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後第二天唯一的親人去世了

這是一個真實的事件(裡面的主人公不是我 而是以前和我在同一個看守所的室友)

她叫鑫鑫,剛來的時候還不滿17歲,在學校欺凌侮辱女同學進來的。

面板很白,高瘦。

第一天來的時候我們都要就寢了,看守所晚上9:30統一睡覺,我剛鑽進被窩就被所長叫醒了,接著就是鑰匙開門聲音,又收來新人了。

送她來的是孫所,個子小小的一雙眼睛總是像把你看透,我一邊穿號服一邊和孫所打招呼,門開啟,老馬和大慧兒慣例先把人送到後面廁所例行檢查。

孫所低下頭和我小聲說“未成年 照顧著點兒 還是小孩兒了。”

我一聽就明白了趕緊也小聲說“放心吧孫所 明白”。

我們所處的看守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進來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收拾一頓,也就是俗稱的“立威”,這裡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素質參差不齊,第一天不給收拾明白了,後面的工作很難開展。

“把資料寫好 安排她睡覺吧。”說完我繼續鑽進被窩,每天都會來新人,最高峰一天能來十幾個,對我來說,來了什麼樣的人就像在公司上班下班打卡一樣正常。

新人都是先從挨著廁所的位置睡覺的。

有了孫所的交代,打,自然是不會打了。但號裡其他的規矩該守還是守的。

我在看守所時間不長,從判刑到上訴待了一年半,當號長當了一年三個月。和所長打交道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我再見到孫所的時候就八卦了一些關於鑫鑫的事兒,當然,孫所也問我她的表現如何。女人天生都八卦,不管處於哪個身份和位置。

在孫所口中我瞭解到鑫鑫是有同案的,關在了103,和她的同學在學校綁走了一個女同學,關在出租房裡,對女同學拳打腳踢語言侮辱和扒光衣服拍影片,並將影片散發到她們幾個的群裡。

是女同學父母報的案。

縱使見慣了人性本惡,但聽到這樣的新聞還是讓我立起汗毛。17歲的妙齡少女,未免也太惡毒了。

我怎麼也無法把這件事和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眼睛純淨得像一輪明月的女孩兒聯絡到一起。

天使的面孔 惡魔的靈魂

因為給她打了“標籤”所以我很少看她。

讓我對她熟悉起來的是那年春節,我們買了很多糖和瓜子花生。我在炕上和她們打雙生,拿出瓜子花生糖讓她們吃。在這之前,我給裡每個人都發了一些,每個人都可以買,但是也有一些家裡沒人管的,我都人手發了一份。給她的那份兒,糖最多。因為這裡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買糖,小孩子嘛,肯定是愛吃甜的。

洗牌的空隙,她朝我走來,貼在我身上說“知知姐 我想吃糖”。聲音很小,也很小心翼翼。我的心驟然間變得很軟,在袋子裡給她抓了兩大把,又抓了兩大把的瓜子和花生給她。

打那以後我才認真看她,言行舉止還是一個孩子。

後來她說,她出生後,媽媽和別人跑了,剩下她和她爸爸倆人,爸爸是個孤兒。父女倆一直相依為命,也沒再娶。

她爸沒什麼文化靠打零工把她養大,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一個女性參與進來,讓她在月經初潮的時候受盡了嘲笑,她覺得那是羞恥。

她說一直到14歲之前她都不知道女孩子是要穿小背心的。乳房的發育也讓她充滿了羞恥感,她說,她想過用剪刀剪掉乳頭,這樣夏天的時候就不會凸出來了。

我問她為什麼要對同學做那樣的事情。

她開始沉默,後來說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她說,因為學校同學都罵她。罵她媽媽和別的男人跑了,罵她媽媽是蕩婦,是妓女。甚至有些壞孩子罵她是不是替她媽媽做那種事和她爸爸睡覺。

她的忍讓和懦弱換來的是更多的汙穢語言和捉弄。她說“姐,你見人吃過屎嗎?我吃過。”

我摟著她和她一起哭,那一刻我恨透了我自己,我恨自己給她過早貼上標籤,冷眼看她。我恨自己不去了解這個孩子並且給她愛。

一直到她判刑,她都沒有收到過她爸爸的一封信,電話也沒打透過。

後來她問我,是不是我爸不要我了。

判決下來了,十個月。她剩下最後的兩個月的刑期了,不用去監獄了。

她的生日在這裡過的,我給她做了蛋糕,麵條和麻辣香鍋,大家給她唱的生日歌。

她走的那天是11月1號,我告訴她,走出去別回頭,回家好好孝順你爸。別再來了。

當天下午我收到了兩件衣服,穿過的,很可愛。我猜是她原來的衣服。

那天以後,就沒了她的訊息。

很久以後,我也出獄了。我找到她問她過得怎麼樣。她說她回來後第二天她爸爸就去世了,是她們管轄的派出所民警來接她出獄去見她爸爸最後一面的。

她之所以只判刑了十個月,一是未成年,二是對方開出了諒解條件,“五萬塊錢”給出諒解書。

她爸爸為了籌齊五萬塊,和工友們都借遍了,都是出門在外幹力氣活的,也都沒多少積蓄,錢是幾百幾百湊出來的。她爸給所有借給他錢的人挨個磕頭致謝。每週賣一次血每天只吃饅頭喝水,鹹菜都捨不得買。

她在和我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只是她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我有沒有掙到過五萬塊錢。

我說有。

她又問,哪天能不能讓她看看五萬塊錢到底是多少錢。

我說好。

萬里晴空,我倆沉默了很久,她抬頭注視著太陽說到“這個世上再也沒我一個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