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貓爺兒

貓爺，是我老家一個差不多去世，有四十年的一個瞎子。

印象中應該或許比我父親年長几歲。貓爺和我家不沾親帶故，按鄉親輪輩分也不知該稱呼伯還是爺，斯人已去姑且稱呼貓爺吧！這些日子，總會浮現出小時候的一些場景，尤其是貓爺推著獨輪車走街串巷賣雜貨的影子。也許是人近中年開始懷舊還童的通病吧。

我的老家地處冀中南，西依巍巍太行，東臨華北平原的一個半丘陵小山村。名曰：孔村，卻一家姓孔的也沒有。也許是先人立村之時，意借孔聖人之名，寄予文脈的傳承和期望吧！

貓爺是個瞎子，也不是全瞎，五指伸出來，可能眯縫這眼，能瞄準一個手的影子。自我記事兒起，我家就有一對純銅的缽，缽就是唱戲敲鑼打鼓拍缽的缽。是一對，掛著紅綢繩對拍。到我手裡只有一隻了，我小時候經常一手拽著紅綢繩提起來，用一根筷子敲，還裝模作樣吼上幾聲。聽老爹講，這對缽是老爹小時候看到貓爺家裡有隻小鼓，羨慕的不得了。我爺爺起了個大早，走了幾十裡地去縣城買回來的。我爹的缽貓爺的小鼓，敲鑼打鼓就成了他們小時候哪個年代娛樂的很好的方式了。

貓爺家離我家祖屋有半里地，他家南上房，是土屋，有一個東西窄條小院子，北靠土岸涯子。土岸子底下打了一眼窯洞。聽母親唸叨，哪個年代冬天農閒的時候，他家的土窯洞成了婦女搖車紡線的好去處。放展了能放十幾架紡車，十幾個人紡紗不礙事。他家的土岸子上邊是個日本鬼子廢棄的炮樓，小時候和小夥伴上去過，印象只剩一個直徑四五米的深坑和一圈石頭牆了。

這個土岸子也是我村的制高點，據說大鍊鋼鐵大食堂年代，我村的老村長拿著大喇叭站在上邊，就能監視誰家灶洞冒煙，誰家一做飯灶洞一冒煙，老村長就扯著嗓子喊開了，立馬查封！和現在防火級別差不多。這個老村長在貓爺去世不久沒幾年也掛了。據說老村長上過戰場，復員兵出身。在我的印象中，腿有點瘸，走路一個腿長一腿短，一步三搖晃。老村長是我村為數不多把白襯衣掖在褲腰裡，腰帶上掛鑰匙的人。光棍一條，一輩子堅定的信念是找媳婦兒。臨死那幾年還自己動手蓋了一間白牆屋，鼓搗了一個外地逃荒的女人過了一段時間。他家距貓爺家不過三百米，是我小時候去爺爺給隊裡喂牲口的駐地必經之路，所以對他印象有點深。

貓爺，姊妹三個，一個姐嫁鄰村，一妹外嫁山西陽泉。家裡有一老母相依為命。他的院子裡有顆杏樹，每當麥收季節杏子也差不多就熟了。村裡頑皮搗蛋的孩子們可就沒得閒了。聊貓逗狗，偷杏，打游擊。貓爺會唱大鼓說書，據說是貓爺的老孃覺得貓爺眼睛看不見，得找個吃飯的營生。湊巧河南有過來說書的藝人到村裡開唱，貓爺他老孃把河南藝人請到家裡，好吃好喝好招待，教了貓爺多半年。在我的印象中，七十年代晚飯後，到街中心一家大門口聽貓爺說書可能是最快樂的事了。貓爺把夾子鼓支在一個戳著直立的骨碌上，拖著長音慢條斯理抑揚頓挫就開了唱了！哼三國，說岳飛傳是貓爺拿手的曲目。貓爺儼然哪個年代我們村文藝大咖，不比現在當紅明星差多少。哪段時光也是貓爺最趾高氣揚，精氣神無比的美好歲月。雖然我不知所唱何物，也是瞎高興。常常晚飯就顧得吃就跑來佔地方。雖然我似懂非懂不知所唱何物，也是瞎樂呵！知道包黑子是忠臣，岳飛是精忠報國大英雄。秦檜是害死岳飛的大奸臣。聽不了多大一會兒就開始迷瞪了。害得老爹每次的得抱著回去，回去的路上前爬後仰還不老實，氣的老爹給兩巴掌也揍不醒。一盞提燈照著一圈光亮，圍著一圈年女老少，貓爺在賣力的唱著說著吼著的場景，成了童年深處抹不去的記憶。

記不清那年那月，貓爺的老孃去世了，只剩下貓爺獨居在土屋裡。大概是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貓爺開始做小買賣了，經常不知從哪裡倒騰些葫蘆糖瓜，針頭線腦，推著獨輪車走街串巷。別說也怪，有好事的用一個磨製的假一元的硬幣，去買東西，貓爺火眼精金以摸便知，怪巧的騙不得！後來貓爺的眼睛一絲亮光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小買賣也就不了了之了。後來為了照顧貓爺的起居和以後的養老問題。外嫁山西的妹子把她一個閨女過繼給貓爺，也就是貓爺的外甥女。外甥女來了以後，貓爺的臉上有了笑的模樣。穿的衣服也不在油膩汙濁。可惜好景不長，在一個夏天晚飯的時候，聽到貓爺喊叫咒罵的聲音。上房頂去聽，聽鄰居說是貓爺摸索著爬到房頂上咒罵他本家的一個兄弟。

後來年長後聽鄉鄰說，他外甥女過繼來後，在他家窯洞裡紡紗也住在裡邊。貓爺本家的哪個兄弟的窯洞和他家的窯洞緊挨著。他本家的兄弟有一臺黑白電視機，在他本家兄弟整天晚上在他的窯洞裡放電視，貓爺的外甥女也經常去看。在哪個年代，一個黑白電視在全村也就獨一份，是個稀罕物。時間長了，他本家兄弟不懷好意，對他外甥女就有了野心。慢慢的他本家兄弟就把自己的窯洞和貓爺家的窯洞打通了。可能也許威逼利誘的緣由吧！致使貓爺外甥女有孕在身，後來得結果據說是不能生孩子了。這些事因我們小孩子當時是不知道的。在後來年齡大了，聽你一言我一語大概的意思是如此這般。自此以後，晚飯時節貓爺房上開罵就成了一道加餐，聲聲苦澀，句句悲泣。

過了大半年之久，貓爺終於息鼓罷罵了。沒過多久，貓爺死了。帶著無限的憤怒和不甘的無奈死了。他本家的兄弟依舊滋潤的活著！

貓爺，眼瞎心不瞎，敲起鼓來，唱起書來，就不是貓爺了！完全化作能文能武亦男亦女，亦老亦少的戲精，戲神！

貓爺，眼瞎，手不瞎，任何一個細微的差別也逃不脫貓爺的五指神功！

貓爺，眼睛雖瞎，但是對生活的渴望，總能瞄準一絲亮的光芒！倔強的希望前行！

貓爺的一生是可悲的，究其一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黑就黑吧！最終還被一塊兒死髒爛硬的黑心石頭，給氣死了。

貓爺死了，破土屋還在！也許不久的將來土屋也將不久於人世，迴歸塵土。

貓爺已死，黑暗還在！

貓爺雖死，但不懼黑暗，渴求生活的希望精神永存！

最後一句，哪個黑了心的石頭也已經入土了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