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板車

在我十四歲的那年，父親決定送我去縣城讀書。起初的時候，我住校。然而因為身體一直比較弱，再加上剛進入一個陌生的環境，老生病。父親一咬牙，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要給我陪讀。父親沒有什麼一技之長，在城裡找份工作並不容易。觀察了一段時間，父親決定拉板車。父親說，拉板車不用怎麼投資，力氣就是成本。再者，也自由，想拉就拉，不想拉了就收攤，不用看誰的臉色。

在我們學校的不遠處，有一個傢俱批發市場，父親就去那裡找生意。聽父親說，那裡的生意不錯，一天至少可以掙到三十多塊錢，讓我一心一意讀書，將來考個好點的大學。

傢俱市場屬於老城區，交通不便，因此一般不讓機動車進去。買傢俱只有靠板車來拉。所以，市場門口拉板車的人就特別多。有一次放學經過那裡時，我曾仔細數過，至少有十五六輛，可見競爭很激烈。

我一直好奇，不知父親是怎麼給人家拉東西的，聽說，一般還要送上樓，父親那麼瘦小，他能背動嗎？他渴了可以喝一口掛在車把上的水，餓了呢，父親捨得在外面買個餅子嗎？還有，沒有生意時，他是否也和其他的車伕們那樣說笑、打牌？奇怪的是，我天天從那裡經過，可從來都沒有遇見過父親。我猜父親是否有意在這個時間段躲著我，不讓我眼睜睜看見他賣苦力的過程。父親一直是一個愛面子的人，這我知道。

有一天，我們上體育課，活動解散後，我向老師請了假，打算早點回出租屋去給父親包頓餃子，給他一個驚喜。

到了傢俱市場的門口，我特意放慢腳步。透過人群，我看見父親正仰臉和一個身材高大的貨主在進行交涉。我藏在麵包車的側面。那男人說：“十元，十元就裝貨。”父親堅持要十五元，說這麼大一張床，還要上那麼高的樓層，不好背。

貨主正猶豫，另一個拉板車的湊了過去，小聲說：“十三元怎麼樣，我去。”

貨主指指那人：“好吧，十三，你拉。”

父親急了：“走走走，十三，我拉。”父親準備裝貨。貨主卻神氣地用胳膊把父親擋住了：“不用你，一點不實在。”父親說：“怎麼不實在，我都跟你一下午了，做生意不都可以討價還價嗎？”貨主輕蔑地笑了：“瞎扯，你拉個板車算什麼做生意？一邊待著去。”說著，胳膊一揮，把父親撥了個趔趄。

眼看著到手的生意飛了，父親無限懊惱，重重地踢了一腳板車，斜靠在上面，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湧動的人群……

我的眼睛頓時溼潤了。父親為了掙錢供我讀書，他曾遭受過多少這樣不為人知的屈辱？

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溜走了。我的眼裡含著淚水，一邊包餃子，一邊在暗暗告訴自己，待會父親回來了，一定要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樣子。而且，我一定要笑著，多給父親講講學校裡的事情，多說一些高興的話題。因為我明白，今天是父親的生日。而我知道，父親拉板車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作者：楊偉）

（黃玉摘自《崑山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