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這本書，我覺得蘋果心裡都有蛀蟲吧

這個標題是來自契弗的一篇小說《蘋果心裡的蛀蟲》，即便沒讀過這篇，大約作為讀者的你也能想到，作者當然不是在純粹寫一顆壞蘋果。

他寫到一個家庭——克拉奇曼一家人，在外界看來，這家人看似幸福，實際上肯定有不幸。就像一顆表面光淨的蘋果，內在已被蛀蟲佔據。至於克拉奇曼家過得是幸或不幸，通過後文便知，他們和普通家庭一樣，生活裡交織著快樂與感傷，有時順遂，有時不順。

之所以看起來很美滿，在於夫妻倆面對生活時，所持有的態度。他們真誠且心存熱愛，樂觀又從容，當然，也離不開幸運女神的眷顧。

契弗筆下的家庭無不存在問題，如果這是所謂的“蛀蟲”，大約每個人手裡的蘋果都有殘缺。

《再見了，我的兄弟》是我喜歡的幾個短篇之一，它讓我想起我的家族也有這樣一個格格不入者，和勞倫斯類似，通常在我們置身溫暖的火爐邊時，他是那個開啟窗戶讓冷風吹進來的人。我們彼此看不慣，又相互幹不掉，但親密感早已漸漸消逝。偶爾我會想他，卻又覺得這想念似在告別，因為回憶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這隻“蛀蟲”雖不至於毀掉我的家族，旁人只當他在外謀了個好差事，對我們另眼相待。但每每提及此人，全家便會陷入沉默。久而久之，彷彿約定俗成般，他已淪為我們的禁忌話題。

這些年我知道我仍有其他姊妹，多年來我們依舊相親相愛。若提及親情，於我是有得有失。

這種得失感，時常穿插在契弗的小說裡。《離婚的季節》一文瀰漫憂傷，埃塞爾平淡如水的生活，因追求者的介入而多了些許起伏。儘管對她而言，這突然獲得的改變令她心潮澎湃，可現實卻是她無法擁有，只能繼續度過枯燥無味的日常。或許埃塞爾的心火曾燃過，而這短暫的光亮卻不足以將其溫暖。

得失感往往在夫妻之間更為強烈，《瑞森夫婦》裡的瑞森先生在太太去世後，過著獨居生活。太太的去世從表面看，似乎並未給他造成負擔，反而好像有種多年的包袱終於被卸下的輕鬆，但實則兩人相處過程中的點滴，已經融入生活本身，不經意便會想起。

在與伴侶生活的年月裡，得與失該怎麼計算？只怕很難算清。我常聽人說起誰的婚姻真幸福，但他們總是忽略對方在維護這段相對和諧的關係時，用去多少心思。婚姻需要經營，再親密的關係也會有爭吵。所謂的和睦，不是不吵不鬧，而是吵鬧後仍能回到最初的關係。

《巨型收音機》是我挺喜歡的一篇，故事裡的女主人公，陰差陽錯地聽到住戶們的真實生活。原來每個家庭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完全不同於她眼見和想象的情況。就在她以為自己的婚姻很幸福時，卻等來丈夫的喋喋不休。而這才是真實的生活，交替著風平浪靜和山呼海嘯，畢竟誰沒有不可告人之事呢。

讀契弗的小說，會有種想哭，但哭不出的情緒。主人公們的命運，說不出上好，也說不上慘，都是平凡人，過著平凡的生活。有坎坷，有平坦，不算輸，自然也算不得贏。即便知道這些故事的創作背景，仍完全可以拿到當下看。

我喜歡《黃金時代》的結尾，它鼓舞著我：希望總會有，別徹底放棄。遇見否定自己的人也彆氣餒，也許某個意料之外的時刻，會有欣賞者出現。這世間由多種口味組成，不必擔心孤立無援。

契弗寫到親情、友情和愛情。《重逢》這篇很有意思，父子重逢本該是想有無限時間來閒談，結果因為父親的言行，正經話沒說幾句就散了。這和《再見了，我的兄弟》類似，表達的是另一種方式的告別。作者將告別的方式，透過一種自帶幽默感的氣氛來傳達，使得讀者還來不及微笑，就想流淚。

儘管這本小說集很厚，我卻感到意猶未盡。恰如契弗所言，他筆下的人物對愛情和幸福還懷有真正的鄉愁，對光明仍有熱愛，對道德亦有堅定追求的決心。因此他的小說不會讓讀者的情緒經歷大起大落，就像生活不會讓人們體會驚心動魄，一切只是在悲歡離合間自然轉換。你手裡的蘋果，無論象徵什麼，都不完美。但你要接受它，努力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