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靖本批語看《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真偽

作者:吳雪松 何玄鶴

1959年夏,南京毛國瑤先生在靖應鵾家發現一部《石頭記》,據其回憶,該抄本因儲存不善已很敝舊,多處遭蛀蝕,書葉黃脆,每葉騎縫大多斷裂。抄本原有八十回,分十大冊裝訂,缺失第二十八回和第二十九回,第三十回尾部殘失三頁。每隔四回即有藍紙封面,並鈐有“明遠堂”及“拙生藏書”篆文圖記。“明遠堂”系靖氏堂名,靖應鵾祖籍遼陽,以軍功賜姓“靖”,後因故南遷至揚州,其父在民國初年從揚州遷來南京浦口,所居住街道取名“明遠裡”。

此抄本有三十九回為白文字,其餘各回則附大量朱墨批語,值得注意的是此本不僅儲存了很多不見於他本的極為重要的朱墨批,而且部分批語還提供了八十回之後的佚稿情節:如妙玉流落瓜洲渡口,屈從於人;劉姥姥與在獄神廟的鳳姐相逢,巧姐因而得以“遇難成祥,逢凶化吉”;賈芸仗義探庵;黛玉之死回目叫《證前緣》等等,可惜這些批語文字錯亂訛誤較甚,有些竟難以尋讀。毛國瑤先生曾將此本與戚本作了對勘,摘錄戚本中所無的批語150條,於1965年將所摘抄的批語寄給著名的紅學家吳世昌、吳恩裕、周汝昌。周汝昌於當年7月率先在香港《大公報》發表了《〈紅樓夢〉片本的新發現》一文,正式將靖氏所藏的古抄本《紅樓夢》定名為“靖本”。後來,毛國瑤先生又撰寫並發表了“靖應鵾藏鈔本《紅樓夢》發現的經過——兼論靖本批語的特點和重要性”,對靖本發現過程中的細節予以詳細闡述。

從靖本批語看《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真偽

(靖本殘存批語書影)

不幸的是,靖本於20世紀60年代初神秘失蹤,從此杳無蹤影再未面世,僅存一張墨抄的殘葉批語。也正因為靖本的所有傳聞僅源於毛國瑤先生的一面之辭,半個多世紀來紅學界對此抄本是否存在及其真偽一直爭論不休。支持者如俞平伯、周汝昌、吳世昌、吳恩裕等紅學專家認為“靖本”是“紅學”研究中的一方瑰寶,周汝昌在寫給靖氏後人的信中甚至稱“‘靖本’是200年來發現的各種舊抄本中最寶貴的一部”。新加坡南洋大學教授皮述民在發表的一篇紅學論文中,稱“靖本”的發現“是《紅樓夢》考證的轉折點。然後,反對聲同樣旗鼓相當不絕於耳,不少研究者如高陽、那宗訓、俞潤生、石昕生、李同生、任俊潮等人認為其為毛國瑤偽造。1992年,俞潤生在《紅樓》雜誌第3期發表了題為《對靖本<石頭記>及其批語的若干疑問》,提出了十大疑問;同一期刊登的任俊潮的《<紅樓夢>“脂靖本”質疑》,也明確指出不可見的《脂靖本》實屬子虛烏有,其中的可見材料是毛國瑤參照俞平伯《脂硯齋紅樓夢輯評》偽造的;爾後,石昕生和李同生參加了“揭偽”,而毛國瑤則著文予以反駁。正反雙方“對簿公堂”,有關“靖本”《石頭記》真偽之謎越發撲朔迷離,至今依然是一宗懸案。

由於靖本留下的痕跡只有毛國瑤先生摘錄的殘缺不全的150條批語,因此所有辯駁論證靖本真偽的文章也均圍繞這些批語來展開。儘管如此,因抄本蛀蝕破損等因素,倖存的摘抄批語中至少有5條天書般的殘片,雖經俞平伯、周汝昌等紅學專家校讀、補漏、糾正,其內容與含義迄今為止依然難以猜解,成為困擾紅學界的一大謎團。試問,如果存在另一個不是靖本的《石頭記》抄本,竟然也有隻在靖本中找到的獨有的批語內容,且更加完整清晰,這意味著什麼?

這個與靖本同樣神奇的本子就是《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又被稱為癸酉本),是一部帶硃批的石頭記抄本。此書為安徽阜陽某藏家持有,釋出者網名何莉莉,全書共12冊,每冊9回,共計108回,與其他抄本不同的是,在前80回後獨有後28回。通本帶有大量硃批,有落款的批語中部分署名“畸笏叟”、“松齋”,不少批語是其它石頭記古本中未曾見過的,其中就包含了靖本中天書般難解的5條。慶幸的是,藏家於2016年逐一進行了披露,使所有虔誠的紅學愛好者能夠目睹這些批語蛻去神秘面紗後的真容。下面我們一一進行解密:

一、 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品茶梅花雪 絳紅軒劫遇母蝗蟲

從靖本批語看《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真偽

【文字】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讓他二人在耳房內,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妙玉自向風爐上扇滾了水,另泡一壺茶。寶玉便走了進來,笑道:“偏你們吃梯己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趕了來飺茶吃。這裡並沒你的。”妙玉剛要去取杯,只見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盞來。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眉批【

妙玉偏闢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洲渡口勸懲不哀哉!屈從紅顏固能不枯骨□□(似“各示”兩字)□

這條批語披露了80回後的故事情節,是探佚後文故事發展的重要依據,所以無數的紅學專家與愛好者各顯神勇極力發揮猜解能力,幾十年來從未停止過嘗試填充空缺。

周汝昌老先生曾為這一條錯亂缺失的批語皓首窮經,耗半生心血仍力不能逮,勉強續補校讀如下:“

他日瓜洲渡口,紅顏固[?]屈從枯骨,不能各示勸懲,[豈]不哀哉!

”。後竟被紅學界視為圭臬,也難為他老人家了。

戴不凡也為此傾其畢生才華,校讀為:【

[乃]妙玉偏僻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洲渡口屈從,各示勸懲,[豈]不哀哉。紅顏固[不]能不[化為]枯骨[也],[嘆嘆]!

無論如何勘校,均生澀拗口,語意不周!

然天無絕人之路,《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史無前例地將這條批語清晰流暢、完整無缺地展示在我們眼前:【

妙玉偏闢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洲渡口客示勸懲,紅顏固能不屈從枯骨,不哀哉!

意思是說:這時候的妙玉潔癖到令人生嫌,來日瓜洲渡口要是聽訪客的話,本不該發生屈服與乾癟臭老頭,大悲哀啊!這裡是對應了後文妙玉在瓜州時拒受陳也俊公子之邀,最後淪為老和尚玩物的悲慘命運。

怎麼樣,豁然開朗了吧?

二、第八十回 嬌怯香菱病入膏肓 懦弱迎春腸回九曲

在靖本毛國瑤摘抄的批語中,有一條在文字“菱角誰聞見香來著”附近的眉批【

是乃不及全兒,昨聞煦堂語,更難揣此意,然則餘亦幸有雨意期然合而不□同

乍一看,像是達芬奇密碼,事實則是抄寫者太糟糕,以致毛國瑤也只能依葫蘆畫瓢摘錄,至今無人能讀懂其中的內容。

然而在《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這條批語行雲流水【

昨有雨意,然幸乃煦日,則亦期然而遇,是更,餘及堂,聞兒語,不難全揣此意,乃合而不同

】出人意料又言簡意賅!誰能料到,批書人就是根據天氣及心情變化,略記一筆感受罷了。

三、 第四十三回 閒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

從靖本批語看《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真偽

第四十三回,靖本有一段毀壞嚴重的眉批【

此處若使寶玉一祝,則成何文字?若不祝直成一暗,如何散場?看此回真欲將寶玉作一□□□□□□之女兒看□□□□乖覺可人之環也

(十字被蛀去,後四字中只有一“火”旁尚存)】

好了,不玩填字遊戲了,直接公佈結果,《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批語是【

此處若使寶玉一祝,則成何文字?若不[焚]祝直成一暗,如何散場?看此回真欲將寶玉作一痴呆迂執之人,細思之,看釵環女兒皆乖覺可人也

這裡解釋一下,“焚”字在“不祝”兩字之外,似乎是寫漏另外加的,毛國瑤所摘錄的“後四字中只有一“火”旁尚存”,這個“火”字,就是不在抄寫行列裡的“焚”字,嚴絲合縫地對榫!

透過前幾個批語比較,基本可以看出是抄寫時排列出現錯綜,造成了語句意思的混亂,從而幾十年無人能解其意。

四、第八十回結尾的兩條批語

毛國瑤摘錄的150條批語中,有兩條批語因其不清楚具體的所在位置,故一股腦兒放在了第八十回結尾處,精確的位置和對應的《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批語如下:

靖末【

“開生面”“立新場”是不止“紅樓夢”一回,惟此回更生新。讀去非阿顰無是佳吟,非石兄斷無是情,聆賞難為了作者,且愧殺也古今小說,故留數語以慰之。餘不見落花,玉何由至浬香家,如何寫《葬花吟》?不至《石頭記》埋香。無閒字閒文□正如此 丁亥夏畸笏叟

這是一條原來位置在第27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紅”結束部分的批語,摘錄如下:【

開生面”“立新場”是不止“紅樓夢”一回,惟此回更生新。讀去非阿顰無是佳吟,非石兄斷無是情,聆賞難為了作者,且愧殺也古今小說,故留數語以慰之。餘不見落花,玉何由至埋香冢,如何寫《葬花吟》?不至《石頭記》埋香。無閒字閒文處正如此 丁亥夏畸笏叟

】這裡的馬賽克給刮開,是一個繁體的“處”字。

八十回最後一條靖末批語是:【

玉兄生性之一天真,顰又之知己,外無一玉兄人思阻葬花吟之客,確是寶玉之化身。餘幸甚。幾昨作□為針之人,幸甚。西(茜香羅)暗於襲人腰亦系,伏之文累,又忘情之引□□是

這批語與上一條情況相似,只是在《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中,批語位於第28回的回末,明白通透,其原文內容為:【

寶玉生性之一天真,是玉兄化身之一,又思顰葬花吟之,又忘情,確是知己。昨客暗引之,外無人阻,幸甚。西香羅繫於襲人腰,亦伏後之文,玉兄累之,幾欲作為針之人,餘幸甚。

】。

不知是靖本還是毛國瑤抄亂了順序,使得原本眉批中很短的行列被抄成長行而完全走樣!

靖本以上2條支離破碎的批語,借《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還原後,終使大家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見識了廬山真面目!

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困繞紅學界半個多世紀的謎團,終於得到破解。而紅學家都解讀不出靖本中這些晦澀難懂的批語,只有高中文化水平的何莉莉更沒有可能解讀出來,因此何莉莉手中肯定有一個真實的早期本子存在。《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與靖本在批語上的相互印證,證明了這兩個本子都是真本。有的紅學家認為《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是民國時期的續本,試問一下,民國時期又如何知道建國後才發現的靖本批語內容?合理的解釋是,這是兩個同一時期存世的古抄本,因緣透過各自的支脈幸運流傳了下來。如果說兩個抄本中有一本是假的甚或兩本都是偽作,兩個本子的批語肯定是無法對應上的。毛國瑤先生摘錄的這些彌足珍貴的批語都是作品中與正文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以說《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的橫空出世開啟了紅樓大門的鑰匙,該本不僅第一次震撼地將《紅樓夢》80回後的真實情節完整地展現給讀者,而且顛覆了眾人的固有認知。《紅樓夢》寫的絕不是什麼曹家事,而是假借賈家之名書寫明亡清興的史實,作者也根本不是曹家子虛烏有的“曹雪芹”,而是清初一幫明遺民才子痛徹反思明亡原因後,前赴後繼、接續創作的一部恢弘鉅著,只有當我們徹底破解作者傳達給我們的所有旨義,方能告慰《紅樓夢》作者、批書者們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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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讀,高屋建瓴。吳氏紅學,高階學術。知識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觀點、新視角,同一部紅樓夢,不一樣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