗎!老乖追出門外,見九娘依然在朝他嘻嘻地笑。老乖撲過去,一把抓住了她。

九娘和老乖的愛恨情仇(三)

突然,抓住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弟弟。弟弟怒目圓睜:“哥,你想幹什麼?她可是你的弟媳呀!”老乖惱怒起來:“屁話!你把我的堂客生生地佔了去,我不來問你的罪,你倒有臉來說道我!你把我的堂客還給我!”他一巴掌朝弟弟打去。突然捱打的又變成了九娘。九娘捂著臉朝後退,老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追。九娘退到一高坎邊,眼看就要跌下去。老乖急了,猛地向前一撲……

老乖醒了,懷裡抱著的是他的被子。被子在夢裡被他自己蹬扯掉了。半個身子冷得涼冰冰的。

九娘從老乖家回來,便覺得心裡頭直打顫顫。她勉強支撐著把年夜飯做好了,便一頭栽到了床上。四個孩子見娘病倒了,都沒了主張。過年的好飯好菜也沒了吸引力,便都守到孃的身邊。九娘是個剛烈的女人。她做事有主見有決心,話一出口是再不會收回的。當初一方面是瞧不上老乖那付尊容,但更主要的是忍受不了被人欺騙,因此才大鬧洞房。如今,她主動提出與老乖重圓舊夢,是出於對老乖二十多年的瞭解,當然也是出於自己眼前的處境。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主動提出來,老乖竟然不理她。她羞愧極了也傷心極了。她只覺得四肢無力,頭昏腦脹,胸悶心慌,好象心口上壓了一塊大石頭,就是出不來那口氣一般。她見兒女們都不肯吃飯,都圍在她跟前,不覺心中悲慼,說:“伢呀,自從你父親去世以後,孃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今天這模樣,恐怕是不行了。這兩年,多虧了你們的伯伯撫養你們。娘萬一有個好歹,你們就跟了伯伯去吧。他是個好心人。他會把你們拉扯大的。”

四個孩子一聽娘說這種話,都嚇得哇哇地哭起來。還是大女兒懂事,她馬上把兩個弟弟叫到一起,吩咐他們趕緊去叫伯伯來,留下小妹守著娘,自己到村頭去叫村裡的赤腳醫生,兩個侄兒到了老乖家,見門還關著,便使勁地敲起來,老乖這會兒剛剛睡醒,一聽這急促的敲門聲。趕緊起了床,兩個侄兒進屋見了伯伯就哭,說娘病得不行了,就要死了,還說娘交待了,她要是死了,他們就跟伯伯過。老乖一聽大驚,什麼也顧不得了,跟著侄兒就走。

老乖來到九娘屋裡,一頭撲到床前:“九娘!你怎麼了!”

“九娘”,這分明是從眼前的老乖口裡叫出來的。

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聽他這樣叫過她。她渾身一股熱血湧過,她把兩隻眼睛緊緊地閉上,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裡滾了出來。

老乖抬起手來,顫顫抖抖地伸向九孃的臉,一邊擦她的淚,一邊哽咽地說:“九娘,你那會兒叫我過來團年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成了這樣兒?我這就去給你請醫生來。你可不能死啊。我,我還要娶你呢!”

九娘突然一把抓住老乖替她擦淚的手,嗚鳴地哭出聲來。老乖發瘋似的一把將九娘拉起來,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

九孃的幾個孩子先前見娘和伯伯都流淚,也哽哽咽咽地哭,這時候頓時止住了哭聲。九孃的大女兒領著村裡的赤腳醫生一腳跨進門坎,也驀地止住了腳步。

村子裡,人們過大年的爆竹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炮竹聲響得那樣的歡快,那樣的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