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胡楊(組圖)

當我們的越野車駛上沙漠公路時，那一棵棵胡楊、一叢叢紅柳和梭梭柴，皆似衣著質樸、滿面滄桑的人站在或遠或近的地方，從窗外一晃而過。它們就是很多人見過之後為之震撼為之感嘆的那些沙漠裡的植物，尤其是胡楊“活著一千年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後一千年不朽”的傳說，很叫人驚歎甚至感佩。它們的確是沙漠裡的奇蹟。我只見過兩個季節的胡楊，一次是九年前的夏天，一次是今年深秋。那年仲夏遇見胡楊時，午時沙漠地表溫度50多攝氏度，人走在沙漠的陽光下，熾熱讓人感到窒息，甚至即刻就會被熔化。而長在沙漠公路旁的一些胡楊樹，無論老少，全都精神地挺立著。我們下車細看時，發現一個驚人的現象：一些旺年的樹枝上，竟長著五種不同的葉形：橢圓、半圓、菱形、三角形和心形。這個發現讓我們驚歎很久，並當即判斷這正是胡楊生長的秘密：可以蓄水和抵制體能的消耗。但這個秘密的發現，並未讓我們這些來自南方城市的人感到驚喜，更多的是汗顏。而那些已成枯枝的樹幹，依然在沙漠裡站成永恆的姿勢，那種不屈的姿勢，也是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我無法得知謎底，但令我動容與感動。這種在天地間沉默不語的倔強，使我其時因為挫折而軟弱的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後來我終於在這樣的時刻，明白了旅行的意義，大自然對人的關照有時候勝過很多語言的慰藉，甚至會在不知不覺中強大我們的內心。就在看見胡楊的那天，我們在沙漠深處看到一個赤著上身、汗流浹背疾走的人。停車詢問，方知是位油田司機，因為車有故障，無法行駛，只得徒步走回營地，走回營地至少需要三個小時。他說沙漠裡沒有手機訊號，遇見這樣的事，只有一個選擇。有時天黑仍未歸隊，隊裡一定會派車尋找，但在黑夜的沙漠裡，又冷又餓又怕的感覺，哪怕一分鐘都是漫長又驚心動魄的。同樣是在那一天，我還看到一個在沙漠裡工作的女孩子，她柔弱地站在那裡，讓人很擔心她會被一陣風吹走。但她眯著一對美麗的丹鳳眼告訴我，她很適應這裡，沙塵暴來的時候也不懼，她甚至願意在這裡生活、工作一輩子。她還會寫詩，她在詩裡將自己喻為一片菱形的葉子，長在胡楊的枝條上，從此像一棵樹一樣地活著。這很可能是一個正在情感世界裡糾結的女孩子，但她身上那種書卷氣裡藏著剛強的氣質很叫人刮目相看。在人和胡楊的生命裡，可能同樣都會經歷沙塵和風暴，以柔弱的堅強來對抗各種殘酷的擊打，也不只是特種兵才有的能耐吧。今年深秋裡，又一次和胡楊相遇。在南疆庫爾勒的輪臺縣，我看到了最壯美的胡楊林。這片胡楊林的面積我無法測量，只覺得沒有盡頭。它們在秋色裡金黃燦爛，保持了最原始的天然之美。胡楊林的頭頂上是一片碧藍的天空和雪白的雲彩，遠遠地望去，立刻就被一種人跡罕至、蒼涼漫洇的寂靜所震驚，心也頓時像中了魔咒一樣被攫住。這種遠離喧囂，遠離塵世的靜謐，像是停在時光裡的島嶼，你不知道它已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年，卻正好安放了我們為生活奔波而疲累的心。我們也驚奇與困惑，這茫茫大沙漠裡究竟深藏著多少美麗秘密？那曾經的三十六國的繁華、飛旋的胡舞、緩行的商隊，都去了哪裡？我們安靜地依樹而坐，試圖聽到遠去的馬蹄聲，但終究只能聽到秋風和胡楊樹葉擦肩而過的對話聲。面對它們，我有些歉意，因為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裡的寂靜。好在我們只是過客，而這片刻的寧靜，已被融進我平凡的生命歷史，我很滿足了。離開它們的時候，我們就在想，在大西北，遼闊的沙漠是最好的詩人，而胡楊樹，則是沙漠寫得最壯美和最遒勁的一闋千古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