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片豬舌頭—留別

留別(五)

對於村落來講,農民最忙的時候就是春種和芒種了。天空一片懵懂晦暗的時候,公雞還在酣睡的時候,青草還來不及掛上露珠的時候,他們就起床了,而這一起來,一整天的忙碌就會伴隨著他們。當他們的雙腳插進那充滿冰冷和泥溼的土地那一刻起,他們的腰就會像機械一樣的,只會下彎和上揚了。而每每種下一顆稻苗時,就要用力的頂著泥水的阻力向前去蹭一步,雖然不是很費力,但老話講的好,路遠沒輕載,幹了一上午,腰也要配合用力的一直上上下下,還要挪動著附著著泥土的小腿行走著,就算是沒經歷過農忙的人來講,聽起來也會很疲憊。而且如果運氣好的話一上午就這麼幹了下來,如果是運氣不好的話,偶爾碰到鑽進腿肚子傷口的吸血蟲,那就遭了,而當時對於老農民的解決方法,就是立馬從稻田裡跑出來,跑到空地上豎直的站好,拿著自己的布鞋鞋底子使勁的抽打自己的傷口,好讓這蟲子不敢往上爬,這樣做的結果一般都是蟲子從腿裡掉出來,然後被老農一鞋底子了結了生命。而這種蟲子一般只會吸有傷口的面板,所以一般腿上有傷的農民都會包上些紗布或者把傷養好了再去下稻田來農忙。

我不是農民,所以也沒有親身體會過農民們在稻田裡忙碌的真實感受,不過這些經歷都是姥爺在忙的時候跟我講述的。尤其這種水稻,不僅累腰,而且腿在長時間浸泡在稻田的溼冷的泥土裡也容易生病,姥爺的腿之所以有些毛病,跟他當年農忙時也有很大的關係。稻田是一方面,但對於播種和灌溉其他作物來講,要比這種水稻要稍微輕鬆些了,姥姥姥爺準備好從鎮上買的新引進的種子和花花綠綠的肥料後,就準備開始播種了。那時候的種子一代和三四五代都是一樣的,品質如一口味如一,買一次就可以一直用。不像現在的種子,買了一代種到三代就不行了,產量質量都直線下降,要想得到一代的品質就要重新買一代的種子,這其實是給現在的農民添加了很多經濟負擔。以至於原因的話,這個其實就摻和著很多國際問題與貿易經濟糧食戰了,這些老鱷不是很方便的去討論了,因為我沒有辦法對我談論種子三代產量不行的問題負責,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多關注一下我國的時事政治和中國農業來了解一下。

那時候所謂“春雨潤如酥”不是沒有道理的,但並不是每個春天都會幸運到有“酥”降臨,而這個季節的水稻玉米等作物是最需要水的時候,這時候農村的抽水井就派上了用場。不僅是農用作物需要它,在平時飲用水時也需要它。這東西基本上農村人都見過,就是那種一壓一出水的東西,壓之前還要在裡面放些水去引水才可以,算得上是用桶從井裡拉水的升級版吧。

最後一片豬舌頭—留別

但這東西也有弊端。畢竟是農村,裝置還不是很發達,它的用途只能是抽取淺層的地下水,而淺層地下水裡面雖然也有礦物質,可雜質也很多,其中氟就是一種害人的東西,喝得多了會腐蝕牙齒,即便是燒開了也還是會有的。而母親從小到大就是喝得都是這種淺層地下水,所以導致她的牙齒現在有很多的黑斑,太過於生冷硬辣的東西根本吃不了,並且這種黑斑幾乎無法修復。不過在那個年代,自來水根本沒有普及,除非挖井時肯吃力,多挖上幾十米,要不就去鎮上買昂貴的深層礦物質水,否則就要等到通了自來水的那一天之前,就要一直喝淺層地下水。

在農田裡忙活了一整天的姥姥姥爺,到了晚上也要籌備晚飯了。以至於他們的早上和中午的伙食,則是前一天晚上用大鍋烙好的玉米餅子和一暖壺的雞蛋水。這些方便他們攜帶到農田裡直接吃,可以節約不少再折騰回家吃飯的時間。雖然是忙碌了一整天,可他們倆好似不覺疲憊似的,剛回來姥爺就忙著整理好兩個人的衣服,洗乾淨上面的泥土和塵埃,姥姥則去忙活今晚的晚飯,取了些去年凍的酸菜,切些凍豬肉,做上一道酸菜燉豬肉,再打了兩個雞蛋做了雞蛋餅,這對於鄉下人來講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了。不過我會更幸運一些,偶爾會在晚餐的小憩之後,月明星稀,姥姥會用那一口糊了焦黃的小鍋為我熱上一小碗的牛奶,伴隨著牛奶的飄香,伴隨著唇齒間的甜與氤氳的溫暖,漸入那遠離世俗與硝煙的耶和華聖地,那裡面就像《聖經》裡提到的那樣,一人高的水稻和麥子伴隨著微風徐徐舞動。櫻桃樹粗壯的有我兩個臂彎那麼粗,高得則像是從雲朵裡掉下來的一樣,彷彿是雲彩裡生出一棵大樹,偶爾會掉下來像小拳頭大小的櫻桃,掉落在橘子水味道的小溪裡,“撲通”一聲濺到了我的眼睛裡……

“啊!”

我一下子被驚醒了,原來是房頂出現了一條裂紋,漏下的水珠打溼了我的眼睛。我看了一眼沉木桌子上的鐘表,已經七點鐘了。對於鄉下人來講,這已經是夠晚的了。春天下雨本應該是一件好事,這是為田地裡的莊稼送來的一份饋贈,可就偏偏是這個時候房頂漏雨了,那今天農忙的任務就要交給姥姥一個人了,姥爺則一個人頂著草帽蓑笠去找大隊裡借梯子,然後抱著一捆枯樹枝秸稈稻草等爬上房頂。姥姥著急去播種,那時的春雨和農民簡直就是競速賽跑一樣,耽誤了一刻鐘就可能決定了一年的收成。所以沒有時間為姥爺扶梯子,我則代替了姥姥的任務,在梯子底下為姥爺扶好。可那時我也不過才九歲,胳膊瘦的和暖氣管一樣,所以扶也只是給姥爺一份心理安慰罷了。姥爺很老練,幾下便登上了房頂,然後在房頂下對我喊到

“外孫,你回屋子裡,我在上面敲房頂,哪漏了你知會一聲,姥爺好把草垛子堵上”

“行,姥爺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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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個小村莊上想找到專業維修房屋的工作人員需要好久,所以姥爺的計劃是先把房頂漏雨的地方堆上草和樹枝,再用磚頭蓋上,這樣再下雨的話雖然是牆還有裂紋,但新鋪的草枝可以減少雨水的下漏,能維持一陣子。之後等修房子的人來的時候,再做打算。

我找到了一根粗木棍,向上頂撞著那塊漏雨的地方,姥爺則用腳踩踏著房頂,我們倆透過聲音來“裡應外合”,試探了十多分鐘後,我們終於“會和”了,姥爺把那層漏溼的草都扒了開,重新填上乾枯的草枝,再用磚瓦蓋上,又招呼了我扶下梯子,從房頂上下來,這樣才算勉強的避免了房頂的漏雨。

四五月份的時候,正是櫻桃開花結果的日子。當時那個小櫻桃應該是比較原始的品種,種了三年的櫻桃樹也是第一次結果,果實就像魚眼睛那麼小,而且核比較大,基本上就是嚐個味兒而已。這種農村小櫻桃的味道很酸,也很甜,味道很足,果肉很有彈性,纖維也很多,果肉經常和果核分不開的,就算把果核舔的再幹淨也會殘留些果肉和纖維。那時候農村人也是老實,只知道櫻桃這東西只能吃果肉,核則全部丟掉。偶爾我們拿來做彈弓的子彈,當玻璃球卻沒辦法彈,因為那東西太輕了。總之用途是不太大。不像現在,又能入藥又能做枕頭又能做飾品。

最後一片豬舌頭—留別

那時我吃櫻桃喜歡爬到櫻桃樹上,一把一把的拽下大把的櫻桃,扔到地上,然後再下來放水瓢裡,從缸裡舀出一瓢涼水沖洗乾淨,把水倒出去,再把放進水瓢裡的櫻桃連瓢泡進水缸裡鎮上半個小時,然後一把一把的往嘴裡塞,口腔裡則瞬間襲來涼意,伴隨著牙齒的張合,櫻桃果漿在口中瞬間爆炸,飛濺到舌頭上的每一粒味蕾上,再加上冰涼的井水,不要提多舒適了。

其實對於櫻桃來講,最美的季節並不是它結果的日子,而是它開花的日子。那時應該是三月份了,算是春天的帷幕徹底拉開,漫天白色的花瓣如驕陽下的白羽在空中慵懶且執著的飄蕩,久久不肯落下。那時的土地上也彷彿是掛滿了白霜,原本微寒的初春更是添加了幾分涼意。加上粉紅色的桃花瓣的點綴,碧藍色的天空,就算是瑤池的仙女也會想到這裡去跳上一支歡快的舞蹈。

櫻桃開花的時候,恰好後院子的桃花也綻放了它的花蕊,灑脫的奉獻出了它渾身的靈性,將粉紅色的美麗降臨到了人間土地上,為忙碌依舊的農民所慰藉,為快樂玩耍的孩子所瞻仰,為這腳下的泥土所奉獻,而這場無私的花的盛宴,只會伴隨著我們那幾天而已。因為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若這宴席不散,果實則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