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龍舟,醜媳婦染風寒命歸西,急返身,負心男央媒聘舊姻緣

觀龍舟,醜媳婦染風寒命歸西,急返身,負心男央媒聘舊姻緣

杭州臨安城有個青年秀士,姓裴名遠,字子到。因他排行第七,別人都喚他″裴七郎″。

七郎生得俊雅不凡,又且才高學富,常以一第自許。他早年娶妻封氏,是本城富家女兒;這封氏奩豐而貌醜,行卑而性高,成婚後,七郎深以為恥,夫妻如同陌人。

未聘封氏前,七郎之父曾與同城韋姓人家有約,許結姻緣。那時他還年幼,聲名未著,到了弱冠之年,才名噪臨安,那些家裡有女兒的,個個欲得以為婿。

封氏的父親,就央媒妁來議親。七郎父親聽說封家的妝奩較韋家不止十倍,拘泥於世俗之見,決不肯取少而棄多,所以撇卻韋家,定了封氏。

觀龍舟,醜媳婦染風寒命歸西,急返身,負心男央媒聘舊姻緣

成婚後,七郎見封氏相貌稀奇,但她不自知其醜,偏要豔妝麗服,在人前賣弄,說自己是臨安城內數得著的佳人。

一月之中,封氏定要約了女伴到西湖上游玩幾次。只因自幼嬌養,習慣嬉遊,不肯為人所制。

七郎是個風流少年,末婚之前,曾在朋友面前,放了大話:定要娶個絕世佳人,不然,寧可終身獨處。

誰想,到最後,得了個東施、嫫姆,恐怕朋友恥笑,妻子出去遊玩,七郎從不相陪,連朋友認得的家僮,也不准他跟隨出去。貼身服侍之人,俱以內家的人,既使朋友遇見,認不出是誰家之人,哪姓之妻。

若他笑罵幾聲,評判幾句,也不會想到裴七郎身上。

一年一度的端陽佳節到了。這一日,闔郡的男女,都到西湖看競龍舟。

七郎孤身一人,隨了人群,夾在男子裡面看龍舟競賽。正看到熱鬧時,不料湖面颶風驟起,浪聲如雷,竟把五月初五的西湖水,變做八月十八的錢江潮,浪頭推起有五尺多高,把坐舟的遊女,都打得渾身溼透。

搖船之人把捺不住,叫船上之人快快上岸,再遲一刻,就要翻船了。那些女子聽了,個個都想逃生,幾百船的婦人一起上岸,竟把蘇堤站滿,幾齣踏沉了斷橋。

男子裡面,有幾個輕薄少年,大發議論,說:″看這光景,今日的風潮,一時難會平息了!這些個內客,只好步行回去了。我們立在總路頭上,仔細看看,且看這一郡之中,有幾名國色。今日這場大雨,分明是天公好事,要我們看看她們本來面目。“

眾人聽了,都說他說對,連平日說過大話,不能應嘴的裴七郎,巳覺這是個機會。大家一起趕去,立在西冷橋,有人取些石塊墊了腳,只等那些落了妝的婦人過來。

方才站定,見那些婦人如蜂似蟻而來,有擎傘的,也有遮扇的,也有摘張荷葉,蓋在頭上,像一朵落水芙蕖,隨風吹倒的。

眾男子細觀容貌,都是些中下之材,並沒有出眾姿色。看過幾百人,皆是如此。

正失望之時,見一個少年從後面趕來,對眾人說:″有個絕世佳人來了,大家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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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男睜著眼睛,朝一個方向觀望:見幾個婢從簇擁著一個婦人,走到近前,果然不是尋常姿色,莫說她自己一笑可以傾城傾國,就是眾男見了,也都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起來。有《西江月》一詞為證:

面似刨光蘿蔔,肌生冰裂玄紋。眼角頰上有紅痕,彷彿湘妃掌印。

指露幾條碧玉,牙開兩片烏銀,秋波一轉更迷人,驚得才郎轉身倒退。

這婦人是誰?原來不是別人,就是封員外的嫡親女兒,裴七郎的結髮夫人。

七郎沒有料到,今日竟要當場出醜!恐怕迴避不久,只得躲到人家身後,祈禱不要讓媳婦看見。

眾男個個掩口低頭,都說:″青天白日見了鬼,不是好事!″

眾男閉了眼睛,待她走過。七郎聽了眾男的話,羞得滿面通紅,無地自容。虧得預先防備,沒有讓妻子看見自己。希望她腳底騰雲,快快遠去,多聽得許多惡言。

誰想封氏那三寸金蓮,要想走快也走不得,還要邊走邊賣弄妖嬈,越是男子多的地方,她越歡喜弄些姿態出來,要使人贊好。

正在扭捏之際,小腳被石塊撞了腳尖,一跤跌倒,四肢朝天,把個醜態暴露無遺,幾乎把上百個男子一起笑死。

七郎躲在人後,雖然縮了身軀,這時,竟把頭腦手足,縮成一團,好似一隻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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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左噪雜之間,又有一隊婦人走到,看見封氏跌倒,個個上前相扶,內中有好有差。獨有兩位佳人,年紀二八上下,長得奇嬌異豔,光彩照人。被幾層溼透的羅衫粘在玉體之上,把兩人豐似多肌、柔若無骨的身子,透露得清清白白。

眾男見了,齊叫一聲″好″。都說:″臨安城的狀元有了,榜眼也有了。可惜沒有探花。等明年端陽,再來尋那探花罷。”

裴七郎聽了這話,就慢慢伸出頭來,又怕妻子看見,取出一把摺扇展開。遮住面孔。只露出一雙餓眼,把那兩位佳人,細細的領略一番,果真是天下無雙,世間少二的女子。

看了一會,兩位佳人的女伴,已把封氏扶起攙到路邊。見她衣衫汙穢,隨身的婢僕把她送入寺中暫歇,去喚轎子來接她。

這一班輕簿男子,見了絕色,竟像餓鷹見兔,哪裡還丟得下?就成群結隊,尾隨她們而行。

及至走過斷橋,有好多轎子出來迎接,那些女伴都借人家躲雨去了。這幫男子,才悻悻散了。

七郎自端陽那日,見妻子在眾男子面前露出許多醜態,令自己蒙羞,還不得不隨他們,說那醜婦的不是,說她的丈夫不是。

回到家中,想起那日違心所說,七郎終日痛恨,但面對封氏,又不好說出,心中卻懷了異心,默禱神明,但願她早生早化。

只不過女人面容醜陋了些,夫婦的情份也是蕩然無存。嫁了裴七郎這樣的男子,也是封氏的造化。成婚前,還自以為嫁了一個潘安再世,豈不料卻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但封氏不用七郎默咒,只因遊湖之日,遇了疾風暴雨,激出個感寒症來,況且平日喜妝標緻,慣弄妖嬈,以為遇見的男子,沒有一個不稱羨她,要使美麗之名,揚於全城。

誰想無心一跌,聽見許多惡言,才曉得自己的尊容原來是差評。想那平日那些扭捏功夫,都用在了無益之地。

封氏躺在床上,鬱悶填胸,病上加病,不曾躺得幾日,就一命嗚呼了。

開始,她要為悅己者容,不

意反為憎己者死。

七郎歿了醜妻,只當眼中去屑,暢快得

渾身舒服,

在朋友面前,把以前說過的大話,又重新說起,說:″這次續絃,定要娶個傾城絕色,使全城之人讚美,方才洗得前羞。

想那全城所贊者,只有西湖那日所見兩位女子。只要娶其中一位,也就可以誇示眾人。

訪了幾日,透過一個轎伕之口,得知那兩位小姐不是別人,就是七郎未娶之前與他許過婚議的,一個是韋家小姐,一個是侍妾能紅,都還不曾嫁人。

七郎訪知根底,不由顛狂起來,就對父母說知,想和韋家重溫舊好。

裴父母因前面的媳婦娶得不妥,大傷了兒子的心,這番續絃,由他做主了,便央舊時的煤人過去說親。

韋家老父一聽媒人說出個“裴”字,把媒人大罵趕出去了。

媒人回覆裴父,知道此事不可挽回,就勸兒子另擇別人。七郎不依,以死相逼,裴父向媒人下跪,求她再次前去疏通。

這次,韋家讓韋母出面。婦人的囗氣更比男子不同,連罵帶趕,把媒人又趕出了。

媒人不好意思,絕口回絕了裴家的事。

七郎聽了媒人的話,愁悶不已,終日出門打聽,聞得有個女工師傅叫俞阿媽,韋小姐和能紅的繡作,都是她自小教會的。其夫乃學中門斗,和七郎一向相熟的。

七郎聽聞此人,就說有三分機會了,

即時備下盛禮,上門拜訪,待俞阿媽收了禮後,方才啟齒,把當日改娶苦衷,與此時求親之意,祥細陳述一番,要她滿了兩老,達至閨閣。

俞阿媽走進韋家,見了小姐,先說幾句閒話,後照依七郎的話,一字不改說了。韋小姐聽後,說:″緣份之有無,繫於人心之向背。我如今一心不願,就是與他無緣了,如何強續?″

俞阿媽見她亳不鬆口,就改口來,把她稱讚一番,方才告辭出去。回到自己家門前,恰好見七郎來聽迴音。

俞阿媽把韋小姐的話,對七郎細述說一番,說:″這頭親事,是斷門絕路了。官人可及早它圖,不可誤了婚姻大事。″

七郎呆想了一會,又對她說:″既然小姐死活不肯,我另有一樁心事,望你周全。聞得她家有個侍妾,叫能紅,姿貌才情不在小姐之下。

″你求她主人,把能紅當了小姐,嫁與卑人續絃。一來踐他前言,二來絕我痴想。若他依舊不肯通融,求你瞞了主人,把我的話,傳與能紅:說我在湖邊相約一見。″

七郎說了這些話,又備一副厚禮送上。

俞阿嗎見七郎禮數殷勤,情詞哀切,不覺動了惻隱之心,說:″小姐的事,我決不敢應承。唯獨能紅這個女子,若她還看得上你,她自有妙計出來,讓她代小姐嫁與你,想那韋家老夫婦不會太阻攔?你如今且別,待我去緩緩說她,一有好音,就遣人來告知。″

七郎聽了,真是死灰復燃,不由眉歡眼笑起來,起先丟了小姐,只想能紅,還怕得不到她。如今未曾″得隴“,已先″望蜀”了,想藉能紅之力,再圖韋小姐。然而,風流成性的他,絕沒料到,噩耗正緊步向他逼近。

俞阿媽自去韋家走動,見了小姐,絕口不提七郎之事,卻悄悄把七郎的話告知了能紅。小丫鬟聽了,說:″我見過那裴七郎,才貌俊郎,他相中我,怕是另有所圖吧?奴婢倒要去會會他,看他如何說詞?“

定了見面時間,俞阿媽回去,遣人去叫七郎;去了半日,傳話的人回來,說:″那裴七郎突患皰疹,不能出門來。”

觀龍舟,醜媳婦染風寒命歸西,急返身,負心男央媒聘舊姻緣

俞阿媽聽了,只得又去韋家,告知能紅。來來回回,倒忙壞了她。

那裴七郎,自俞阿媽家回去後,覺得半個左臉辣辣的發痛,起先也沒在意,不料,待次日早晨起床,覺痛得厲害,拿鏡一照:自己的左臉上,佈滿了一個個小水泡,把一張俊俏的面孔,毀成了醜陋男。

七郎見狀,傷心欲絕,恰好俞阿媽遣人來喚他,想自己這幅模樣,怎麼見得人。此刻,他想到前妻封氏,自聽了那些惡言,遊湖回家後,就一病不起的心境了。忽然,他憐憫起她來。

經大夫診治,七郎臉上的水泡消了,但結成了痂,這下把左面皮拉扯得皺巴巴的,連朋友也認不出他了。

七郎不再出門,整天端個鏡了照看,心裡早把那韋小姐、能紅忘了個乾淨。

韋家小姐聽說裴七郎毀了容,不由同情說:″這七郎,太過注重相貌,他妻子正是死於他的專注下。其實,人的醜美,就是一層皮的作用。何必那麼專注不可?″

一日,俞阿媽上門探望七郎,說起韋家小姐幾日後,將要出嫁,對方是同城商人。

七郎聞聽,心中酸溜溜的,當晚喝得酩酊大醉,翌日一早,拜別了父母,先去亡妻墳墓叩拜後,向南而去,不知去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