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怎會突然春心蕩漾？(一)

（一）悲慘而志氣的女人

一個多月來心情很煩，此前偶然遇到我一位女同學。說是同學僅同學而已，那時他上高中，我上初中。大概從小就大俠般的人物存在，所以我們學校的初中和高中的同學都認得，但如果不是她提起我還是真忘了。她在縣城的東關開了一個不太小的超市。那天我去買東西，一見面便都愕然，原來是故人。老同學自然要多多照顧，本來是隻想買兩箱特侖蘇的，就計算了一個月內的必需品，都買了，足足的一車廂。結賬時她自然也儘量的打折。我準備走時，她便一個勁的攔著。非要叫到裡屋去坐坐。我實在不願進去，又不是男同學。但見她那懇切的樣子，駁了面總是不好的。於是心想只去應酬一下便趕緊走。

“小賢，你舅舅來了，替我看一下門市。“

“ 你關會兒門吧。”屋裡有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說。

“你替媽看會兒，願看多會兒就看多會兒還不行嗎？“老同學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會兒裡面便出來一個高挑的很有線條的抱著孩子的女子。

進了後面，也是一拉溜的五間衝南的房子，東邊一間是會客廳和超市有門連著。我本來是很愛逗樂的人，很嚴肅或很正經的問題我都願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一會兒老同學就笑的前仰後合。見好就收，於是我準備開溜。她便又死活攔著，無奈間我又坐下。沒聊幾句，她忽然哭了。然後她談起了自己這幾十年的不容易。

原來20多年前她的老公就去世了，是跑大車的，出了車禍。賠了人家許多錢，家裡圖窮四壁。二十多年來，她一邊拉扯一個十歲的兒子和一個兩歲的女兒，一邊擺地攤。一步步的在縣城買了宅子，後來又蓋了超市。看到她窗前不小的庭院，種滿了蔬菜和花草。我便知道這個精細而又不失詩情畫意的女人，是多麼的不易。

“大姐，現在你的苦日子不是已過去了嗎？過去了就好了。人都是這樣，老天爺不會虧待任何人的，你有多大罪，就有多大福。只不過是先來後來罷了。你先吃了苦，肯定後面會有大福等著。孩子們肯定都會很孝順你。我敢斷定！你一定有個無比快樂的晚年。不信往後看，你的福，馬上就要來了，老天爺會使勁兒補償你的，你就等著使勁兒享福吧。哈哈哈哈哈！”我這套詞兒不知勸過多少人。誰知剛說完，她便放聲大哭起來。

原來她的兒子，上的是985電子機械。畢業後在一個有名的機械廠工作，三年後就做了技術副廠長。結婚一年多去岳父家給岳母慶生日，九點多回家的路上，下大橋時，突然看見一位婦女拉著兩個孩子橫穿馬路。對面的來車大燈晃得他眼睛睜不開，等看清時剎車已來不及了。於是他急打方向，翻到路邊的深溝中。他當場就去了，留下懷著七個月身孕的兒媳，上ICU住了八天，總算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兒子下葬的那天，她哭死了八次，頭撞棺材滿臉是血。那時她幾次都想隨兒子去了，後來人們勸她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孫子。她才放棄了要死的想法。

講到這裡，她拿出來一份相簿，讓我看她的兒子， 一位長得非常英俊瀟灑，又有些書卷氣的孩子。但結婚照上的媳婦長得卻不怎麼樣，最突出的特點就是胖，笑與不笑都像睡著一般。他是某市某區區長的女兒，看上了同學的兒子，一個勁兒的追求。本來我的同學是不樂意的，長得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兒子卻同意了，他告訴媽媽：在城裡買一套房自己還得讓家裡背上許多債務，不如將就了，區長家有房好幾處。小兩口生活的也很幸福，只是兒子每個月的工資和獎金，都必須完全交給妻子。起初區長的女兒，也不這樣。但她的媽媽不幹，總喊：他一個小縣城的，娶了一個我們幹部家庭的千金，又沒房又沒車，工資憑什麼不上交？

後來兒子妥協了。他去找了一份到私企的兼職，做技術指導。星期六、星期天去上班，平時晚上去四個小時。這筆收入他用來幫妹妹上大學和幫媽媽還建超市的債務。

兒子從小到大沒讓媽媽生過氣，總覺得媽媽不容易。見媽媽不高興時，即使成結婚的大人了，還摟著媽媽撒嬌，直到媽媽開心笑了為止。誰知道好人總是不長壽，禍害偏偏活千年。

沒了兒子，她想讓媳婦兒一定把孫子給生下，她一定要把孫子撫養大，似乎這樣，才能補上虧欠自己兒子的。於是她三天兩頭坐公交車去給媳婦送營養品，但後來 她聽說親家母逼著女兒把胎兒打掉。於是，她放下了自己的超市，哭著跪著求自己的親家們，說：老公一家五代單傳，求親家倆看在自己兒子的份上，給他家留下這一根續香火的苗兒。

最後媳婦兒也哭著答應了她：“ 媽，你放心走吧。我不會忘記亮亮的好的，我一定要給亮亮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的同學當時高興的熱淚撲面，趴在地下就哐哐給兒媳婦磕頭。

回家後，她馬上興奮地給上大學的女兒打了電話，娘倆高興的說了個半夜。第二天，她趕快又把超市打理了起來。

四天後，她又去看懂事的兒媳。兒媳婦的家裡卻沒人。有鄰居神秘兮兮的告訴她：兒媳婦一家去了市中心醫院了。她心裡想：“走時還好好的，怎麼這麼幾天不來就病了。但也難怪，肯定是失去亮亮對她的打擊很大，都怪自己，當初就不該離開，就應一直照顧著自己的好兒媳。”

當她抱著一抱的營養品來到病房時，看到了親家和親家母以及躺在病床上的兒媳。親家母馬上扭過身去，親家也轉頭看著樓窗外面，兒媳婦也一下用被子蒙上了頭。她馬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頭腦裡瞬間劃過，三步兩步地來到病床前。她使勁掀開了兒媳的被子：“ 霞霞，你給媽媽說，你這是怎麼啦？”

兒媳婦突然抱住她都脖子，抽泣的哭道：“媽媽，你打我吧。我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亮亮。″

老同學就覺得“轟”的一聲，像天一下就塌了，她昏死了過去。

等她再醒時，已經躺在了病床上。一旁的親家母哭喪著臉。親家必定是場面上的人，鄭重而深情的說：“親家實在對不起， 你看，霞霞還年輕，帶個孩子以後怎麼生活？……”

老同學沒有再理他，只是說：“我想，去見霞霞。”

“我看還是沒這個必要了吧！”區長親家委婉的說。

“不，我一定要看看我的兒媳婦。”同學不容置疑的說。

她來到了病房，看著哭成淚人的兒媳。從兜裡拿出來10000元錢：“孩子，以後媽就不看你來了。這點錢不多，算媽的一點心意。”

“不，媽！你罵我一頓吧。嗚嗚——”兒媳婦又撕心裂肺的哭起來。

等兒媳情緒安定了下來，老同學輕輕而堅定的說：“不，孩子，聽媽的，就當最後聽媽一次，好嗎？”

兒媳婦於是又蒙上頭大哭。老同學把錢掖到了她的被子下。結了帳便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親家母等下。”忽然後面傳來了區長親家的聲音。只見親家母抱著她拿來的東西，親家手裡拿著那沓鈔票。

“買這麼多東西，都累死我了！”親家母一臉不高興的說。

“親家母，你一定要把這些錢帶回去，我們又不缺錢！”親家公鄭重地說。

老同學沒有和他們再客氣，她接過親家母手裡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扔了出去。然後又接過親家手中的那沓一萬的鈔票，輕輕撕開匝紙，一把向大道的空中揚去，然後頭也不回，轉身就走。背後傳來親家母的不屑聲音：“你這是幹什麼？告訴你呀，錢可是你自己揚的！”老同學沒有回頭再看他們一眼，因為她覺得她不值得回頭。

一路上，老同學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家，回家後便一病不起，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未完待續）