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的饃

誰動了我的饃

老錢都四十好幾的人了,趕上了廠裡的下崗潮。由於一無技術,二無特長,下崗好幾個月了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再加上妻子也沒職業,孩子上大學急需要錢,急得老錢整天往街道社群跑。這不,好訊息終於來了,這天上午,社群主任給他打來電話,說上級部門為了照顧他們這些“40、50”的下崗員工,安排老錢到一個偏遠的山村小學校當炊事員,給離家較遠的單身老師和寄宿學生做飯,扣繳“五金一險”後每月有兩千元的收入,這份工作對於老錢來說,實在太珍貴了。

這所小學離老錢家幾百裡地,處在大山腹地,環境閉塞,人煙稀少,位於本省的特困地區,一部分老師和學生在學校居住。以前住校的師生們都不吃午餐,還是有愛心人士發起捐助活動,國家又補貼了一部分錢,師生們才享受到了午餐待遇,還能請得起一名廚師了。一共有十七名學生在食堂吃飯,住校的老師有兩位,一個是校長秦時,一個是支教的大學生小舒。秦時大學畢業後自願回到家鄉執教,小舒是個大城市長大的漂亮姑娘,來這裡支教已經半年多了。

老錢來了才發現,這裡師生們的早餐習慣是喝小米湯配油饃饃。油饃饃是距學校十幾裡的鎮上一家飯店提供的,每晚讓他們店裡的一名員工捎到學校。這名員工的家就在學校附近,方便得很。這樣,每天早起,老錢只要熬上一鍋小米粥,再做幾樣小鹹菜就可以了。日復一日。

這天早上,老錢又早早去煮小米粥,可進入食堂開啟燈後,卻發現蓋在饃饃上的臉盆被扔在一邊,放在案板上的饃饃好像少了幾個,他一清點,只有十八個,有兩個不見了。是不是貓或者耗子拖走了?他急忙拿來手電滿屋子裡找,可哪裡有啊?難道有人偷饃饃不成?這個小食堂由於太簡陋,門都破爛不堪,老錢每天晚上收到饃饃以後,就用一個臉盆將放在案板上的饃饃蓋住,然後再用一把小鎖將門鎖住。

想到這兒,老錢又檢查了門窗和鎖,均完好無損。由於饃饃突然少了幾個,這樣一來,老錢和校長秦時早餐就沒吃饃饃,只能喝粥了。秦時沒說什麼,可老錢心裡很過意不去。

更詭異的事兒發生了!第二天早起,老錢開啟食堂的門,第一眼就看見案板上的油饃饃又少了!不多不少,還是少了兩個。老錢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硬著頭皮告訴秦時油饃饃被竊一事。秦時皺眉想了半晌,看樣子也沒想出啥結果,吩咐老錢鎖好門,下次千萬不要再丟了。

學校像是受了詛咒,從那以後小學校天天丟饃饃,不是少兩個,就是少三四個,各班主任都查問過學生們,都沒找出這個“竊賊”。時間長了,連續好幾天吃不上饃饃的老師和學生們,就將問題反映給了社群。

這天上午,老錢正在食堂準備午飯,秦時派人把他叫到了辦公室。

老錢一進門,見屋子裡坐著幾個學校的老師,還有一個就是社群辦幫他找工作的那個主任。這時,秦時說話了:“老錢啊,有些師生最近反映早餐吃不上饃饃,意見很大。有人說油饃饃被你多吃了。你是不是飯量大,每天吃不飽呀?有困難說話呀!”

他的聲音很溫和,可老錢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各位領導,我飯量和其他人一樣,一個油饃饃一碗粥,就吃得飽飽的。我是個黨員,哪能偷吃娃娃們的饃饃呢!說實話,你們這樣照顧我這個下崗職工,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還能幹砸飯碗的事呢?”

“那你說饃饃去哪了呢?”主任問。

“我……我確實不知道哪去了呀。”老錢也說不清了。支教的大學生小舒同情地看著老錢,小聲給他說情,可社群主任覺得這事兒讓她特別難堪,一直氣呼呼的,臨走前她給老錢下了最後通牒:明天再出現丟失饃饃的事,叫老錢捲鋪蓋走人。

回到食堂,老錢邊擇菜邊生氣,是誰偷走了饃饃?難道說是寄宿的農村學生家裡太困難,偷了饃饃送回家去?嗯,不是沒可能!這連續一個多星期丟失饃饃,已經攪得他飯都不想吃,如果為這事丟掉來之不易的工作,再找工作就更難了,這是個汙點呀!但那些饃饃到底被誰偷吃了呢?他決心探個究竟。

這天晚上,老錢和往常一樣,將門窗都收拾好,但他沒有回住處,而是悄悄爬到低矮的食堂房頂上,看看到底是誰偷的饃饃。

為了“人證物證”俱全,抓住偷饃饃的人,老錢特意將手機充滿了電,到時好用手機拍下那個偷饃饃的人交給學校,不僅洗清了自己的“罪名”,而且“證據確鑿”,那個賊也無法抵賴。

學校食堂的房頂上有一個天窗,正巧這天晚上月光如晝,照得到處都亮堂堂的,老錢悄悄地趴在天窗邊,注視著裡面的一切。等啊等,等得眼都迷糊了,他看看錶,快夜裡一點了,難道今天這個小偷不來了嗎?正當他準備“收兵”時,忽然聽見門上的鎖有響聲,繼而有個黑影進來了,老錢急忙開啟手機錄影,抬起頭一看,不禁愣住了,進食堂的居然是秦時!只見他掀起蓋饃饃的臉盆,拿起幾個饃饃裝在外衣口袋裡,鎖上門離開了。

老錢急忙舉著手機跳下房子跟蹤秦時,邊走邊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當著眾人裝得那麼像!是他偷饃饃就不奇怪了,他也有鑰匙啊!可這秦時身為校長,他偷饃饃幹什麼?他要吃不飽可以明說啊,還用得著來這一手嗎?難道他就是想誣陷自己?他又圖什麼呢?想起他和社群主任一起“審問”自己的那副嚴肅的嘴臉,老錢的肺都要氣炸了。

秦時沒有回寢室,出了校門。這太不可思議了,老錢索性跟上去,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出校門後秦時徑直朝幾百米外的一個村子走去,很快進了一戶破爛不堪的房子,不到幾分鐘就出來了。

難道他是將兩個饃饃送給這戶人家了?學校為數不多的寄宿學生家住哪個村,老錢大概都知道,秦時的家在幾十公里外的一個村子,這戶人家是誰呢,他的親戚?

待秦時朝學校走去後,老錢關閉手機錄影的按鍵,進了這戶人家。他拉開燈,看見土坑上用舊被子圍坐著一個雞皮鶴髮的盲眼老人,手裡正拿著饃饃在艱難地吞嚥。聽見屋裡來了人,老人虛弱地抬頭,問是誰來了。老錢急中生智,忙說:“老人家,我是剛才給你送饃饃的那個人的爸爸,聽兒子說起你,今天特意來看看。”

老人一聽,立即拱起雙手:“多謝你們了,每天讓孩子給我送饃饃。”老錢客氣了幾句後,問老人的家人呢,老人搖搖頭:“我是一個外地人,前些年流浪到這兒,見這兒的人好,就留了下來,住在這個空房子裡。開始還好,這不,老了老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在與老人的閒聊中,老錢得知老人已經九十歲了,家在南方,從小逃荒討飯流落到了北方,再沒回去過。有時候白天秦時也來這裡,給老人送些零錢或者肉菜。送饃饃是最近開始的,每天都是夜裡來送,到屋裡也不說話,放下饃饃就走,可老人聽得出他的腳步聲。得知了事情原委臨走時,老人對老錢千恩萬謝的,老錢挺心酸,說道,不就是兩個饃饃嗎,我叫兒子每天給你送來。

回到學校,天都快亮了,老錢一點睏意都沒有,他怎麼都想不通。這偷饃饃的舉動也太詭異了,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做好事啊!

這一天,老錢一直冷眼旁觀秦時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吃飯時總是給小舒的碗裡夾菜,看那意思是喜歡上小舒了,按說這倆人也挺般配的,可是想起他半夜偷饃饃的行為,老錢心裡特別不舒服,決定不能讓姑娘矇在鼓裡。可怎麼揭破這件事呢?

當天深夜,老錢再次躲在暗處,等秦時拿了饃饃往外走,他突然攔住了秦時。

“校長,你偷了饃饃幹嘛去?為什麼把這屎盆子給我扣上?”

他的聲音很大,希望能讓宿舍裡的小舒聽見。

秦時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往前走。老錢急了,沒見過這號厚臉皮的!他一把扯住了秦時的胳膊,秦時“哎呀”一聲,撲通倒下了!

這時小舒已經聽到了動靜,起床跑過來了,兩人急忙蹲在地上叫著秦時的名字,好半天他才醒過來,看看老錢和小舒,又看看掉在地上的兩個饃饃問:“這饃饃……是我偷的?”

老錢心裡冷笑一聲,知道他是見小舒在身邊,在裝糊塗。

老錢拿出手機,把這兩天的錄影放給他和小舒看,小舒驚訝地張大了嘴,秦時難堪地垂下了頭。

“校長,你一個領工資的人,按說倆饃饃也不是買不起,不至於偷吧?聽說你還經常去那個老人家裡送錢送米,做好事大大方方的嘛,你為啥把汙水潑我身上呢?我找個工作容易嗎?”老錢的聲音充滿憤怒。

小舒不解地看著秦時,秦時用手矇住臉:“我知道是瞞不住了。其實你們看到我偷饃饃,那是我……夢遊症發作時乾的,我是個夢遊症患者。”

啊,兩個人大吃一驚,目瞪口呆。老錢一下恍然大悟,難怪這兩夜看秦時的身形怪怪的,似乎有點僵硬,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像機器人似的,敢情他是在發病!

秦時從小就有這毛病,他怕影響和身邊人相處,一直不願意公開此事,尤其是喜歡小舒以後,更怕她嫌棄自己。他來到這個學校工作以後,就隔三岔五地資助那個老流浪漢。但是為什麼要夜裡偷偷送饃饃給他呢?

秦時想了想,說:“這油饃饃特別好吃,我第一次吃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能給那個老人家送兩個就好了。但是咱們的油饃饃是人家愛心人士幫著訂的,我也不能每天給他送饃饃增加人家的額外負擔。沒想到,睡下後我不由自主地穿衣穿鞋,拿了饃饃去送人……我以前發病也是這樣,做的事和清醒時完全一樣,做完後回到房裡脫衣上床,所以天亮後我壓根兒不知道夜裡自己做了什麼……”

聽到這裡,小舒說:“你這病還真是得治,明天我就和愛心企業聯絡,看能不能每天多帶出兩個饃饃。你是好心,大家不會責怪你的!”

秦時還是有點不安:“你……你不會嫌棄我吧?”

小舒握住他的手,說:“有病慢慢治,又不是什麼絕症,瞞著幹嗎?不過我倒是從這件事看出了你的心地,怎麼會嫌棄你呢?”

老錢悄悄回了自己宿舍,外頭很涼,可他的心裡卻暖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