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鵬論：讀《會飲篇》探討什麼是愛（三）
不管什麼樣的生活，只要是自己深愛的，便都值得活，因為幸福就是能夠印在心中永遠抹不去的快樂時光。
——坤鵬論
介紹完背景資料和人物之後，請大家跟隨坤鵬論一起進入會飲現場，聽一聽這些人中翹楚們對愛神的讚美，對愛的理解。
我們知道，《會飲篇》是阿波羅多洛所轉述的，他轉述的又是阿里司託得姆的敘述，而阿里司託得姆本來不在被邀請的賓客之列（雖然他到達之後，主人阿伽松客氣地託辭道，派人請他了，卻沒有找到他），因為在半路上遇到了蘇格拉底，才被後者邀請一同前往。
這裡有個情節挺有意思，走到半路，蘇格拉底突然停下腳步，“一個人落在後面凝神默想”，在以前的文章中坤鵬論講過，蘇格拉底經常會突然駐足不動，進入一種沉思忘我的狀態，黑格爾認為，這是蘇格拉底所說的內心中的精靈在和他對話，是一種出神狀態，暫時性地失去了一切感性的意識。
柏拉圖安排這個情節是有其用意的，算是埋了一個包袱，坤鵬論也賣個關子，暫且不說。
厄律克西馬庫建議，按照從左向右的順序輪流發表自己的頌辭，恰好斐德羅坐在第一位，而且這個討論題目實際是他提出來的。
在柏拉圖的安排之下，斐德羅表達的是古希臘的傳統愛情觀：
——沒有社會地位的女性為男性付出是一種法定義務，義不容辭；
——盛行男同性戀，甚至他們之間的愛情尤甚男女異性戀。
所以，即使女性在男人背後默默地付出後會受到讚賞，也要比男性為博得同性愛人的讚揚所付出後得到的讚賞少。
而斐德羅的頌辭也更多涉及的是同性之戀的愛。
斐德羅認為，“愛若斯是一位偉大的神，為人類和諸神所景仰”有很多證據，其中最重要的有：
一、首先，斐德羅照搬了赫西俄德和巴門尼德說法，將愛神定義為最古老的神。
“對這位神的崇拜是最古老的，古老就是一種榮譽。他的古老有一個憑證，就是他沒有父母，任何散文或詩歌都沒有提到過他的父母”，赫西俄德的《神譜》說，首先出現的是卡俄斯（意為混沌），接著“從卡俄斯產生寬胸脯的大地，她是所有一切事物永遠牢靠的根基，然後是愛……”
正如希臘譜牒學家阿庫西勞所說（他將《神譜》譯成散文），“混沌之後，大地和愛一起出來了。”
而巴門尼德在《論自然》中描寫創世時說：“一切神靈中愛神最先產生”。
二、其次，愛若斯的出現，代表著愛情和慾望的統一體，最終化為萬物的本原，所以，愛若斯是宇宙間最高原則——善的來源。
請注意，古希臘哲學，特別是前蘇格拉底哲學，以自然哲學為主，倡導的是依照自然行事，所以，那時候的倫理觀往往建築於宇宙觀，可以理解為順其自然。
坤鵬論在前面文章講過，蘇格拉底認為，善是世界萬物運轉的真理，這是他的宇宙觀，所以他的倫理觀便是：智慧即美德，美德即完美的德性，人的德性就是能夠理性判斷善與惡的知。
斐德羅信奉的是蘇格拉底，自然也全面接受了善。
所以他說：“愛就是對邪惡的輕視，愛就是對善的盡力仿效”，愛“是人類一切最高幸福的源泉”。
他還說，“我就認為一個年輕人最高的幸福無過於有一個鐘愛自己的情人，情人的最高幸福也無過於有一個年輕的愛人。”
這句話很明顯的是在讚美同性之戀。
古希臘社會有男子同性戀的風氣，但並非兩個年齡相若的成熟男人之間，而是成年男子與少男之間的戀情。
成年男子甜言蜜語追求少男，少男被恭維、讚美打動後接受追求。
成年男子屬於主動者，被稱為愛者，這裡譯為情人，還有譯為有情人。
被愛的少男屬於被動者，稱為被愛者，這裡譯為愛人，也有譯為情伴。
不得不承認，人類的道德是具有時空性的，很多時候，人就是它的尺度。
而且也可能有著西方文化搖籃——古希臘這樣的先例，西方相對東方，對同性戀更寬容，視為正常。
斐德羅總結稱，“一個人要想過上一種良好的生活，出身、地位、財富都靠不住，只有愛情像一座燈塔，指明人生的航程”。
三、再次，“假如沒有愛，無論是城邦還是公民，都不可能從事任何偉大或高尚的工作”。
這部分講的是愛給人們帶來的益處。
在斐德羅看來，其中的關鍵就在於，愛情會讓人的羞恥心暴增，做了丟人的事被愛他的人發現，會讓其羞得無地自容。
只有愛情才能真正引發人們對於壞事的羞恥之心和對於善事的崇敬之心，這便是人類社會規範的根本原則，所以，人人遵守的社會規範只能依靠愛情才可以建立。
而且，對於人類而言，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愛情也最能引起德行和幸福。
所以：
城邦或軍隊，只有全部由相愛的人組成，才會有很好的統治，因為人人相互仿效，棄惡從善；
愛情是對志向最有力的激勵，情人為博得他心愛的人的讚美，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承受；
為了不在情人面前丟醜，戰場上人們會勇往直前，寧可馬上死一千回；
有愛情的人看到情人陷入危險，縱然是膽小鬼也會在愛情的激勵下變成一名勇士；
只有愛能使人為了挽救他人的性命而犧牲自己，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
正如荷馬所說：“神在某些英雄胸中激發起一股神勇，這無疑就是愛神對情人的特殊恩賜”。
四、三個神話故事
緊接著斐德羅引用了三個古希臘的神話故事來佐證。
為什麼？
坤鵬論在《為什麼蘇格拉底說美德是神授的？》講過，那時候的人們相信神就像現代的我們迷信科學一樣，神是一切的最終極解釋，可以說，神的預言和指示，一直深刻地影響了希臘世界的文化和歷史。
那麼，還有什麼比用神的事例來證明更具說服力呢！
第一個故事：阿爾刻提斯替夫赴死
阿爾刻提斯（又譯為阿爾克斯提斯）是弗賴國賢明的國王阿德默託斯的表妹和妻子，她深愛著自己的丈夫。
很不幸，阿德默託斯得了不治之症，她為其向阿波羅禱告，而阿波羅恰恰是她丈夫的保護神。
阿波羅向命運三女神討人情，准許阿德默託斯的父母或妻子之中一個人代他去死。
可是，他的父母雖然年老，卻不肯替兒子死，“徒有父母之空名”。
於是，阿爾刻提斯自願代替丈夫去死。
諸神為了嘉獎她，讓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將其救活，死後復生。
希臘三大悲劇大師之一（另兩位是埃斯庫羅斯和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用這個傳說寫了一部名為《阿爾刻提斯》的悲劇。
第二個故事：俄耳甫斯冥間尋妻
俄耳甫斯，又譯為奧菲斯或俄爾甫斯。
坤鵬論以前介紹過的俄耳甫斯教就是以他為名。
俄耳甫斯是光明與音樂之神阿波羅和司管藝術女神繆斯九姐妹之一司管文藝的女神卡利俄帕的愛情結晶。
這樣的身世使他生來便具有非凡的藝術才能，特別是音樂天資超凡入化，不但有能迷惑百獸優美的歌喉，還有舉世無雙的彈琴聖手。
根據古希臘神話傳說的描述，俄耳甫斯是古希臘色雷斯地方的著名遊吟詩人，在他還很小的時候，阿波羅便把自己用的寶琴送給他。
這把琴製作精巧，經俄耳甫斯一彈更是魅力神奇，傳說他的琴聲能使人神聞而陶醉，讓高山點頭，就連凶神惡煞、洪水猛獸也會在瞬間變得溫和柔順、俯首貼耳。
他的妻子是美麗的仙女歐律狄克，但就在婚宴中卻不幸遭遇毒蛇噬足而亡。
痴情的俄耳甫斯隨即衝入陰間，用琴聲打動了冥王黑帝斯，答應將妻子還給他，條件是離開地獄前萬萬不可回首張望。
此時，歐律狄克的蛇傷還沒有好，每走一步都會痛苦地呻吟一聲，但是俄耳甫斯一直強忍著關切看也不看她一眼。
就在看到人間的微光，即將離開地府重返光明時，歐律狄克不滿丈夫的冷遇，開始埋怨起來，可憐的俄耳甫斯一時忘記了冥王的條件，回過身來想擁抱妻子。
突然，一切像夢幻一樣消失，死亡的長臂又一次將他的妻子拉回死國，只給他留下兩串晶瑩的淚珠……
斐德羅用這個故事與阿爾刻提斯進行對比，認為俄耳甫斯“是個半心半意的愛人，缺乏阿爾刻提斯那樣替愛人去死的勇氣，所以他選了另一種方法，活著下到冥府。由於這個原因，諸神責罰他，讓他最後死一幫婦女手中，這種懲罰非常公正”。
悲痛欲絕的俄耳甫斯隱離塵世，山野漂泊中遇到一幫崇奉酒神的色雷斯女信徒們，因為他不願在她們祭拜酒神的慶典上，為她們唱歌，被她們撕裂而死。
俄耳甫斯的母親費盡周折將兒子的屍體收集起來埋藏在奧林帕斯山麓。
阿波羅也十分懷念他的兒子，便去請求父親宙斯，宙斯可憐俄耳甫斯死得悲慘，便把他的七絃琴高高掛在空中，點綴蒼莽的天穹，這便是天琴座的來歷。
第三個故事：阿喀琉斯與帕特洛克羅斯之戀
阿喀琉斯，海洋女神忒提斯和凡人英雄珀琉斯之子，是一個半人半神的英雄，甚至有人說他是整個希臘神話中最強大的英雄。
他的強大源於其母。
在他出生後，為了使自己的兒子能夠健康成長，忒提斯握住他的腳踵倒浸在冥河水中，除未沾到冥河水的腳踵外，周身刀槍不入。
這便是阿喀琉斯之踵的由來，正如腳踵是阿喀琉斯身體上的唯一一個致命缺陷，該詞專指某人或某事物的最大或者唯一弱點，即罩門關鍵所在。
解剖學上將人體腳踝位置的肌腱命名為阿喀琉斯腱。
愛利亞學派的芝諾則以他的名字提出了所謂“阿喀琉斯追龜”的芝諾悖論。
帕特洛克羅斯（又譯為帕特羅克洛斯、帕特洛克羅），伊里亞特國王墨諾提俄斯之子，有說他是阿喀琉斯青梅竹馬的好友，但是，更多人認為他們是戀人關係。
斐德羅甚至認為，阿喀琉斯屬於年少者，是被愛者，因為“阿喀琉斯比帕特洛克羅斯要俊美得多，比其他任何一位英雄都要俊美，而且按荷馬的說法，他還沒怎麼留鬍子，比帕特洛克羅斯要年輕得多。”
在特洛伊戰爭中，帕特洛克羅斯為了不讓戀人阿喀琉斯留下畏戰的惡名，便穿上後者的盔甲假扮其出戰，結果被下面要介紹的赫克託耳所殺。
阿喀琉斯悲憤交加，重回戰場，要為死去的帕特洛克羅斯報仇。
赫克託耳，是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參加特洛伊戰爭的一個凡人英雄。
他是特洛伊的王子，特洛伊第一勇士，特洛伊戰爭中特洛伊方的統帥。
最後和阿喀琉斯決鬥，落敗而亡。
當年，阿喀琉斯的母親忒提斯告訴他，如果他殺了赫克託耳，他就會死，如果他寬恕了赫克託耳，他可以平安回家，長命到老。
顯然，阿喀琉斯為了愛，還是毅然選擇了為帕特洛克羅斯復仇。
後來，赫克託耳的弟弟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在太陽神阿波羅指點下用箭射中阿喀琉斯的腳踝，希臘人的第一勇士因此而死去。
還有種說法是他殺了赫克託耳後，虐屍的暴行引起了眾神的不滿，當然也可以說一切皆是命運使然。
“正因為他如此珍視他的愛人，因此諸神才給了他這種榮耀”，也就是亡靈受審後，好人的靈魂被送往福島居住。
斐德羅講這個故事的目的則是轉為被愛者的角度，同性之戀的角度，指出“一旦被愛者對愛他的人表現得如此衷心，諸神就會更加驚愕、興奮和仁慈，因為一般說來，在愛情的激勵下愛者總是比被愛者更加接近諸神。所以我要說，這是諸神賜給阿喀琉斯的榮耀遠比賜給阿爾刻提斯的榮耀更加大，把阿喀琉斯的亡靈送往福島的原因”。
最後，斐德羅總結道：“愛是最古老的神，是諸神中最光榮的神，是人類一切善行和幸福的賜予者，無論對活人還是對亡靈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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